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鹰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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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十一 冰谷银狼(5)

金老者骑着马冲出去时,狼群也登时沸腾起来,几乎一拥齐上向他冲去——除了那银狼。银狼仍然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看上去几乎是一尊雪塑。金老者的马并没有冲出多远,一条灰狼便一口咬住了他坐骑的前腿。马惨嘶一声,前腿一屈,便已摔倒在地。金老者也从马身上摔了下来,但他年纪虽老,身手依然很是矫健,在地上翻了个身,便已站了起来,手中拔出了砍刀。只是他还不曾站起,又有两条狼齐齐扑上,金老者手中砍刀一送,斫在迎面扑来的狼身上,几乎连刀柄都要插了进去,可是不等他拔出刀来,另一条狼已经从他身后将两只前爪搭上了他的肩。

这是狼攻击时的惯技。如果人这时扭头去看,身后这条饿狼一口便可咬断人的咽喉。金老者没有回头,反而将头向后一仰,头顶住了身后那条狼的下颚,右手奋力将砍刀从狼腹中拔出。刀拔出来时,狼血直喷出来,溅得他前心一片殷红,他正要将砍刀反手刺去,边上又有一条狼扑上,一口咬在他金老者的右腕上。

狼的牙齿据说是连成一片的,这自然不确。不过狼牙非常锋利,曾经有猎户正面遇到饿狼,枪却哑火了,只得将枪筒插进狼嘴里,却被狼一口咬断。金老者的手腕一被咬住,腕骨便已齐齐断裂,那条狼拖着金老者的一只断手便向旁闪去,断手上还抓着那把砍刀。只是这条狼闪开了,另外的狼便又扑上来了,一眨眼功夫,金老者便几乎被狼淹没了,而那匹马也只是惨嘶,身上已挂着好几条狼。这些饿了好几天的狼突然尝到了滚热的血肉味道,哪里还肯放,马虽然在地上翻滚挣扎,它们仍是死死咬着,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来再退到一边。这般轮番齐上,鲜血已将那一块雪地都染成了红色,马的后半身都现出了白骨,却还没有死,仍在凄惨地叫着。

只是,银狼仍然挡在前面。

越来越近了。杨定远的心都快要跳出了喉咙口。这儿仍然不能开枪,金老者引开的狼群随时可能会再次引发雪崩,如果再开枪的话,坡上的积雪又将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只觉双手也已经僵了,只是死死地抓着马缰。雪橇擦过积雪,发出哗哗的声响,仿如流水,可是在杨定远耳中,这不是水声,而是鲜血在流淌的声音。

“光云!”

在那边,传来的金老者的声音。现在已看不到金老者了,他身上堆满了饿狼,这也是他最后一句话了吧。金光云的泪水不住地流淌,双手紧紧抓着雪橇。一根枝条已经扎入了他的掌心,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思华一直有点讨厌他,但此时却没有说什么,她的眼里也已经闪烁着泪光。

在这片残酷的雪原上,生与死只不过相距一线。没有什么可说,也由不得人感慨。虽然金老者舍身引开了狼群,危机仍然没有过去。当银狼扑过来的时候,也许,就是双方共同的末日。他一手拉着缰绳,右手已握住了袖剑。

你的狼皮下面,就是死神么?银狼雪白的长毛被风吹得飘动,让这头野兽美得无法形容。杨定远几乎要相信自己走进了以前听过的鬼怪故事里了,在这张雪白的毛皮下面,会是一个绝美的女人。

她会吻你,和最温柔的情人一样吻你,然后带走你的生命,杨。杨定远耳边仿佛又响了老哥萨克的声音,眼前也似乎看到了那头雪白的狼突然站了起来,脱衣服一样把狼皮脱下,露出同样雪白得耀眼的肌肤。那是个多么甜蜜的吻啊,甜蜜得像梦,也像死。

雪橇飞快地掠过,就从银狼的身边。甚至,伸出手去,都可以触到。这一瞬却又似乎一下变得如此漫长,长得没有尽头,周围的一切都静寂了,刺血的血腥气也在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清洁得如同刚洗过一样。

银狼还是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们。人与兽的目光在此刻交汇在一起,杨定远说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感样。银狼的目光就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又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仇恨没有了,只有平静,还有几分忧伤。

在杨定远心底,这一刻仿佛持续了很久,可其实只是如同白驹过隙。雪橇一辆辆从银狼身边掠过,银狼仍然没有动,只是踞坐在雪地上,看着这些猎物一个个消失在它身后。直到过了好一阵,杨定远才敢相信真是安全经过了银狼身边。

“老爷子,它为什么放过了我们?”

