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鹰军团
44555600000033

第33章 六 金窝(5)

过了几天,杨定远的路也熟了,格里高利也到了回去的日子。虽然相处没几天,但杨定远对这个老哥萨克已有点不舍,牵上马送他。两人一路走着,一边说着闲话,杨定远问道:“老格,你说,人上了战场,怎么才能不怕?”

格里高利笑了起来:“你想当兵?”

“不是,就问问。”

平时格里高利从来不说当年打仗的情形,大概现在也要分别的,他的嘴不再那么紧,他道:“人上了战场,当然是怕的。不过,只要看到了死神的背影,就再不会怕。”

战神是个男人。他说,强壮,冷酷。战神永远都站在身后看着你。不过死神不一样,死神是女人,是个最美的女人。

女人?杨定远一呆。作为一个中国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话。中国的死神,要么是阎罗,要么是黑白无常,哪个都和女人沾不到边。

是女人。格里高利点了点头。十几年前,我就看到过死神的背影。

格里高利说这话时,撅着胡子,眼里却带着异样的温情,连说起那个未能和他私奔的子爵小姐时都比不上。

那是在奉天城下,一早的天就阴沉得仿佛会掉下来。顿河骑兵团的哥萨克们接到命令,要向日本人发起冲锋。在号称天下第一骑兵的哥萨克眼里,这些矮小的东方人肯定不堪一击。队伍中的格里高利手握战马,心里却想着打胜了这一仗,然后与子爵小姐私奔的事。然而在那些手握长刀的同伴中间,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闪过。

是眼花了吧?他想。这女人出现的时候,正是顿河骑兵团准备冲锋。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女人的。

他们这一次的对手,是日本秋山好古率领的日本骑兵。

秋山好古,藩士秋山久敬第三子。自幼家贫,为了能够不需负担生活费,考取了陆军士官学校,后又留学法国,学习骑兵战术,回国后担任骑马学校校长,被称为日本现代骑兵之父。

据说,秋山好古在骑马学校时,有个学生问他什么是骑兵,秋山好古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脱下手套,一拳砸碎了玻璃窗。

“这就是骑兵!”

举起淌着血的拳,秋山好古平静地说着。

格里高利还不知道,他们要对付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所训练出来的一支劲旅。而且自从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大力引进阿拉伯马,改良马种,使得日本骑兵的战斗力又有了一个提升。

奉天一战的结果,是顿河骑兵团以三倍于敌的优势兵力,最终未能突破敌人的战线。在闪烁的刀光里,格里高利腿上中了一枪,摔下马来,就在那一刻,他又看到了那个身影。

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是如此美丽。她站在战场上,四处纷飞的子弹和空气中闪烁的刀光都如同无物。每当有人摔下马来,这个黑衣的女子就走过去,温柔地揽住他,深深地一吻。

那就是死神啊。格里高利说着,声音也和做梦一样。杨,我知道她马上就要过来吻我,然后带走我的生命。

格里高利的声音里有种异样的迷惘,回忆如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将此刻的老哥萨克吞没了。

杨,死神是一个女人。当你看到了她的美丽,你也就离开这世界了。所以不要去害怕死,当一个骑手坐上马鞍,他的眼里就只有无畏。即使失去了生命,你也能得到世上最美最温柔的一个吻。

格里高利捋了一下身下这匹顿河马的马鬃,就仿佛抚摸着情人的秀发。这匹老马依然神骏,但眼里已闪烁着沧桑。老哥萨克的声音那么迷惘,几乎和梦呓一样。

原来眼高于顶的哥萨克也有过如此的惨败,而且是败在日本人手里。所谓死神是个女人,肯定只是格里高利在生死一线时的幻觉,只是这样直说,老头子只怕也会着恼。杨定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牵着马走在格里高利马前。

路在前面拐了个弯,出现了一片树林,格里高利忽然带住马说道:“杨,再往前面就是日本人的地盘了,你就送到这儿吧。”

杨定远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路伸入树林,叶已渐生,风吹来已听得到哗哗的响声。虽然同是莲娜河边,但前面是日本人淘金的地方了吧?同在莲娜河上淘金的中国人和日本人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两不来去,他默默地带转马,正要跟格里高利告别,风里忽然传来一声呻吟。杨定远呆了呆,说道:“老格,你听到了么?有声音。”

格里高利皱起眉:“又有人去偷沙,被抓住了吧。”

杨定远还记得上回格里高利带来的那人被打成了什么样,那人捱了两天后终于断了气,被人找了个地方埋了。他牵着马循声而去,刚转过一个弯,却见前面一棵树上绑着个人。

是个中国人,衣服被撕开了,敞着怀,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垂着头。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天到底还冷,这人被冻得不住发抖。杨定远一见这人,正要过去,格里高利忽然道:“杨,别解开他。”

杨定远怔了怔,转过头:“怎么了?”

“这是矿警绑的。”

矿场上的矿警都是俄国人,虽然抓到人一样会狠揍,但至少不会跟日本人一样往死里打。可是如果惹恼了他们,就算是俄国人,这些矿警也不会客气。杨定远看着这人,暗暗叹了口气,走上前将他敞开的衣服掩上了,小声道:“兄弟,撑着点吧。犯了什么事了?”

这人听得有人问话,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啊啊了两声,只是冻得久了,舌头都有点僵,也不知说些什么。杨定远走到马前,从鞍下摸出了水袋,正要给这人喝上一口,从一边树丛里又走出了两个人。

那是一老一少,似乎是一对父子,长得有点像,老的一个有六十多了,是个独臂,年轻的一个有二十多岁,虽然矮,却很壮实。老人一见杨定远眼神就有点发直,年轻些的大概以为他要解开绑着的人身上的绳子,走上前来呼喝了两句,却是日语,杨定远也听不懂,向格里高利道:“老格,你知道他说什么?”

格里高利摇了摇头。那个年轻的日本人忽然用俄语道:“这个人,偷沙子,你们不能放。”

他的俄语结结巴巴,比杨定远说得糟多了,不过总算还能听懂。杨定远见他也能说俄语,便道:“矿警打他绑他,没说要冻他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