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孟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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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屺观海 黄河垂钓(1)

【第二十九章】屺观海 黄河垂钓

“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孟子?尽心下》

匡章率十万大军伐燕,气势汹汹而去,狼狈不堪而还,这对齐宣王,对霸权主义政治,无疑都是极大的嘲讽,致命的打击。这是孟子仁政思想的胜利,是儒家学说的颂歌。照此说来,孟子应该眉飞色舞,应该兴高采烈才是,然而他却犹如五雷轰顶,晕头转向,几乎从此一蹶不振。莫非他是在怀疑自己的追求和信仰吗?他是在同情怜悯齐宣王吗?他背叛了为之奋斗一生的主张和学说吗?他是一个理论脱离实际的庸夫俗子吗?当然都不是,他是在为自己的穷途末路而忧心如焚,他是在为自己看不到仁政的理想变为现实而眼流泪,心滴血。回首以往,他选择了齐威王、宋王偃、滕文公、梁惠王、齐宣王等作为推行仁政的对象,都不能说是抉择上的失误,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在乱轰轰列国纷争的当今世界,除了他们,难道还能有更佳选择吗?任何一个人,总不能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生他养他的土地。然而这却都是些肥皂泡,都曾经辉映闪耀过七色的光彩,最终却一个接一个地破灭了。特别是齐宣王,孟子对他寄托着殷切的希望,在六七年的时间里,对他和齐国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劳苦,在他身上注进了新的血液,注进了生机和活力,不断地改变着他的肌体,实指望通过渐变而突变,通过量变而质变,首先在东方第一大国实行仁政,进而扩展到诸侯各国。现在他的希望再次破灭了,齐兴师伐燕这场战争,充分暴露了齐宣王是个霸权主义的野心家,是个不足以有为,无法与之合作的暴君。本来他可以离齐而去,开始新的周游,新的选择,然而七十八岁高龄严重地威胁着他,薄山之日,还能有多少光和热呢?风烛残年,还能经得起怎样的颠簸与飘零呢?因而他的心灵深处就不能不蒙上一层尘雾,结着一层薄冰。在他的心目中,仿佛滔滔江河正在凝滞,茫茫海洋正在枯竭,巍巍高山正在崩塌,漫漫大地正在陷落,他的心田变成了一片盐碱,一片沙漠,一片荒芜……

孟子早就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仁政主张颇具理想主义的色彩,即是说非一代或几代人所能实现,需要数代人的相继努力,然而不管时间多么漫长,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和牺牲,迟早总会实现的,对此他坚信不移!尽管如此,当事实告诉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看到理想变成现实的时候,他还是要失意,迷惘、惆怅、痛心、忧伤。现在,孟子正被这诸多复杂的感情困扰着,不能自拔。这好比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迟早要死,可是当死神来与之牵手的时候,他还是要恐惧,要哀伤,因为他还有生之留恋,正所谓“人到死时更想活”。

孟子以健谈善辩称著于世,开口便似澎湃的激流,一泻千里的瀑布,然而现在却沉默寡言了,常常一连数日不开口,不说一句话。

孟子的性格开朗、豪爽、热情,像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一接触便会将你熔化,然而现在烈火熄灭了,江河封冻了,激流凝滞了,他变得呆若木鸡了。

由于心胸宽阔,坚持练武和体育锻炼,孟子的食量一直未减,几乎能吃过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然而近来却不思饮食,有时竟一日三餐水米不进。

孟子的神经是很健康的,好像一台高质量的机器,说声要用,一启动便开,马力大,效率高;一旦用完,关闭油门,戛然而止,几乎连惯性也没有。他能够连续工作学习三五个昼夜而不知疲劳,不觉困倦;无论遇到多少烦恼,多么不顺心的事,他都能够头贴枕头便鼾声若雷,睡得既香且甜,然而现在,他却在整夜整夜地失眠,度日如年。

