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夫子略谈召人之礼。”
“召虞人用皮冠,召庶人用旃(zhān)③,召士用(qí)④,召大夫用旌。以召大夫之旌召庶人,庶人死不敢往;以召士人之而召庶人,庶人难道敢去吗?何况以召不贤者之礼召贤者呢?欲同贤者会晤,却不肯依规矩礼节行事,犹如请其进家而闭门塞户。义犹大路,礼似大门,惟君子能从此路行走,能由此门出入。《诗》云:‘大道平如砥,直如矢,这是君子所行走的,小人所效法的。’”
“孔子听说有国君之命召唤,不等马车驾好便徒步前往。难道孔子错了吗?”
“孔子当时正在为官,有职务在身,鲁君以其所任之职召唤之。”
……
转眼来到了仲秋八月。这是个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金色的季节。这一年邹鲁大地上风调雨顺,处处五谷丰登,家家仓满廪盈,人人喜挂眉梢。正当千家喜气洋洋,万户欢欣鼓舞,同庆丰收,共抒喜悦的时候,从孟宅传出了更大的喜讯——孟子师徒序《诗》、《书》,作《孟子》胜利完稿。喜讯像一声春雷,响彻齐鲁上空,声震诸侯各国,惊动了诸子百家。人们奔走相告,议论纷纷,更有性急者,登孟门而索书稿,以先睹为快。中秋节的晚上,一轮大如伞盖的明月高悬中天,溶溶如水的月光亲吻着大地,给大地送来了光明与圣洁;抚慰着勤劳的人们,祝福千家安乐,万户团圆。孟宅庭院内,师生济济一堂,欢度佳节,共庆胜利。这里虽没有豪门深宅那样的珍馐美味,更没有王邸侯馆那样的歌舞升平,但这里有仁义,有纯洁,有挚爱,因而酒宴虽薄,却人人喝得尽兴,个个吃得香甜。孟子本来早已滴酒不沾了,特别是患病以来,更是视酒若毒。今天晚上的情况特殊,一是中秋佳节,阖家欢聚,师生团圆,这是八十五年来的第一次;二是序《诗》、《书》,作《孟子》均已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如愿以偿;三是身体业已康复,枯木逢春,因此他不仅要喝,而且还要尽量多喝几杯。孟子本来饮酒海量,为了著书立说,多年来他强迫自己将酒戒掉,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呀,如今一旦开戒,又有诸弟子纷纷相劝,饮酒数量可想而知。酒宴过后,师生乘兴或赏月,或谈天,或抚琴,或击筑,或唱歌,或吟诗,或跳舞,或载歌载舞。都是六十开外的老头子了,但却兴奋得蹦蹦跳跳,直闹腾到午夜方散。
为了对孟子著书成功表示祝贺,官吏乡绅们纷纷宴请,孟子应酬不暇。邹穆公不顾年老体迈,专程从峄山之阳赶来因利渠畔,向孟子道喜,并于因利渠畔设戏三天,以示举国欢庆。
九九艳阳天,秋高气爽,巧云如画;金菊向阳,黄花遍地,清香四溢,不是春光,胜似春光。
这一年的节气早,九月上旬,粮入仓,草归垛。年景好,农民们心里踏实,一家老少来年衣食有着,可保温饱,有的还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俗话说,三春不如一秋忙,三秋没有一夏忙,农民经过了春夏秋三季的辛勤忙碌,好不容易熬到这个松闲一点的季节,又逢好年成,囤子里有粮,腰包里有钱,如今有这样一个听戏娱乐的机会,人们怎么能不潮水般地涌向因利渠畔呢?休看这些普通的农民百姓,他们整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出门麦子谷,进家老婆孩,关心的是栏里的驴,圈里的猪,但对孟子却并不陌生,他们熟悉孟子所创办的子思书院,他们知道孟子的仁政主张对百姓有利,他们了解孟子奔波一生,为民请命,终不得志。现在孟子和他的弟子们又写出了三本书,尽管谁也不知道这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它是在替百姓说话,对人民有利。既然如此,这样的庆祝活动,怎么能不参加呢?所以这四面八方奔腾的潮水便汇成了欢乐的海洋,因利渠畔从来不曾有过的欢乐的海洋。
不消说,在整个欢庆的日子里,孟子餐餐饮酒,天天赴宴。
事情糟就糟糕在这饮酒上。前次孟子患病,医生的处方在“忌口”一条中,强调绝对戒酒,戒酒不严,将一发而不可收拾,终将因此而丧命。可是他没有讲清楚,是在患病期间戒酒,还是终生戒酒,大家都认为,病已痊愈,早已停药,自然是可以开戒的了。不料弟子们的劝酒敬酒,亲朋们的宴请,国君举行庆典,全都是好心美意办了坏事,铸成了人类历史上的大错。
孟子的旧病复发了,而且在急剧恶化,重去请先前那位医生诊治,当他听说孟子已经大量饮酒时,拒绝了前来诊脉,并料定孟子的寿命顶多还有三个月,须抓紧准备后事。
孟子对自己的病体并不过于悲观。所谓乐观,并非断定自己的病体不久将会康复,而是三本书都已脱稿。他的使命业已完成,死亦可瞑目了。一个人当他走完了自己所应该走的路程,本就该止步休息了,他的心中十分坦然,异常欣慰。他命万章将三本书稿重审一遍,然后让弟子们分头抓紧誊抄,每个弟子人手三册。弟子们多已追随他一生,抛家舍业,别妻离子,四处奔波,八方流浪,凄凄惶惶,终无所获,就以此作为临别的馈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