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章在审稿时,擅自将夫子所亲撰之《孟轲》一书中的“孟轲”,全都改成了“孟子”,以寄托他对恩师的崇敬感戴之情。
孟子的病体每况愈下,肋下重又疼痛,腹胀,食欲不振,食量大减,四肢乏力,持续发烧,周身黄染,迅速消瘦。不出两月,竟至于腹大如鼓,呼吸困难,难以端坐和平卧,一阵阵恶心呕吐,所吐尽是殷红的血水,稠糊状的黏液,似痰,若脓,类血……
最折磨孟子,使其难以忍受的还是腹疼,钝疼,钻疼,顶疼,绞疼,只疼得他额角滚动着豆粒大的汗珠,浑身热汗淋漓。他紧咬着牙关,不哼一声,下唇被咬破,流淌着血水;脸一阵阵憋得血紫烂青。弟子们都劝他不要这样,哼出声来或许会稍微轻松一些。开始他使劲用手按着肋下,继而将枕头顶到肋下,但都无济于事。他将头使劲抵顶着墙壁,汗水顺着墙壁流淌,把那白石灰墙润湿了一大片。他用头去碰那梆硬的墙壁,额上碰起了一个个血疙瘩。渐渐的,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了,因为他心力衰竭,呼吸急促,浑身瘫软,无举臂之力,无昂首之气;他腹胀若牛,前不能合,后不能仰,翻身坐卧都需别人相助。他恶心得更加厉害,呕吐得更加频繁了,但他无力将那喉下的黏液咳上来,常常窒息,将头歪于枕边,血水和黏液顺着嘴角流淌……
先后请过许多医生,服过不少药,均无任何效验。只有那镇疼汤略有缓解作用,待药力消逝,便疼痛如初,而且到了后来,那药已经喂灌不下去了,喝一碗,洒半碗。
弟子们轮番昼夜守候于夫子的病榻前,煎汤熬药,喂水喂饭,端屎接尿,服侍坐卧。孟子的痛苦,孟子的熬煎,弟子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间,他们多么想为夫子分担病疼,甚至替夫子去死呀,然而这又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只能在精神上苦受折磨,那滋味真比钝刀割头还要难以忍受。他们在骂天不公,在咒地不平,夫子一生主仁政,倡善行,尊民、重民、爱民,为民众利益而奔走呼号,如今竟让他患这样的病,受这样的罪,这难道是公平的吗?……这难道就叫做“善有善报”吗?……弟子们这样想着、咒着、骂着,一个个捶胸顿足,泪落霏霏。
孟子的神志一直十分清醒,思维依旧有条不紊。为了安慰弟子们,他常常依在弟子们为他特制的靠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脸上、额上滚动着涔涔的汗珠,坚持着和弟子们说长道短,有时还勉强地微笑着,逗几句趣话。不是健康人安慰病人,而是垂危的夫子在安慰弟子们,这是怎样博大的胸怀,坚强的意志啊!……
一天,弟子们又于孟子的病榻前垂泪不止,孟子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责怪道:“汝辈为何总这样悲伤呢?生老病死乃不可抗拒之自然规律,愚师已活至八十有五,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虽不得见仁政之理想变为现实,但有《孟子》一书留存于世,有众高足继承仁政事业,为之奋斗,我死而无憾矣!……”
说完,孟子闭上了双眼,喘息了片刻,又十分吃力地启开眼皮,半天才说道:“久未闻公孙丑之琴音与万章之歌声,何不弹一曲,歌一首,驱逐这满室悲哀呢?……”
公孙丑奉命速调琴弦,万章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于是一个弹琴伴奏,一个引吭高歌地唱了起来。歌曰:
天浑浑兮地噩噩,
天地混沌兮世混浊。
豺狼当道兮横行不义,
抢男霸女兮无恶不做。
苛捐重赋兮花天酒地,
敲骨吸髓兮纵情淫乐。
衣食无着兮百姓流浪,
啼饥号寒兮万户悲歌。
卖儿鬻女兮哀鸿遍野,
饿殍满地兮弃尸沟壑。
烽火遍地兮诸侯称霸,
南征北战兮你争我夺。
夫妻离散兮情牵魂系,
兄弟不见兮死还革裹。
千顷荒芜兮蒿莱丛生,
万村萧疏兮雉梁狐窝。
杀人盈城兮白骨纵横,
横尸遍地兮血染山河。
茫茫雾海兮灯塔一座,
我师子舆兮姓孟名轲。
师承仲尼兮专崇儒家,
广育英才兮齐家治国。
力倡仁政兮圣善为本,
贵民轻君兮百姓被泽。
制民之产兮耕者有田,
取民有制兮税轻赋薄。
尊贤使能兮俊杰在位,
卑疏逾越兮惟才是择。
吊民代罪兮解民倒悬,
鞭挞霸道兮救民水火。
奔走呼号兮奋斗终生,
不逢知遇兮路途坎坷。
冀望未来兮老而发愤,
废寝忘食兮著书立说。
圣贤君子兮患此恶疾,
饱受煎熬兮苦受折磨。
天不公兮地不平,
惩善奖恶兮居心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