孟子在一天天地消瘦,精神不济,面容憔悴,突然苍老了许多,那挺直的腰板,那健壮的步履,那矍铄的精神仿佛在一个早晨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开始精神恍惚,常常不知所之,到了一处地方,竟不知道是怎么样来的和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甚至目光呆滞,有时手拿筷子停于空中,非经人提醒则不伸到碗里去搛菜,或搛了菜而不往嘴里送。见此情形,弟子们无不出一身冷汗,都在为夫子的安危担忧,仿佛时光正在孕育着不幸和灾难。

一天夜里,与孟子同室共寝的公孙丑一觉醒来,发现夫子不见了,急忙喊醒几个或年岁尚轻,或体魄尚健,或习过武的同学四处寻找。先在稷下学宫里寻,凡夫子平时喜欢去或估计可能去的地方,都去寻找过,打听过了,深更半夜的惊动了不少人。然后到临淄城内的大街小巷寻找,打起了灯笼,点起了火把,所有的孟门弟子都出动了,还有各派各系的稷下先生,惹得巡逻的兵勇不住地盘查和严厉制止,说他们这样做扰乱了社会秩序,是要受到惩罚和制裁的。惩罚也好,制裁也罢,随他们的便吧,寻找孟夫子要紧,即使是齐宣王知道了,也绝不会横加拦阻。他们甚至检查了每一口水井,每一个池塘,每一棵歪脖子树,惟恐孟夫子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或不由自主地走上了绝路。城里毫无踪影,大家又寻到了城外,许多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凄凉的喊声搅动了宁静的夜晚,招惹得村村寨寨的狗在不停地狂吠。黎明时分,公孙丑等一伙数十人寻到了淄水河畔,沿河堤呼唤。春寒料峭,河堤上的晨风大而尖厉,呼啸着在上空盘旋,在坝堤上奔跑,调皮地捉弄人,疯狂地撕扯人们的衣襟。东方泛起了一抹朱红,这红色在迅速扩展,瞬间变成橘红、杏黄,渐渐的可以辨认出堤内外那模糊的景物了。突然有眼尖者高声叫道:“快看,那是什么?”大家循着喊者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河唇下有一个黑点在慢慢地移向河床。于是大家高声呼喊着,疯狂地奔跑着,呼啦啦地奔向那个黑点……

黑点在迅速扩大,变成了人形,来到了近前,“啊,正是夫子!”弟子们几乎同时欢呼起来,拥上前去,搂抱住夫子。

这情形倒反把孟子给弄愣了,他怔怔地望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问道:“尔等这是何为?”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哑言失笑,无法回答。

原来昨夜孟子躺在炕上,眼皮子发涩,眼珠子发滑,翻来覆去辗转了许久,怎么也难以成眠。与其躺着活受罪,不如爬起来到外边走走,散散心。哪知这一走竟走了一夜,走出了十数里,来到了淄水河。

弟子们将发现夫子失踪的焦急心情和一夜来寻找的情形告诉了孟子,孟子闻后感到既难堪,又好笑,自己怎么竟到了这个地步,给弟子们添了许多麻烦……

公孙丑忙打发人去告知其他寻找的人们,以便放心释念。大家陪夫子在河滩上漫步,太阳升起来了,放射着万道光芒,将这师生一行十余人染成了红色,在他们的身后投下了长长的身影。

弟子们闻讯相继赶来,还有稷下先生们,内中包括着几个当日舌枪唇战的论敌。

这一天孟子的兴致很高,指指点点,说东道西,喜出望外,真的孟夫子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弟子们决定陪夫子游个尽兴,大家一起游淄水,登博山,中午有人弄来了饮食,野餐于赤松林……

日暮归来,孟子饱餐一顿,大约因过于疲劳之故,饭后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坏事变成了好事,它启发了孟门弟子,万章、公孙丑等人研究决定,趁春光明媚、风和日丽的黄金季节,陪夫子作一次长途旅游。夫子奔波辛劳一生,七十多年来,大脑这台机器从未停止过转动,也该到了上油、保养、检修的时候了,只是怕夫子不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