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鹰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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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 去国(5)

杨定远拿着酒,心想不喝看来也不成。他拿起酒杯刚放到嘴边,便觉一股酒气直冲上来。东北的酒非常烈,这些酒馆也名为烧锅,就是自酿烧酒,同时也兼营住宿。他拿着碗一狠心,将酒倒了下去,只觉仿佛有一条火线直直地插了下去,霸道之极,五脏六腑都几乎要烧起来了,眼里登时满是泪水,差点要咳出声来。

炕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那个目光锐利的汉子也笑了:“杨兄,这酒很烈,你别喝太急了,来,吃块里道斯压一压。”

里道斯就是***里面灌着猪肉和肥油。因为是凉的,切面看得出一团团的白油。只是一吃进去,却只有肉香,并不感到腻,嘴里火辣辣的酒味倒是不那么难受了。他嚼着***有人在炕上腾出个位置来,按着杨定远坐下道:“慢慢来吧,兄弟。”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用心,杨定远现在还不知道,但他们却是意外的很是爽朗,并没有什么敌意。他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坐在角落里的正是在火车上设赌的那安徽人,这人却一言不发,只是在喝酒吃肉,看也不看杨定远,显得颇为阴郁。

“杨兄,在下姓尹,尹春山。”

那个目如鹰隼的汉子低低说着。他说得不响,但他一开口,旁人都不说话,因此听得很清楚。杨定远抬起头看着尹春山,说道:“幸会,尹兄。”

“你是山东人,识字,是吧?”

杨定远呆了呆。尹春山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道:“我见你在火车上写日记了。我们正缺一个识文断字之人,你愿不愿来帮我们?”

杨定远更是一惊。原来他们在车上注意自己就是这个原因。火车上尽是劳工,识几字的恐怕都少见,还能写日记的就绝无仅有。他说道:“不知尹兄有什么用得着我的?”

尹春山端起酒碗来抿了一小口,说道:“事情很多,不过还不能多说。我们也是到俄国淘金去的,只是出门在外,抱成团才好共事是不?”见杨定远点点头,他又说:“我们现在还在中国,明天就到了俄国。不过,外面这一大片土地,本来都是我们的,是被俄国侵略者霸占去的,你知道不?”

杨定远又点点头。老毛子强占中国土地,那有谁不知道?这也不过几十年前的事罢了。尹春山又道:“杨兄,要是你家的地被人占了,你家的房子被人抢了,你的姐妹被人霸占了,你会不会跟他们拼命?”

听尹春山这样说,杨定远更是吃惊。尹春山的口气虽然平和,但话中透露出的却是一股极深的怨愤之气。不,不能和他们混在一处。出门在外,又是要去俄国,鱼龙混杂,他实在不想掺杂到什么帮会之事中去。想到这儿,杨定远没再点头,尹春山也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端起酒道:“行,今日初见,也不用勉强,不过今天的事儿,不要对外说,明白不?来,再喝了这碗。”

一见又要喝酒,杨定远已不敢再冒失了,连连摆手,苦笑道:“不敢,尹兄,我不怎么会喝酒。”

尹春山淡淡笑了笑:“杨兄,想必你不知道规矩,这碗酒是封口酒,你要不喝,那就是没答应我话的意思。”

方才他对杨定远说话时很温和,但这时眼神中又露出那种鹰隼般的锐利。虽然屋里很热,杨定远却觉脊背上起了一丝凉意,正要拿起酒碗,一边有只手却伸过来一把抓过。

那是小个子。他双肘平放着,将酒碗端在胸前。杨定远以前听老人讲古,知道那准是他们的江湖规矩,若是不喝,只怕今天连这门都出不去。他接过碗来,咬了咬牙,又一口喝干,哪知小个子又用尖刀扎了块肉,送到他嘴边。

明晃晃的刀子,离他的嘴只有几寸远,只要再一送,就能把杨定远的嗓子都捅个对穿。杨定远横下心来,张嘴咬住了肉,但刀子并没有再往前扎,而是退了回去,小个子拍拍他的肩道:“好汉子!”

这块肉却已没办法再把嘴里的酒气压下去了。杨定远只觉眼前都开始模糊,却觉有个人又到他跟前道:“杨爷,我这碗酒,也请你喝了吧。”

再这样灌下去,只怕今天回不去了。杨定远接过碗来,一口喝干了,不等那人再说什么,将碗扣在桌上道:“诸位,今天这情兄弟我领了,日后有机会,必有报答。”

那人还要再说什么,尹春山忽道:“算了,就这样吧。小个子,你送杨兄回火车,急什么,等一会,窑姐儿又不会长毛。”

杨定远心想那小个子只怕也急着会后面的窑姐,让他送自己肯定满心不乐意。这些人神神秘秘,再和他们纠缠不清,只怕更会惹出事来,便道:“不用了,我能走。”他本来就不太会喝酒,刚才喝下的酒性子又极烈,不走时还好,一走动,肚子里几如翻江倒海,强自支撑着走出了门。

一出门,外面一阵风夹着雪沫扑面吹来。被冷风一吹,杨定远倒是舒服了不少,他伸手从地上挖了团雪,往脸上擦了擦。火烫的脸一沾到雪,就跟有无数把小刀子在扎一样刺痛,但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他扶住门框让自己站稳了点,又回头看了看。

门已关上了。现在,里面的声浪已轻了许多,仅仅一门之隔,就仿佛离了很远。只是门里明明热气腾腾,杨定远却如同刚从一个冰窖里出来一样。尹春山看上去虽然不似什么坏人,但在这个人身上,杨定远感到了一种异样的畏惧。这个长相斯文的人,有一种无形的威严,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刀,就算只是看一看,也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气。现在他虽然站在雪地里,反而比在里面更好受些。

他挣扎着向车站走去,肚子里的酒不住作怪,来的时候不觉得有多远,但要走回车站,却简直觉得恍若天涯。风更大了。暮色渐深,在这块中国最北边的土地上,风如同一个不好客的主人,给所有初来乍到的人一个下马威。杨定远踉踉跄跄地走着,已渐渐分辨不出面前的路,只觉白茫茫一天。天是黑的,地是白的,每一门屋子都千篇一律,冷漠而阳生。

将来,将来又会怎么样?尹春山和小个子他们多半是些帮会中人,杨定远不知道拒绝了他们的招揽会有什么后果,但至少眼下逃过了一劫,明天的事,就让明天到来时再说吧。他只是拼命走着,不让自己摔倒。现在店铺都已经打烊了,如果摔倒在街上,那再走不了身,自己就永远没有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