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哙于是大集群臣,废太子平,而将国家禅让给相国子之。子之先是假意谦逊,坚辞不受。推让再三之后,似乎一则王命难违,二则群臣拥戴,只好勉强接受。于是郊天祭地,服衮冕,执圭,南面称王,得意扬扬,略无惭色。燕王哙北面称臣,出居别宫。苏代、鹿毛寿等一班人,俱拜为上卿。
公元前314年,齐宣王派人向燕太子平表示愿意支持他,于是太子平聚众起义,反抗子之所领导的政权,派将军市被带兵攻打王宫,不料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市被叛变,倒戈相向,反过来攻打太子平的军队。太子平怎经受得住两股强敌的前后夹击,且市被控制其内幕,复国之举失败了,在太傅郭隗的策划与庇护下逃往无终山避难。市被于混战中被乱箭射死。太子平之庶弟公子职,出奔韩国避难。燕国陷于内乱,怨声载道。
子之镇压了太子平的复国起义,得意忘形,怂恿其士卒大肆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以暴力巩固其统治,实行独裁专制,实行白色恐怖,严禁百姓谈朝政,议国事,有敢违抗者,格杀勿论。排斥异己,朝野上下,凡有被怀疑是太子平党徒者,凡有被认为不支持新政者,一律秘密处死。限制百姓聚首,包括走亲访友,赶集下县,宴饮会客。如此一来,燕国大地,村村腥风,寨寨血雨,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滚油锅里熬煎。
高门深宅,一伙兵勇闯了进去,翻箱倒柜,钱财、珠宝、衣物、首饰,抢劫一空,扬长而去。
茅屋柴扉,兵丁在院内捉鸡打狗,杀猪宰羊,一老翁出来阻拦,被踢翻在地,临去纵火烧了茅草房,可怜的一家老少哭作一团。
长街之上,有三五个年轻妇女结伴而行,迎面过来一伙散兵游勇,见了女人野兽似的嚎叫着扑上前来,老鹰捉小鸡般地抢着便走,拖到背静处轮奸。
三五成群的兵丁在大街上边吃边喝,喝得酩酊大醉,随心所欲地打人,骂人,调戏妇女。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领着一只狗在大街上走,狗见路边有兵勇抛下的鸡骨头,忙跑过去啃,一兵丁见了,顺手便是一枪,将狗挑死。天真的孩子上前与之辩理,这兵丁反手又是一枪,刺于孩子的腹部,孩子倒在血泊之中,肠子流了一地,兵勇们见了,哈哈大笑而去。
夜夜有人失踪,夜夜有人被秘密处死,抛尸露骨于田野沟壑。
天天有人被捕,天天有人被判处死刑,燕国到处是刑场。
悲伤,哭泣,泪水,反抗,斗争,民怨沸腾,燕国到处布满了干柴烈火。
正当这时,有人劝齐宣王兴师伐燕,必马到成功,一举称霸。
齐国上下,无不关注这件国际大事,也预感到一场战争即将来临。齐国大臣沈同私下来问孟子:“可以讨伐燕国吗?”
孟子回答说:“可以。燕王哙,不该将国与人;其相子之,亦不该受人之国。譬若今有一人,汝甚悦之,不告于王,而私将爵位俸禄授之,此人亦未奉王命而受汝之官爵俸禄,这难道可以吗?燕王哙将燕国授于其相子之,与此有何不同?”
孟子批评燕国的让位事件,认为并不合乎古代禅让政权的本意。换句话说,孟子认为,王位与官爵并非私有,不能私相授受。若要转移政权,应该以民意为合法的依归。孟子曾反复强调自己的这一观点,如他说“得乎丘民为天子”,“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等等。然而燕王哙却私自将国家授于宰相子之,并没有尊重人民的意愿,这是孟子所不能同意的。
齐宣王见时机已经成熟,连一向憎恶战争的孟子也不反对,于是派匡章为大将,率兵十万,从渤海进兵伐燕。燕人对子之恨之入骨,把齐军视为来解放他们的救星,纷纷箪食壶浆以迎齐师,无持寸兵拒战者。匡章出兵,共五十日,兵不留行直达燕都,百姓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地欢迎这远道而来的仁义之师。子之之党及其部卒,见齐师声势浩大,兵多将广,军威森然,雄赳赳气昂昂地长驱直入,无不悚惧奔窜。子之自恃其勇,与鹿毛寿率兵拒战于大衢。燕兵气馁,不敢恋战,四散逃窜,鹿毛寿战死,子之身负重伤,犹格杀百余人,力竭被擒。燕王哙自缢于别宫,苏代奔周。
孟子对这次伐燕的军事行动,本来抱着很大期望。他认为,这是齐宣王以仁义之师称王天下的好时机。很显然,孟子希望齐宣王效法文、武二王,吊民伐罪,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燕国百姓,进而推行仁政于天下。
事实上齐宣王只有扩张领土的野心,并无实施仁政的诚意,因此在齐人出兵伐燕之后,有人问孟子说:“夫子曾劝齐伐燕,有此事吗?”
孟子回答说:“未有此事。沈同曾以个人身份问我:‘燕围可以讨伐吗?’我回答说:‘可以。’齐于是便出兵伐燕。倘沈同再问:‘谁可讨伐之?’我必回答他:‘惟天吏可伐燕。’譬若今有一杀人罪犯,倘有人问道:‘该犯人可杀吗?’我则回答说:‘可杀。’倘他再问:‘谁可杀之?’我必回答道:‘惟士师有权杀之。’今以同燕一样暴虐之齐伐燕,我何以要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