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寒云冲到城门口的同时,稳婆走下马车,他差不多是用扛的,一路轻功把人送到静湖房外,也是在这个当口,发现姚雪满面色极不对劲.
眼角看到丫鬟们簇拥的稳婆疾步走向内房,嘴里安排这安排那的,一声令下,丫鬟们各赴其职,静湖因为阵痛而晕厥,稳婆一上,那撕心裂肺的叫声又来了,严夫人的哭声降为配乐,那边叫一声,她也呜一声,搭配的倒是毫无偏差.静湖的身体很柔弱,也难怪姚雪满会吓成这个样子.
"大嫂!"话没出口,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射性的伸手一扶,给那个快倒下的身体一个支撑.姚雪满借着力几乎是跌出去的,趔趄两步,离开莫寒石的视线,下一秒,重力失控,她全身的骨头都好象被抽了去,一屁股往下坐去,又是莫寒云动作快,另一条手臂一环,及时把她托住.
原来想问,要不要进去坐着等?看现在的样子,她是该进去躺躺才是!
"我!"声音很细弱,却明显是在压抑什么痛苦,那恍然,他以为,她的心死了.
"我!带我!回!"最后的那几个字轻的似羽毛落在地上,再轻柔的力道,也一样激起他心中千万的波涛.
"什么?"他的脸也跟着变的惨白,漂亮的浓眉紧紧的揽起,嘴角失去了讪笑,这是八岁以来第一次把内心的东西写在脸上,他原来也会有在乎的东西.
看了眼自己按在腹部的手,眸中冰凉冰凉的水光在无声请求.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紫色的经脉交错,清晰可见,徐升的朝阳那璀璨的金光笼罩着脸庞,汗珠细细密密,姚雪满的身体冰凉的吓人,颤抖的可怕.
她方才说:我!带我!回!房……别惊动他!
"咚--"
一声巨响,那是一瞬的失神,他却觉得长如数载,原来,是听到心跳的声音.
白光从菊园掠起,飞虹一般在梅亭的上空化出美丽的弧线,落入兰园.
"夫人呢?"莫寒石在门口拉住一个正要送水进去的丫鬟问.
"没有看到."丫鬟下意识的捧了捧手里的瓷脸盆,表示她是有任务在身的.
莫寒石剑眉一挑,无言的侧身,以免挡着她的路,严夫人左手拭着泪,还在呜哇,给老公使了个眼色,严员外忙咳嗽两下,对正要跨出门的莫寒石道,"城主,静湖不会有事吧?"
"不会,我会守在这里."朵朵乌云被飞快的吹至月牙城上空,寒风一起,把夏天的闷热扫尽,配合他冰冷的声音吹进来,严员外和严夫人都不由一哆嗦.
"雪满啊,这样的时候,你该在我身边的,我觉得好没有底!"莫寒石无奈的想,没有叹气,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呜--"
这呻呤来自极度痛苦和极度忍耐之下,纵使那惊天的雷声也掩盖不了此刻她身心所受的煎熬.莫寒云当然没有生产过,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痛苦,可是他却感同身受.手都跟着颤抖,好几次抓不住擦汗的手帕,因为,他痛在心里.
如果此刻,他心里在埋怨:"该死的莫寒石,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受这样的苦!"
那这件事情似乎还简单点.
可他却只有一个愿望--让我替她痛吧,老天,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折磨她了!
雨,终于承受不了重力,倾泻而下.
苍天的泪,来的如此迅猛.
雄伟的月牙城因为两个女人的痛苦,落寞的屹立在美丽的草场上,是了,他是财富的象征,他是霸权的代名词,可他一样有做不了的事情,比如,他留不住有些生命.
菊园里,几进几出,人声鼎沸,喧哗之中,静湖有气无力的呐喊,仿佛是要把一切的怨恨和不解都排泄出去.
兰园里,门窗紧闭,静若无人,窒息之中,姚雪满死死咬住被子,好象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忧虑都吞进肚子.
菊园里的男人,焦急的来回度步,脚步那么凌乱,若他无法安定的心境.
兰园里的男人,紧锁着眉头注视,目光如此炽热.似他不能松懈的神经.
凌乱中的一拉腕,莫寒云这才意识到,是什么样的痛苦在折磨姚雪满,猛的伸手进入被子,在她裙下一摸,手掌上全是鲜血,天,她--流产了!
她什么时候有的孩子?为什么没人知道!
菊园里突然传出欢呼声,姚雪满无力的把头转过去,那扇熟悉的房门阻挡不了她的心,仿佛真的看到稳婆将一个孩子送到莫寒石的怀里,他笑了,不住的安慰和恭喜静湖.床上的新生儿之母,疲倦中带着幸福的笑.
