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马帮是苏日勒和克领头，但点枪时却是陈柏川那三个人为首了。这三人拿起一杆枪试了试枪栓，放到雪橇上，十杆捆成了一捆，又报了遍枪名，杨定远在纸上记了下来。他见那三人用枪的速度极为纯熟，拉枪栓时连看都不用看，有一个嘴里还在嘟囔：“什么烂货，汉阳造都有，连鸟枪都拿出来充数。”陈柏川没说话，但看他的神色，也对这批枪不甚满意。
他们肯定是军人！看到他们用枪的手法，杨定远便已经可以断定，他们多半也就是尹春山那些人一伙的。他记着帐，心里却已在不住地寻思。刘掌柜是个铁公鸡，他拿出这么大一票粮食，又让马帮花了这么大代价运到这儿来，只是为了换一批枪，到底想干什么？他一直不想和潜入到俄国来的军人牵涉在一起，离开木材厂，一半原因是工头嫉恨自己，另一半原因就是想躲开马天化，可谁想到不管到哪里都能和这些军人碰面。也怪不得他们一路上很少说话，定是生怕言多有失。
一地窖的枪都抱了出来，各种各样都有，其中还有一挺机枪。陈柏川他们三个一见这机枪，眼才亮了亮，有一个抱起了机枪试了试，叫道：“马克沁ＭＧ08式！好家伙，这才是好货！”
杨定远也不知道马克沁ＭＧ08式到底是什么，但看着这支机枪部有一百多斤，那军人抱起来时却似毫不费力。ＭＧ08式是德国改良的一种水冷式马克沁重机枪。1916年7月1日，英法联军先用重炮轰击德国索姆河阵地，然后全军发起冲锋。但德军在防线上布下了两百多架ＭＧ08式重机枪，英法军人一冲上前，便成片地倒下。这一天，在枪口前倒下的英法军人有六万之多，当场死亡的就有足足两万多。
欧洲的战事还在继续，这挺重机枪不知为什么流落到远东来。陈柏川他们对这件杀人利器却是如获至宝，小心地放到雪橇上。雪橇上先放上了一层枝条，然后把一捆枪械放上去扎紧，再用马皮包好，看上去就像一雪橇的柴禾。等装好了，还有三辆雪橇空着。苏日勒和克看了看，问陈柏川道：“陈老哥，够了么？”
陈柏川摇了摇头小声道：“这些枪老了不说，数量也不够。”
苏日勒和克有点为难地道：“可是那些高丽人一口咬定都在这儿了，粮食只够换这些，怎么办？”
陈柏川冷冷地一笑：“老毛子给过他们一批最新式的步枪，一枝都没露过面。这伙棒子也不是善男信女，怎么会这么大方？”
苏日勒和克想了想，说道：“我再去说说。”
朴再九倒也不是全然不会说中国话，但说复杂了他就听不懂，因此苏日勒和克跟他商量时，他把金光云也叫了过来。三个人在一块儿说了一阵，苏日勒和克又去和那三个军人商量，金光云看到杨定远，走过来道：“杨大哥。”
他倒是一回生二回熟。杨定远小声道：“小金，方才他们商量什么？”
“换枪的事。”金光云说起来似乎在说与他完全不相干的事一样轻松，“朴副团长说，想最新的俄国枪，你们得拿马来换。”
这些朝鲜人的马都不是很好，但他们对马却极其爱惜，自己吃不饱也不能饿着马匹。马帮里每一匹都是好马，朴再九看到这些高头大马就十分艳羡。只是这一趟如此艰险，回去后更是带了这一批枪，马更少不了。杨定远道：“我们同意了没？”
“谁知道，你们这不是去商量了么。”金光云说着，忽然有点忸怩地问道：“杨大哥，我问你个事成不成？”
“什么？”
金光云越发忸怩了：“杨大哥，你们马帮里，那位小姐，她叫什么名？”
杨定远一怔，不由看了看金光云。在这少年眼里，分明有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他暗暗好笑，却也有点酸，说道：“你问这干什么？”
金光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问出这句话，被杨定远一反问，脸也一下胀红了，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是……”他支支唔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正在这时，却听苏日勒和克在那边叫道：“杨兄弟，你和金光云一块儿过来一下。”
这也解救了金光云，让他如释重负，对杨定远道：“杨大哥，叫我们呢。”
杨定远点了点头说：“是啊，走吧。”一边走，心里那股酸酸的感觉仍未淡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总觉得，如果有旁人和思华多说一句话，他总会多少有点不舒服。
苏日勒和克见他们过来，先向金光云道：“金光云，你跟朴副团长说，马我们是不能给的，不过还有更好的东西。”
屯垦团想要马？杨定远马上也就释然。这些朝鲜人就算自己饿死也不肯杀马，自是把马视作生命。而他们的马都是东北一带土种，并不算好，马帮带来的却尽是骏马，肯定会让朴再九眼红不已，所以提出了个用马匹换枪支的办法。但雪橇要靠马来拉，若没有了马，想把这些枪支运回去，只怕难于登天。杨定远不知道苏日勒和克还能开出个什么价来打动朴再九。
果然，朴再九一听不肯用马来换，懒洋洋地说了几句，金光云道：“朴副团长说，你们还有什么更好的东西？”
“金子。”
苏日勒和克刚说出口，杨定远先吃了一惊。这一路上他并没有看到苏日勒和克身上有带金子过，难道他在骗朴再九么？果然，朴再九听了金光云的翻译，也将信将疑地说了两句，金光云说：“朴副团长说，如果你们有金子，那也可以。”
苏日勒和克见他答应了，便在边上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从脚上脱下了兀拉草鞋。见他脱鞋，杨定远更是诧异，他还没问，苏日勒和克已道：“杨兄弟，你也脱鞋吧。”
杨定远更是莫名其妙，但苏日勒和克这样说了，他也没去多想，便坐下来将兀拉草鞋脱了。好在天寒地冻，鞋子里没臭味，不然他两人脱鞋，非把旁人都熏得晕过去不可。苏日勒和克脱下鞋，扣出了里面衬的毡垫，又拉出一个小鞋垫来。两只鞋，就有两个。说是鞋垫，其实却是个小口袋，苏日勒和克见杨定远有点呆呆的，说道：“杨兄弟，快拿出来啊。”
杨定远拉开了鞋子里的毡垫，果然，他的鞋里也有个小鞋垫。一掏出来，只觉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些沙子。他把这两个鞋垫放到苏日勒和克手头时，现在就是四个小口袋。苏日勒和克说：“这儿是金沙，能换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