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打二更以后,公孙丑仍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他的脑海里正有两军在交战,一会这边冲杀而过,一会那边呐喊而来,兵刃相接,火光四溅,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今天,校园内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一个叫刁九的泼皮,在镇子上的茶馆里说孟子的坏话,纯系是无中生有,造谣中伤,公孙丑听到了,岂能置若罔闻!与之理论,双方发生了口角。刁九仗自己人多势众,对方又都是些子思书院里的儒生,在他们看来,这都是些弱不禁风的无能之辈,便寻衅闹事,不仅出言不逊,还动手动脚,结果被公孙丑打了个落花流水,泼皮们吃了大亏。这是上午发生的事,下午这个无赖便带一伙打手到学校来报复,捣毁了教室的门窗,还打伤了两个儒生。公孙丑欲带领习过武的同学与之格斗,被孟子严厉制止了。风波平息之后,孟子批评了公孙丑不该在茶馆里惹是生非,破坏了书院的声誉。孟子说:“人们议我孟轲之非,有何不可?人生在世之所作所为,本是任人议论评说的,不仅任今人议论评说,还要任后人议论评说,故每人都要修养自己的品格,审慎以行,专行善,不为恶。……既知刁九为泼赖,为何要与之一般见识?泼赖与禽兽何异?我们行于驴市之中,不慎被驴踢了一蹄,有何可怨,难道还能杀驴以相报复吗?……”公孙丑虽无言以对,但心里总觉别扭,自己为了维护老师的声誉和书院的利益,反而受了批评,这难道是公正的吗?公孙丑是个表里一致的人,心里既不自在,态度自然不会冷静,闹了个师生不欢而散。
与其躺着活受罪,不如爬起来到校园里去走走,夜深人静,风清气爽,能够散心。
公孙丑来到校园,见老师屋内的灯光深夜未息,不禁为之一震,心中的怨愤之气消了一半。难怪老师的知识会如此丰富,浩如烟海,讲起课来生动形象,深入浅出。他脑子里的比喻其多,总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他常诱导同学们回忆登上五华峰后的眼界、心胸和感受,借此反复讲解登高远望的道理。他曾多次说过:“自身昏昏,岂能使人昭昭!”为了使同学们昭昭而不昏昏,老师熬了多少不眠之夜,付出了多少心血与代价呀!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师,光学校工作就够老师辛苦的了,自己不该再到社会上去给老师惹麻烦。突然,公孙丑心中又闪现了一个新的念头:老师会不会是在为今日的事而烦恼,或者仍在生我的气,因此而失眠,而痛苦呢?他这样想着,奔向了亮着灯光的窗户,去向老师认罪,承担责任,为老师分忧解愁。
孟子素来是夜不闭户的,他相信人心是善良的,不会有人来书院作恶。怕惊动了老师,公孙丑轻轻推门而入,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几案上堆满了书简和学生的文章;灯油将尽,灯焰苟延残喘;老师曲肱而枕,伏案而眠,鼾声若雷。原来孟老师正是这样的生活和工作,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他不禁热血上涌,鼻子一酸,泪如泉涌。他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透过朦胧的泪眼,发现老师的几案上摊放着的正是自己的文章,已被老师涂改得面目全非,许多地方是圈了又改,改了又圈,圈圈点点,斑驳陆离,它凝聚着老师多少挚爱,希望和心血呀!公孙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孟子,他站起身来,揉揉惺忪的睡眼,请公孙丑坐于自己的对面。公孙丑哪里肯坐,一头扑入老师的怀抱,双肩耸动,泣不成声地说:“今日之事,弟子对不起老师,给老师惹了麻烦,败坏了书院的荣誉,惹老师生气,老师重重地责罚我吧!”
孟子并未即刻表示什么,他顺手将身边一块擦脸的葛巾递与公孙丑,葛巾是湿淋淋的。几案侧旁是一盆冷水,水是混浊的,待公孙丑奉命擦过脸,抽泣地坐下之后,孟子和颜悦色地说:“请你回答我,世上最广阔的是什么?”
公孙丑略加思索后回答说:“是海洋。”
孟子摇摇头,否定了。
公孙丑煞费苦心地思索了半天,不十分把握地说:“那么是天空……”
孟子再次摇摇头,又否定了。
公孙丑脸涨得红如落日,双手在抓耳挠腮。
孟子教学犹如射箭,常常是引而不发,直待公孙丑急得要哭的时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不错,海洋和天空是很广阔,但比海洋和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一个学生犯了错误,惹了麻烦,我便生气,为师的心胸,怎么会如此狭窄呢?”
孟子避开了这个问题,不再谈下去,把话题转到了公孙丑的文章上。但他不就事论事,而是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让他思考,准备回答问题。
张坤被强盗打死了,撇下孤儿寡母,在村里十分受气。张坤的独生子永年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就托亲友在城里拜了一位武术老师学艺。老师很同情这母子的不幸遭遇,一心要教给永年一点真武艺。但他既不教永年使枪,也不教永年弄棒,而是在教永年烧火做饭。第一年,老师教永年用谷草烧火,烧时必须用手指将谷草捏成粉末,然后才能填进灶内。第二年,老师教永年用高粱秸烧火,烧时必须用手指将高粱秸捏成细屑,然后再填进灶内。第三年,老师教永年用竹竿烧火,烧时必须用手指将竹竿捏成麻絮,然后才能填进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