身下的痛来的比任何一次都猛烈,伴随一股又一股鲜血,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甚至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苍凉之感,心寒之感,清晰的那一瞬间写在她的脸上,下一刻,却是一展笑颜,低声对茫然的看着自己手的莫寒云说,"没事了!"
他紧蹙的眉顺然散开,"我知道."
利剑划过他与她的心,留下又深又大的伤口,她努力的笑,一如他故做轻松.这刻,全然顾不得自身的悲伤,因为,这些不适合在对方面前表露,可他们又是那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躯壳之下,伤痕累累的心沉到了底部,深远的任谁也无法触及.
姚雪满嫁入月牙城约两个月,因为她性格开朗,不喜欢被人侍侯,是以身边没有安排贴身的女婢,以至于这种情况之下,一时半会竟想不出谁能来照顾她,同时又不会惊动到静湖那边.
要不是她执意不肯,莫寒云早就飞去菊园拽一把过来了,想那边丫鬟成群,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守着,而这里冷冷清清,哪里还像是当家主母的处境,火的他气不打一处来,却不忍逆她的意思,焦急间,两人同时想到一个适合的人选,便是之前在邯郸救进来的李悸的妹妹珠儿,如今是分派在厨房的一个丫鬟.
莫寒云掖好被角,道:"我马上就把她叫过来,你自己小心."
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勾一抹并不好看的笑纹,"恩,麻烦你了,二弟."
风一般洒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重重的依在门上,二弟,他是她的小叔,怎么会痛的那么奇怪,这不该啊!
她没有刻意去忍耐,却迟迟没有落下的泪水,终于似蜿蜒的溪水,连绵不绝流过脸颊,温落落的滑进衣襟,孩子,孩子没有了.
门里门外,两处神伤,门外门里,一样心酸.
门外的人,袖中双拳紧握,如震怒的兽王,狠狠的盯着菊园的方向,胸中有百万雄师,战鼓连连.
为什么?为什么他娶了她,却不疼惜她?为什么她还要这样的为他着想?刚毅心细的大哥,他何时这么疏忽自己的爱?
门里的人,失望之极,对自己,对他,对这个世界,悲凉如此,竟还是只想他能在的身边,而这,却是比等天还难的奢望.
寒石,寒石,他是否人如其名,不会再回到这里?不,静湖对他来说是更大的责任,他照顾她,是出于对朋友的侠义和承诺.但他可知道,有多少人,并不会把道义和爱情划分的清清楚楚!她也有懦弱的一面,她也会有想逃跑的时候,这只是几刻的分隔,却是最沉重的打击,累了,倦了,放下了,再也拿不起了,寒石……
相比外面的狂风暴雨,两个园子的冷清热闹,厨房里的情况倒是好的很,忙活完方才那阵的紧张,不需要再烧热水了,大多烧火丫鬟都扇着双手走出去,要回房擦擦汗,换下脏湿的衣服,珠儿是新来的,自愿留下照看火头,以免又有什么差使安排过来,却没有人做.
望着灶头里的火苗,想起那个日思夜想的男子,微红的脸不知道是被火给热的,还是被心给烧的.
那天,他是从天而降的战神,英勇但不骇人.平日,他是温文尔雅的公子,随和但不娇弱.自知与他之间的距离,可就是为他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只求能远远看着,一辈子看着.
二公子……
"珠儿!"
二公子……
"珠儿!"
才明白这一声呼唤不是幻觉,她的表情中了魔咒似的痴迷,瞧到他被雨水浸透的白色衣衫滴水不止,忍不住想请他到火边暖一暖,可是他一个剑步,鬼魅一样迅速的上前来命令,"快烧些热水送到兰园,快!"
"哦!"又蹲下去,往里面添了把柴,绕到灶前揭开盖子一看,水不多了,赶紧加了两大勺.
再抬头,他也正好转首,目光相遇,竟看到他的慌张,珠儿心里一阵疑惑,鼓起勇气问,"二当家,怎么了?"
莫寒云扶着灶头,额头上乌云密布,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难看,"夫人,夫人流产了!"
"什么?夫人不是才生了小少爷吗?"
"不是!"他无力的摇头,"不是静湖!是夫人!"
倒吸一口冷气,她哪里不知道只请来了一位稳婆,这么说,这么说是……城主保了静湖夫人,而没有顾及雪满夫人!
莫寒云稳住身体,振作精神,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情不要说出去,赶紧烧了水到夫人那里,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现在去药房取些药,一会还要麻烦你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