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点孟子坚持未改,是早晨的散步。年轻时他坚持练武,后来他坚持轻微的体育锻炼,如跑步和做操,现在年岁已高,只能以此来强心健身。生命在于运动,他不能放弃这力所能及的运动。
亲属和弟子们自然都坚决反对孟子的这种做法,但大家知道他的脾气,谁也无可奈何,只能各自想方设法,尽量分担他的重负。
孟子毕竟不是钢铁做的机器,而是骨肉之躯,且已风烛残年,怎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然而世上有一种令人难以猜测捉摸的神奇力量,孟子不仅没有被搞垮,反而工作得很愉快,生活得很乐观。
为了提神,孟子渐渐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不仅数量在不断增多,质地也在不断变浓。喝茶多必然小便频,屡屡小便则又耽误工夫,这真是一对无法解决的矛盾。
每当深夜,倦神常常来困扰孟子,而驱逐困倦之神最得力的武器便是冷水,所以他的案头总是放着一盆冷水,水盆里浸泡着一方葛巾,每当困倦已极之时,便用这冷水洗额搓面,困神立刻畏而逃之。但困神是个极调皮的家伙,停不到一两个时辰,它又袭来,只好用这个办法再度驱赶。这样三番五次,一直到旭日临窗的时候。
自打发生了那件苟矢弗如暗害孟子的事件以后,为了夫子的安全,万章与公孙丑便与夫子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孟子将行李搬来这间斗室过夜,万章与公孙丑自然也搬了来,但这间斗室的面积有限,容不下三张床榻,他二人只好在外间搭一张木板栖身。二更上床就寝,每当一觉醒来,便发现里屋仍亮着昏黄的灯光,急忙进去督促夫子安歇,孟子总推说自己年岁高,睡眠少,并不困倦。一夜这样催促三两次,便已天光大亮了。他们常常推门迈进里屋,见夫子正埋于书山简海之中,面对如豆的油灯,或锁眉凝思,或圈圈点点,或奋笔疾书,真不忍心惊动和打扰夫子。夏夜,斗室内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蚊虫绕着夫子乱飞,叮咬得夫子遍身紫斑点点,夫子竟顾不得摇扇驱赶。冬日夜长,待万章与公孙丑睡醒一觉,斗室内的火炉早已熄灭,因为孟子在专心致志地翻阅资料,顾不得向炉内添柴加炭,室内冰窖一般,孟子却全然不觉。或者困倦到了极点,站起身来,踱至盆边,伸手盆中,正欲用冷水来驱赶困神的时候,方发现盆水已冻成坚冰,葛巾被封于冰下。他以物击冰,捞取冰块在面颊上搓擦。他的十指都已冻得红肿,胡萝卜似的,数处皲裂,渗着血珠,被冰水一浸,钻心的疼痛,猫咬的一般。
一天清晨,雄鸡的高唱将万章从睡梦中唤醒,他爬起身来,揉开惺忪的睡眼,见里屋仍灯火闪烁,知道夫子又是一夜目不交睫。他边系衣扣边向夫子的那间斗室走去,当他轻轻推开房门的对候,不由得愣住了——夫子正曲肱而枕,伏案而眠,满脸红润,笑成了一朵秋菊。他睡的是那样香,那样甜;笑的是那样美,那样舒心。万章尽管是蹑手蹑脚,想让夫子多睡一会,也还是将夫子惊醒。孟子从甜蜜的梦乡中醒来,孩子似的兴奋,小伙子般的激动,扑上前去,双手抓住了万章的双肩,将他按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喜不自抑地说:“为师做了一个美梦,让为师讲与高足一听,高足也好为愚师分享一分欢乐与幸福!……”
孟子傍万章而坐,不由分说地讲起了他那甜蜜的梦境:
一天,孟子正在赶路,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顷刻间便将他浇成了落汤鸡。他没有带雨具,在烂泥塘里艰难地跋涉,在雨幕和风暴中躬身前行。前边来到一条大河边,河水汹涌,波澜滔天,茫茫荡荡。他犹豫了,正在考虑如何设法弄到一条船,以便能够安全地渡过河去。突然一个铺天盖地的狂涛扑上岸来,将他卷入河中,从此他便失去了知觉,似乎并不感到有什么痛苦和不幸。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苏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大河的彼岸,身下是一片金灿灿、软绵绵、暖和和的沙滩。“我这是躺在哪儿呀?……”他似乎曾经这样想过。正当他困惑不解的时候,一群人蜂拥着向他跑来,这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衣着朴实无华,人人满面春风。有的来抚摸他,有的来搂抱他,有的来亲吻他,似乎谁也并不嫌他衰老。也许正因为他年高有德,人们才对他这般亲热。人们陪着他来到一处庄园,这里繁花似锦,芳香扑鼻,蜂飞蝶舞,禽翔兽逐,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象。这里青山连绵,沃野千里,清溪潺潺,五谷丰登,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这里的人勤劳勇敢,热情好客,互帮互助,尊老爱幼,一派团结友爱的融洽景象。这里没有灾荒饥饿,没有战争血腥,没有贪官污吏,没有尔虞我诈,这里是一个仁义的王国,一个幸福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