老人也有点茫然,回头看了看道:“这家伙,真有灵性啊,说不定还真是斯维亚托维特。”

杨定远并不相信斯维亚托维特化身一类的话,但这银狼有灵性,他却不敢不信。难道是因为金老者么?他还记得先前银狼冲过来赶开撕咬同伴的那两条狗的情景。也许老人说的对,生具灵性的银狼是被金老者的舍身之举震惊了,才放马帮一条生路。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银狼抬起头,对着天空长啸。狼嚎的声音本来让人一听便生寒意,可是银狼的叫声却如此婉转悦耳。不,那不是嚎叫,是用心唱出的歌。如此清丽美妙,杨定远从来没想到狼的叫声竟会如此动听。老人正从怀里摸出个银酒壶,刚喝了一口,听得叫声,嘿嘿一笑道:“这家伙在为我们送行呢。”

你也要活下去。

杨定远在心底默默地说着。狼群差一点把马帮所有人的都吃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一点都感觉不到对银狼的恨意。虽然是敌人,可这个敌人也许比一些朋友更值得尊敬。他抖了抖马缰,小声道:“老爷子,您这趟出来,真是却不过刘掌柜面子么?”

老人正在喝着酒,听得了一怔,问道:“怎么?”

“老爷子,我想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该有的也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到这条道上来冒这风险?”

老人拧上酒壶的盖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定远,我这一辈子,你说有吧,也有了;可说没吧,什么都没有。”

老人的话如此玄妙,杨定远实在有点听懂。老人却不管他听不听懂,顾自说着。他十几岁就出来跑马帮了,从跟人开始,后来带自己组了个。发过财,也被人劫得仅以身免。现在这马帮是刘常柜出钱组建起来的,本来他已经退休了,事情都交给了苏日勒和克,可听说要去长白山找朝鲜屯垦团换枪械,他就再出来走一趟。他这辈子娶了两个妻子,一个同族人,一个俄罗斯人,除了几个女儿,就生了苏日勒和克一个儿子。可是苏日勒和克总也不成器,让他实在放心不下。

听老人絮絮叨叨说着,杨定远默然不语。一路上老人对苏日勒和克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可其实心里还是很放心不下,舐犊之心,人皆有之,老人也不例外。在老人的内心深处,并不似他外表那样高深莫测的,仍然是一个寻常的老父亲。

“走完了这一趟,我也真该退了。”老人说着,忽然道:“定远,你愿不愿意干马帮?”

这个问题太突然了,杨定远有点意外,说道:“老爷子,苏大哥不是做得挺好么。”

“他我怎么会不知道。平常跑马帮没什么要紧,可要是碰上点意外,他就要慌了手脚了。定远,你虽然是汉人,也不要紧。干马帮吧,有你在边上,苏日勒和克出去我也更放点心。”他扭过头看了看身后,又小声道:“乌云很喜欢你。”

最后这句话让杨定远有些面红耳赤,他有点心虚地说:“老爷子您说什么话,思华我只她是小妹妹呢。”

“小妹妹也会长大的。”老人眯起了眼,“这两年她在我跟前不知提了你多少次,所以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了。”

杨定远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老爷子,我家里还有父母在。父母在,不远游,可我这回子跑到了俄罗斯,也不知有没有命回得去。”

老人没有回答。杨定远只道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惹老人生气,但扭头看去,却见老人正皱起了眉听着什么,忽然道:“停下来!”

杨定远带住了马,压低声道:“老爷子,有什么不对么?”

“前面有人开枪!”

杨定远竖起耳朵听了听,却没听到枪声,但他知道老人不可能听错。他道:“有多远?是对付我们的么?”

老人又听了听,说道:“风是迎面吹过来的,应该离山谷出口不远了。”他皱了皱眉头道:“出了山谷,让大家先歇一歇,我们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