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道:
“恭领教诲。今日风云际会,让小王向列国君主说几句话如何?”说着,越王走向台前,清清喉咙大声道:
“孤王以为,诸侯拥立霸主,本是值得称道之事,春秋霸业崛起,诸侯信守盟约,共同出力;各国盟会频频,信使往还,由此形成国与国之间联盟。故齐桓公作为春秋第一位霸主,才有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伟业。
“然今日之霸业已非昔日之霸业,晋楚争霸中原,前后相持八十余年,此类长期争战于民何益?后有吴王夫差北上争霸,暴师千里,转辗南北,夺城略地,逼各国向吴进贡,动辄以霸主身份欺压邻国。一人成霸,万民遭殃,此等霸业,于民何益?
“小王并非不敢称霸,而不想称霸之理实是怕丢失民心。况今周王朝新君即位,政局安定,列国并举,和睦相处,何须霸主领导诸侯。霸政之世已经过去,所以勾践不敢歃血其理便在于此。”
说毕,勾践又当众宣布将吴王夫差争霸时所掠的城池土地悉数归还各国。他将陈宋之地归还陈宋,将淮上之地归还楚国,将泗东五百里地归还鲁国,将齐搏、赢两城池仍归齐国。诸侯王见越王所言推心置腹,所行深明大义,于是纷纷要求越王能够在中原设邑,以便诸侯国议事时能有个呼应。
越王闻言,当即应允道:
“承蒙不弃,勾践自当从命。小王乃禹后,齐地琅邪有小王宗室一脉,吾当迁徙部分越民于此,一则离京畿近些,再则亦可与亲族朝夕相处,以免两地悬念。”
歃血会盟在众口交誉声中结束,惟有文种一人怏怏不乐,不过他仍然心有疑窦,以为只是越王或出于无奈或另有他因才当众推托,并非真的不要霸主之位。
当越王勾践一回到驿舍,文种便吩咐左右退出,急切地道:
“大王适才在霸台缘何不去登位?霸主宝座唾手可得,却侈谈什么霸政不合时宜,令臣费解。”
越王笑谓道:
“王者富民,霸者富士。虽则成为霸主能享列国之贡品,不仅使府库充实,满朝文武亦均成大富。然越国富了,而天下又有多少黎民要受穷困饥饿,你想过没有?”
文种一怔后当即反驳道:
“岂不闻‘独王之国,劳而多祸’,大王既不称霸,却又将已归越国的城池土地悉数归还,如此重大政事,却不与臣商议,独断独行,令诸侯失望暂且勿论,还会令越国将士寒心的。”
越王泰然一笑道:
“政者,正也。寡人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为一国之君身正,视四海为一家,政正,岂会致祸?”
文种跌足叹道:
“早知你我君臣政见不同,我何必用心良苦献上‘九术’。当初之时,臣就对大王言,得此‘九术’,汤、文二王成王,齐桓公和秦穆有它而称霸,倘若早知大王不想称霸,臣何用献此‘九术’。”
说罢,气冲冲地出了驿舍,勾践望着文种的背景,思忖道:
“文种献出了定国之术,一心指望孤成为霸主,如今见孤负了他的一片忠心,自然心中失望,孤得慢慢开导他才是。”
却说文种出了驿舍,径直来到了陈恒和赵简子下榻处,一进门便气冲冲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简子和陈恒正在对弈,见文种满面怒气进来,便推开棋盘,一边吩咐备茶一边热情上前询问原由。文种便将自己与越王谈话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希望两位好友能评评道理。文种气恼地道:
“我家大王不知何故,忽然变得如此消沉,将霸主之位拱手送他也不接受,与二十年来卧薪尝胆复国雪耻的他前后判若两人。”
陈恒和赵简子都是理解文种此刻的心情的。为人臣的最大的心愿便是使王者成霸业之道,如今越王与各国会盟,却不肯歃血,这自然令股肱殿臣大大失望。而陈恒从齐国利益出发也是希望越王成为霸主的,于是道:
“你也不必焦心,其实事情尚可挽救。你们想想,越王已是事实上的霸主,而文大夫你也事实上能代霸主行使政令的,今单定公尚在,你可修书致意周王,说是没有周王的封赐,越王不能成霸,等周王封赐下来,各国使者可再度会盟,地点可择于越地,这一来越王既得了面子,亦难以推托,而文种大夫的效忠之心不就得遂了。”
赵简子对陈恒的谋划拍案叫绝,说道:
“此计大妙,到时木已成舟,越王岂敢违周天子之命。”复又道:
“说来也是,当初黄池会盟,夫差是被周敬王封了‘伯’才登位的,说不定,越王还是因此而不愿歃血的呢。”
文种侧头一想,顿时醒悟,说:
“经赵兄一说,令兄茅塞顿开。事实就是如此,昔日夫差确实是被周敬王封为‘伯’的,如今的周元王毕竟年轻,事先竟未曾给越王封‘伯’,定是我家大王心下极不平衡,才婉转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