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抬脚将苟矢弗如踢开,抽出佩剑刺入他的胸膛,血流如注,苟矢弗如叫都未叫一声,便死狗一样地滚于一边。
杀死苟矢弗如,王长叹一声说:“我亲手宰了这个不仁不义,无情不孝的畜牲,为孟夫子赔罪,为无辜的死难者报仇!……”
王并非没有想到碧玉小姐将独守空房,寡居终生,然而为了保全自身,他不得不这般狠心,这般当机立断。他心里明白,既然万章所言句句是实,苟矢弗如自己也供认不讳,交与士师,依法必将处以极刑,这样不仅毁了自己的声誉,而且有可能受到株连,甚至判自己个幕后操纵罪。抑或是惹怒了孟子师徒,他们揭发了那“五里沟”与“三里桥”的真相,岂不就要九族同诛吗?……
王每日来看望孟子,而且必带贵重礼物,待孟子渐渐病愈,他向孟子赔礼道歉,甚至磕头致破,请求孟子海涵宽恕!孟子能有什么话说呢?王才将女儿嫁给苟矢弗如几天,难道能让他承担罪责吗?相反倒是自己应该向那五个屈死的冤魂赔罪,自己对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因为苟矢弗如是自己收的学生,教育出来的弟子,罪是苟矢弗如犯的,责任却全在自己身上。至于自己所挨的重重的一拳,险些丧命,纯系咎由自取。在王的再三恳求下,孟子与他签订了君子协议:王及其部下,对孟子师徒的态度定然绝对友好,孟子师徒有何困难,王定竭诚相助;孟子师徒永不提盖邑之行,永不提及苟矢弗如。
孟子师徒恪守诺言,故《孟子》一书中对此无只言片语的记录,后世不得流传。
君子协议是签订了,而且双方均恪守不移。然而,陶瓷器皿打破之后,纵然有能工巧匠将它锔得汤水不漏,那裂痕却依然尚在;衣物上的褶皱能够熨得平平展展,心灵上的皱纹却难以熨平;自然界的壕堑再深,也能填为平畴,感情上的横沟却难以平复。王与孟子的关系便是如此。
孟子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公孙丑,仿佛正有千言万语欲向他倾吐,可是当公孙丑来到病榻前时,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伸出两只干枯、滚热、战抖的手,抓住了公孙丑那双大手,抓得是那样紧,那样牢,那样有力,时间竟是那样长久。干裂的嘴唇频频翕动,但却无声。泪如泉涌,滴落在公孙丑的大手上,滚烫滚烫,这是痛苦的热泪,忏悔的热泪,赔罪的热泪,它们尖锐地刺激着公孙丑的心。不知过了多久,孟子似乎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迸发出一句话来:“罪过呀,罪过!全是为师的罪过!为师错怪了你!……”
公孙丑扑向孟子,孩子似地失声痛哭,他肩头耸动,肌肉抽搐,声音哽咽:“别说了,老师,什么也别说了!……”他的脸紧贴在夫子的脸上厮磨,师生的热泪流在一起……
孟子的病体在渐渐恢复,很快地可以下地走动,风和日丽的天气,拄着拐杖到庭院里散散步,晒晒太阳。
这段时间,孟子在静心养病,不再研究学问,不再给弟子们讲课,不再过问齐国朝政,不再考虑天下大势。然而思想家的大脑犹如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转动,哪怕是在病中,在卧床休息的时候。眼下的孟子,不能不围绕着苟矢弗如这个中心,集中反思,反复推敲,系统分析,深刻探索。
苟矢弗如的变节叛逆,告诉了孟子和人们,社会上的人际关系,不能“来者不拒,往者不追”,拜师、交友、授徒等等,均需认真选择,审慎以行,单凭美好的愿望,善良的心田行事,往往要吃亏上当。孟子曾批评羿因授徒不加选择,结果为弟子逢蒙杀死,他自己办教育,招收学生却拟定了“来者不拒,往者不追”的错误方针,重蹈羿之覆辙,险些丧生,这是多么深刻的教训啊!
对苟矢弗如,孟子思想上并非没有设防,并非没有戒备之心,但最终设防还是被攻破,戒备还是自我解除,追其原因,便是为苟矢弗如的“巧言令色”所迷惑。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上,当他有了一定的权势、地位和声誉之后,便越发爱听那颂扬的溢美之辞,听不进反面的意见,领袖、圣贤似乎都不能例外。“巧言令色”的小人之辈,正是抓住了人们的这个共性,将歌功颂德之辞当作迷魂汤来灌你,直灌得你晕头转向方下毒手,以实现其罪恶的目的。还是牢记孔夫子的教导吧:“巧言令色,鲜矣仁!”
世上不仅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赞美人和向人献殷勤者。有人向你走来,开言吐语,满嘴喷香;摇头摆尾,像一只叭儿狗。那么这个人准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至少是对你欲有所求。对这种人必须百倍提高警惕,否则必有后患。
孟子将自己总结出来的这些经验讲与弟子们听,让大家和他一起从中吸取血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