燕子殊无可奈何地瞪了一眼段步飞——他真当自己的话是耳边风了。
“燕叔……”
“好吧好吧。”燕子殊投降,“不过这个你燕叔我是真的不知道,毕竟我不是正宗大夫。”
段步飞的视线飘忽向那方沉睡之人。
“但依我之见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眼下看来,云氏一族就她一个在你的庇护之下活了下来,应该是非常非常非常之幸运的。”燕子殊顿了顿,拍拍段步飞的肩膀,“别太跟你爹计较,他也是为你好。”
他何尝不知道爹爹是为他好?否则怎会大动干戈铲平云氏一族?
“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燕子殊吩咐,“有什么事,吩咐阑珊来找我跟你左叔就行了。”
“好。”段步飞目送他走出门外,这才站起身来,慢慢踱到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凝视那个姑且可以算是自己救回来的小女孩。
为什么不杀她?
他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确切的答案。
唯一能够解释的,或许是她那一声毫无预兆的“哥哥”吧。
那么依恋依赖,全然信任。
她怎么能在生死之间做到?
若是做假,未免太真了些,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城府也过于太深。
若是真的,那么她,又把他当作了谁呢?
心思辗转之间,见她翻了个身,侧躺的身子翻转过来,踢开了大半的被子。
他摇头,俯身下去,正要将滑下去的被子提上去,却不意发觉她赫然睁大直直盯着他的眼。
她醒了!
“你——”段步飞方开口说了一个字,突然记起自己此刻可憎的面目,他猛地抽回手捂住自己的脸,慌忙背转过身去。
这张脸,已被毁得面目全非,可想而知将来会惊骇多少人。
他没被自己吓住,却担心吓住了她。
“哥哥……”一双柔柔的小手绕过他的脖子,身后,贴着一副弱小的身躯,“你不想看我,是讨厌我了吗?”
语调中犹带着哭腔。
段步飞惊讶了。
她以为他避开她是讨厌她?
拉下那双手,他迟疑地回过头来,见小女孩鼻头红红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哥哥,我做错了什么吗?”她与阑珊不一样呢,阑珊从来都不会哭,至少,不会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哭。
“没有。”见她伤心的模样,他心底隐约有些不舒服起来,笨拙地伸手为擦去眼泪,坐下来,见她还在抽泣,想了想,将她抱了起来,拍着后背为她顺气。
大约记得左叔当年带着阑珊回来,也是这般哄慰的。
小女孩缩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她终于不再哭了,段步飞也松了一口气。他低头想要瞧瞧她怎么样了,却见她还是睁着大大的眼望着自己。
“你不怕吗?”他指自己的脸。
“怕?”小女孩的表情有些困惑,“你是哥哥呀,我为什么要怕?”
看来对于这个认知,她是咬定了不会松口了。
那好,他换个问题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女孩说了一个字,停下来,想了想,又咬唇,露出懊丧的模样,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段步飞压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我、我……”她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哥哥,我忘了,我记不得了。怎么会记不得呢?明明天天都有人叫我呀?哥哥,你知道的对不对?”
段步飞哑然。
她还在拉他的衣袖,急切地叫嚷:“我叫什么,哥哥,你告诉我呀?”
他怎么可能知道?
“别急。”他只能暂且安慰,摸着她软细的发,继续诱哄,“要不这样,你先睡一觉,若是乖乖的,醒来哥哥就告诉你。”
“我乖我乖。”她连连点头,忙不迭地闭上了眼,努力让自己睡去。
过了一会儿,怀中传来均匀的呼吸,段步飞望着怀中安静下来的人,双唇微微开合,长长的眼睫上沾染了些些水雾。
他看了她良久,这才将她挪到床上,轻轻为她掩好了被,这才起身,不经意,见门口站着一人。
“阑珊?”他有些惊讶她为何会在这里,于是走过去,却见她的模样不太开心。
他如寻常般自然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怎么了?”阑珊自幼便是他的玩伴,今日表现异常,他很是奇怪。
殷阑珊闷闷开口:“为什么要留下她?”
段步飞愣了一下,方才明白殷阑珊问的是谁。
“有什么关系吗?”他抿了抿唇,“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人人都这么紧张?”
“因为我们关心你。”殷阑珊的手握紧了,“她的父亲是被阎王逼得自尽,她的族人是因为你而被诛杀。你和她,根本就是仇人。”
“谁说的?”突然发现自己很不喜欢听到“仇人”二字,段步飞冷下脸来,从殷阑珊身侧走过去,抛出一句话来,“反正她也忘记了。”
殷阑珊在他身后开口:“或许今日忘记了,明日呢?明年呢?若是有一天她记起了,你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