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航道不太湍急，黄河只是如同潜行的动物一样静静地流淌。宽阔的河面上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犹如层层叠叠的白色纱缦。小船钻入水纱帐，就像是隐入云中的飞鸟，逐渐消失在远方山寺报晚的钟鸣声中。
陈夜叉虽然当盗魁多年，但是行船的手艺还是没有忘的。他赤着脚板踩在船板上，撑着一根一丈长的竹篙，使小船如履平地般平稳行驶在水道上。两个孩子一个在船头挑灯，另一个则执着罗盘确认方向。
水雾一分一分变得厚重，暮色一寸一寸沉了下来。小船沿着黄河的水流一路向下游驶去，这个时段黄河上走船的船家和纤夫都已经收工，所以这一番漂泊下来倒是没遇到其他的船只。船上的几个人也不怎么说话，只是船尾掌罗盘的白衣小孩低唱着一支哀婉的民谣。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孩子的童音空灵而富有感染力，加之唱的极为虔诚，连陈夜叉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盗匪都被感染得唏嘘不已。陈夜叉觉得歌声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萦绕在心绪间，仿佛要将他引去某一种境地，不禁悲从中来，想极力辨认这支民谣里的歌词，可是他无论怎么听也听不懂歌词的内容。
“他在唱什么？”陈夜叉不忍打断歌声，转头低声问黑衣小孩。“鄂伦春的灵歌，可以招魂。”黑衣小孩一只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看着白衣小孩道。“难怪啊。”陈夜叉低声说道，半是自言自语，“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士城，叫我阿城就好。他叫陆颍川，可以叫他阿川。”黑衣小孩轻声道。陈夜叉此时很想找人聊一聊，便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和阿城左一打右一搭聊起来。
不知又行进了多久，白衣小孩起身向四处望了望。“陈把头，应该是这片水域了。”名叫阿川的白衣小孩道。“呕，这里啊。如果按照黄河的流速，七天前溺死在这里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陈夜叉举头望了望四处，这里水流湍急加之暗礁众多，黄河底下的沉船不少，如果尸体漂到沉船堆里还真不好找。想到这里，陈夜叉皱眉道“你们打算怎么找？”“阿城，在这里点灯。”阿川道。名叫阿城的黑衣小孩不敢怠慢，熟稔地从船头的暗格里取出一支白蜡烛，点燃后在船头滴了几滴蜡油，把蜡烛稳稳的固定在那里。
那白蜡烛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点燃之后燃烧速度极快，船头很快就滴落了一片斑驳的白色蜡油，像是一滩眼泪。阿城急忙从腰间的百宝囊里捻出一小撮药粉撒在蜡烛上，火苗顶端立马爆出一团火球升腾而起。火焰忽得一下腾起了有半尺来高，由暗黄急剧变成白炽，一瞬之间辐射出耀眼白光。三个人连忙别头避开，待回头时，闻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香，那蜡烛上的火焰又恢复了正常大小，却十分诡异的变成了幽绿色。蜡烛边还不断蒸腾着刚才未完全发散的热气，快速得与水雾混合到一起。陈夜叉明显感觉这蜡烛燃起后周围貌似多了什么东西，但是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他指着蜡烛问两个孩子“这是什么蜡烛？”阿城道“这种蜡烛是用南海鲛人油炼制成的，极易燃烧，而且燃烧速度飞快，这一支也就够点一刻的，撒上引魂香后能延长至半个时辰。但是这种鲛脂蜡烛我们只有三支，也就只能用一个半时辰的。如果运气好，勉强够用。”
陈夜叉心里暗暗吃惊，他是倒斗的，岂能不知道南海鲛人油有多珍贵。这种油放到古代是王公贵族在陵墓里点长明灯用的，平常的臣子士大夫祭鬼神祭祖先都烧不起这样珍贵的香油。过了唐代基本上帝王都不用鲛人油了，不是用不起，而是太稀少，南海的渔民十年都不见得能打到一条鲛人。
在民间更是早已是绝迹，只有一些运气好的能盗掘前朝皇陵倒斗手艺人才有，但是盗出来也没什么太大作用，更是没办法出手。简单来说就像是金缕玉衣，一般的盗墓贼都只是把金线扯出来卖钱，绝对不会蠢到盗出玉片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敢拿玉片上街卖钱的摆明自己身份是盗墓贼，在古代盗墓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南海鲛人油也是这个道理，皇家特供的东西是不允许平民染指的。
所以陈夜叉心里暗暗揣摩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只是为了捞一件东西就不惜拿出鲛脂蜡烛，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他心里也打鼓，据说南海鲛人油是天下至阴之物，燃烧时能照出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换句话说，像是鬼神精灵之类的都会显形。这两个小孩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呢？陈夜叉心里琢磨着。
“你说的引魂香是什么东西，也用来招鬼的？”陈夜叉不动声色得问道。“差不多吧”阿城看着陈夜叉严肃的样子笑道“陈把头别紧张嘛，那东西还没来呢。你还没被他吓到，先被我们的排场吓到岂不是是我们的罪过了。这引魂香不过也只是诱饵罢了。”
“你是说你们要拿它钓尸？”陈夜叉有些惊诧，他知道河凫子有捞尸的营生，倒是头一次听说尸体还能像鱼一样钓的，莫非他们俩捞尸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钓鱼吗？
白雾掺杂进袅袅烟气越来越浓，混合着黄河水咸腥和引魂香异香的水汽味道令人作呕，潮露露的，让人很不舒服。雾气阻隔视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白雾中人影幢幢，在或近或远的地方走动。阿城和阿川也不再言笑，一言不发得趴在船沿，目光炯炯得盯着河面，好像在等待什么东西从水里出来。陈夜叉也紧张得摸向腰间的镇鬼鞭，握着鞭头准备随时抽出来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