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皇上亲自为蓝若玄主持“下葬”的时候。我感到可笑、荒唐,便一个人骑着烈儿来到这里。望着空荡荡的山谷,我微笑着说:“玄,你生我的气了吗?所以你躲起来了,不让我找到你,要让我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对吗?”一旁的烈儿不安地摇了摇头,冲着我低声嘶鸣。
“怎么?你也以为我疯了吗?烈儿?”我了然一笑,“我没疯,我很清醒。玄若真的死了,我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只不过是暂时躲起来了,等他不生气了,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们走着瞧。”
烈儿将头转了过去,仿佛不忍再看我!太阳被云遮住了面容,仿佛不愿再听下去!谷中弥漫起一阵浓雾,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玄,你究竟在哪儿?”
你究竟在哪儿?究竟在哪儿?究竟在哪儿?究竟在哪儿……谷中久久回荡着我悲恸的呐喊!
武皇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当朝相国、剽骑大将军蓝若玄在大婚之日遭三朝元老李煜报复,在打斗中坠崖身亡,年仅二十四岁。当今圣上痛失爱将,震怒之下将李家斩十族,千余条人命在皇帝的一声令下消逝了。那个害蓝若玄丧命的蓝家大小姐,一直不肯相信蓝若玄真的死了,每天都骑着马到处寻找他的下落,看来已经疯了。
这些就是流传于街头巷尾的版本。我和蓝若玄一时之间成为了上至贵族王臣下至平民百姓谈论的话题。半个月后,漠北传来紧急军情:北方的匈奴得知令他们恨之入骨却又闻风丧胆的剽骑大将军死了,迅速集结北方各部落的军力准备向我国大举进攻。
于是,仅仅过了半月,我跟玄的传奇就已落幕,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国之安危上,再没什么人记得曾经显赫一时的蓝家。
蓝府。
人走茶凉,中国可真是自古以来都铭记这条古训。自从葬礼风风光光地结束以后,府上的仆人们便树倒猕孙散,各自寻求出路了。武院的武士们被皇帝整合后,根据能力的不同分别派往御林军以及各将军旗下。文院的文人们,有的投奔太子府,有的经举荐进宫当差了,还有些能力较差的仍滞留在蓝府观望着。
我站在然苑的院落中央,木然地看着一群乌鸦飞过。
“小姐,”丁当来报,“有一位文院的闻天赐先生想要求见小姐。”
“哦,”我望着门口高大的人影,说,“请闻先生进来吧。”
“是。”丁当领命而去。
我仍是站在原地望着天上盘旋的乌鸦。看见乌鸦不吉利吗?我暗暗思索着,不过按照印度的风俗,乌鸦如果对你大叫就代表着它带来了远方亲友的祝福。我情愿相信它们是蓝若玄派来向我问候的,想到此,不禁出神地笑了。
“小姐。”闻天赐已来到身旁。
我转过头,看向他,“先生也要走了吗?”注意到他背上的包袱,了然问道。
他有些迟疑,稍后才回答:“是!前些日子蓝相曾向皇上举荐闻某,闻某这就要到内书院报到了。”
“那很好啊!闻先生本非池中之物,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我淡淡地说道。
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做声。
最后还是闻天赐先打破僵局:“小姐,关于上次你说的画出光影一事,闻某好生琢磨了一番,现已有了些心得。这幅画,就留给小姐作纪念吧。”说完,递过来一个卷筒。然后双手一抱拳,“蓝小姐,你多保重,后会有期。”说完转身离去。
我仍站在原地,望着天空盘旋不去的鸦群。
入夜。
我坐在床榻上,出神地盯着闻天赐送来的画。仍是中国的水墨画形式,画中人正是我。可跟上一幅画不同的是,他竟将身后荷花池中的反射光线通过着墨的不同表现了出来,尽管跟西方的油画相比表现力仍有差距,但是仍传递出了强烈的存在感。画中的我淡然、愉悦,眼神中偷漏出一丝顽皮与不羁。而现在的我呢?
走下床,仔细照着镜子。镜中人仍是美得令人炫目,微卷的长发、漆黑的双眸、白皙的肌肤,一切还跟以前一样。只是灵魂仿佛被人夺了去。画中的那股顽皮与不羁全然不见,只剩下了孤独的期盼。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在这里一天天地熬下去,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蓝若玄既然不愿回来,那么我就自己去找。走遍大江南北,踏过群山大河,我也一定要找到玄。
于是,在这个清冷的夜晚,我带着烈儿决然地离开了蓝府,开始了我长达两年的漂泊生活。
蓝府渐渐消逝在我的身后。我没有留恋,因为这里从来就不属于我。
离开京城越往北走,情势越乱。两军此刻开战在即,一路上,到处能看到拖家带口迁移的百姓们。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够看到有哨兵盘查来往的马车和百姓。
一队队战马在我的身旁呼啸而过,每路过一个村庄就能看到满脸泪水的母亲依依不舍地送别参军的儿子,这一别有多少亲人竟是永不能见。
每个人身处在乱世,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滚滚红尘何时会记起为它而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呢!
眼见这个世界生存的艰难,这才感悟到蓝若玄为我构筑了一个多么坚固的城堡!
玄,你究竟在哪儿?
……
第八章龙门客栈
真的是龙门客栈!
只不过这里的老板不是风骚美艳的金镶玉,而是一个长着银色大胡子的怪脾气老头。客栈就坐落在西北重镇酒泉的城郊外,生意每天都好得没话说。你若是站在酒泉的城墙上眺望这里,会发现真的有一座好像电影《新龙门客栈》中所出现的客栈。每到黄昏,屋顶的炊烟袅袅漫向天际,还真是应了那句诗:大漠孤烟直!
整整一年了!
我坐在一个角落里,注视着往来的商旅,他们都不是我要找的人!我黯然地垂下头,整整一年。这一年中,我顺着西北方向寻觅着有关玄的消息,但是一无所获。当初离开蓝府时,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脖子里用皮绳穿着的那枚白玉扳指。为了活下去,我不得已伪装成了男子的模样。打杂、帮佣、放牧、帮厨我都做过,还好我并不是真正的蓝家大小姐,没有公主病。在二十一世纪这可是社会实践,是被大力提倡的。
一年的漂泊生活使得我的手不再嫩白柔弱,我的脸也不再白皙柔亮,嘴唇仍然饱满但却泛起坚毅的弧线,容颜依旧却总是藏在煤灰之下,迷人的卷发被我尽数盘在脑后,总之,现在的我站在熟识的人面前,根本不会再跟那个风华绝代的蓝汀儿联系在一起。现在的我,真正蜕变成了卓然,独立、自强、桀骜不驯的卓然。
当年我出了京城之后,顺着丝绸之路一直走到了敦煌。在那儿作了短暂停留之后,决定返回。再往前走,就脱离了王朝的统治范围。在我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断不能冒险潜入蛮荒不开化的地方。那一路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我所希望的消息,但是我却收集到了许多民间的优秀音乐,并且将他们全部作了记录整理。这恐怕也是唯一有价值的收获吧!当我带着一身的风尘、沙砾来到龙门客栈的时候,因为体力透支太严重而昏了过去。是长着银色大胡子的怪老头收留了我,让我在马厩帮忙。今天,已经是我在此工作的第十八天,也是我与蓝若玄分离的第三百六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