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她说:“夜愚,再见。”
夜愚,再见——
夜愚,再见——
那声音久久回荡,一声比一声高,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加护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手心里全是湿湿的汗,原来竟真的只是一个梦。
但是,这梦也太过不祥了!
他连忙起身,走到玻璃窗前,还好,心电图依然平稳有规律地跳动着,她没有出事……一颗心至此,才得以放下,舒了口气。
而就在那时,他发现年年的手动了一下,他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紧盯着她的手,几秒钟后,那手又动了动,某个事实顿时浮出水面,伴随着巨大的狂喜雀跃而来——
“护士!护士!她醒了——她醒了——”
昏迷整整二十四小时后,杜年年终于醒转。
医生在为她诊断后,带着几分欣喜地说:“病人的意志力很顽强,看来她又挨过了这一劫。”
夜愚连忙用手机通知天天,电话那边的天天本来还在骂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顿时变成了狂喜。
夜愚问:“我现在能进去看她吗?”
医生沉吟了一下,“可以。但是病人刚醒,不能太累,你只能跟她说五分钟话。”
于是他在护士的带领下穿上消毒衣,走进了加护病房。
年年依旧躺在床上,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他,没来由地,他的心跳了几跳,有点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耸耸肩膀,装作很随意地说:“我已经通知了天天,她马上来。”
年年不说话,还是望着他,她的眼睛太过清澈,清澈到让某些隐藏的东西就快要无处遁形。而他,依旧想遮掩,“真没用,怎么又进这个地方了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又不想参加今年的高考了。没能和你在同一年竞争我已经够郁闷的了,还等着你今年考个奇迹给我看呢。”
年年眼睛一弯,终于有了点笑意。
他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也扬唇一笑,坐到了床边,“医生说你没事了,还夸你意志力顽强。你安心休养吧,很快就能出院了。”
年年忽然又不笑了,素白的小脸一旦静默下去,就显得更加楚楚可怜,让人心疼。
于是夜愚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那两道柳眉间的淡淡忧愁,但是指尖刚碰及她的肌肤,又跟触电似的收了回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尴尬的气氛由于他的这个反常动作而开始滋生与蔓延,他忽然觉得有些懊恼,心想着反正五分钟的时间也快到了,还是起身走人吧。
正当他站起来时,年年忽然说了两个字:“蘑菇。”
“呃?”他一怔。
“我想吃……蘑菇。”年年的声音带着久病初醒的喑哑,但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渴望。那渴望就像把钩子一样,把他的心给钩住了。
“蘑菇?”
“嗯。”年年想了想,又补充,“用乌鸡炖。”
这个这个……她真的是在对自己说这种话吗?想吃什么的话,不是应该让天天去准备才更合理的吗?为什么却对他说呢?难道说,她的用意就是要他做给她吃?
夜愚还在为难,但看见她那期待的眼神,不知从哪涌起一股子冲动,下句话没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好的,没问题,下次来看你时带给你。”
年年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双唇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是一个,切切实实的、阳光般的微笑。
他认识她已有六年,算是不短的一个时间了,可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年年这样子笑,笑得明媚欢愉,像所有这个年纪里的女孩子一样,没什么烦恼。
如果这个笑容的背景不是雪白的加护病房,而微笑的少女身上也没有插着那么多管子的话,他会认为这真的是一个极至幸福了的微笑,但是,映衬着那样的背景,却让人心里沉甸甸的,丝毫轻松不起来。
夜愚走出加护病房的门时,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胸,扑通、扑通,他能鲜明地感应到,那个部位的器官正在快速跳动着,有些酸楚,又有些疼痛。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此刻病房里的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