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越国选美的当年,越王勾践下诏在全国实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治国谋略。而触发这一谋略大规模地实施,缘于一桩极其平常的芥末之事。
一月前的一个晴朗春日,苦竹村通往越王宫的山道上驰来一辆牛车,车上坐着越王勾践,从山道高处远眺,四野沼泽地上渺无人迹,只有远处几个孤丘上才有少数百姓在用石锄石犁掘地播种。人口稀少,农业凋敝,加之吴国的搜括,民不聊生,百姓用树皮裹腹……想到这里勾践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紧结。
勾践去苦竹村是吊唁一名因饥饿而死的老者。“葬死者,问伤者,养生者,慰有忧”是勾践这一年中的勤政作风之一。当时他曾问过范蠡,如何能取得庶黎百姓的信任?范蠡劝勾践宽怀大度,胸襟豁达,以领导群伦,以涵容人众,以尽人力。越王采纳了范蠡之言,怜贫惜苦,不敢懈怠。
牛车缓缓下坡,忽遇一鸡皮鹤发、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歇在路旁,老人怀中抱着一只旧竹篮,上有一方旧布覆盖,她不时掀开布头一角,仿佛那里面的东西有着宝贝心肝般地珍贵。
勾践命赶车的护卫把车停了下来,自己则跳下牛车,向老人施礼道:
“老人家,坡道难行,孤送你去如何?”
老人没有抬头,显然是个聋子。
勾践蹲下身去。“老婆婆,这里面是何物?”
也不知她有否听见。见是位和气的陌生人,那老人兀自诉说道:“小子,这是十个鸡蛋,我将送到我女儿家,孵出十只小鸡来,小鸡大了变成鸡娘,这样一来啊……就会有了不少的鸡,鸡买了可换羊,羊又生出羊羔,养大卖了可换牛……你说多好啊……”说着老人颤巍巍站起来,抱着竹篮,念叨着一步步向坡上走去。
“积少成多,垒土成岗!”倘若越国像这老婆婆那样的方法,花十年时间生聚,十年时间教训,二十年后的今天,必定国富民强!望着伛偻的背影,勾践刚才那种压抑心情忽地开窍,他跳上牛车,说:
“迅速回宫!”
越王回转越宫,撞钟击鼓,连夜即召文种、曳庸、若成、扶同、计倪等一班朝臣入宫议事。因此时范蠡已着手在负责建造大越城,故范蠡是匆匆赶来参加此次朝会的。
越王坐于石床之上,群臣分班坐定,越王开言道:
“孤行于田野,视其耕种,计其农事。知耕之不深,耘之不谨,草田多秽。沼泽之地,饥民遍野,道有饿殍,欲用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富国强兵,使民足库实。诸大夫可各献计上来。”
范蠡奏道:
“大王欲富国须先强兵,而强兵则须繁殖人口。令壮者毋嫁老,老者毋取壮,开僻山林矿泽及海上渔盐之利以使国库充盈。”接着,范蠡复道:
“盐为每人每日所必需,铁为一切工具之首。越国盛产皮毛、青铜、葛麻,通过海上之道,销贩于中原各地,兑换盐铁。每乡设盐官铁官,使十口之家,十人食盐,耕者之家有一耜、一锄、一刀、一犁之用也。”
曳庸道:
“越族背山面海,南高北低。山水并发,海潮倒灌,十年九涝,宜围海造田,筑塘垒坝。一则可增加可耕之地,其二可防御洪水袭击。”
若成道:
“广结外交,抗御强吴,同时并举。然越之生聚教训,宜秘而不宣。铸造兵器,训练士卒,亦宜隐而不宜露。倘若引起吴国的注意,将全功尽弃!”
计倪道:
“一农不耕,一女不织,民无食无衣也。天下若要富足,皆须用力,而力生于劳身。今大王欲富国强民,宜焦身劳思,大王力耕夫人力织,教之以劳,定能富国!”
勾践兼收并蓄,虚心听取诸臣之策。
待众臣说得差不多时,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闪,沉声道:“诸卿说得均在理,但尚缺乏一点,这就是全国要统一法令,‘法者,民之父母也,法者,天下之仪也。’法立令行,则上下齐心,法不立,令不行,则民如散沙也。众卿以为如何?”
经越王一点明,诸臣均以为法必须立,于是,勾践命司直皓进去负责立法之事。
接着,文种提议将全国划分为二十八个邑。其中有些乡经营工商手艺,青铜冶炼等,专设乡官督造,有的专门收购皮毛之类的山珍……这些邑乡设轨、里、连、邑,同时设军事组织。寓于行政组织之内。所谓“内政军事并举”,例如,五家为轨,每家出士卒一人,故五人为伍,由轨长率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里,里正率之……一万人为一军,由将军率之。而这“军”也是一邑之长。全军统一军令。行政公务由文种处置,军事上凭范蠡调遣。集权归越王。其他外交、经济、农垦……大夫们各司其职。
诸事调停。按范蠡大夫的计策,繁殖人口列为当务之急。于是就在朝会结束,越王便下达了女子十七不嫁,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的诏告,同时诏告国中,有将分娩者,公医守之。生男孩,两壶酒、一犬;生女孩,两壶酒、一猪。生三人,公家负责乳母哺之,生两人的公家给予口粮……诏令指出,王公庶民,一视同仁,有违抗的,依法处置。
诏令下达,举国欢喜,却有一人,紧锁双眉,为国家计,他提出了充裕兵源之计策,但对他本人来说,却是左难右难……毋用说,诸大夫只有范蠡一人未曾婚娶……
这一天的傍晚,范蠡正眉宇紧锁,眼看限期已到,他绞尽脑汁为自己想不出一个妥然之计,此刻他踯躅于浣纱江畔,对着清粼粼的江水发呆。
晚风阵阵,不时送来花香。倘若往昔,她依偎在他怀里之时,那发香和着花香,这香气,是沁人心脾的,而今,伊人已去,她在那不可企及的天边。草木无知,无端生香,此时的他不由对这香气产生了厌恶之情。他不由自主地走向浣纱石。在这方与西施相识的地方坐了下来。天上斜月如钩,北斗星在眨眼闪烁,江中鱼儿跳跃,泛起了阵阵涟漪,俯仰之间,他感到世间万物依旧,但在他看来却都失去了空灵,而他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现在回想起来,他刻骨铭心地感到他失去她是多么的痛悔,尽管当时他所作出的决定是经过痛苦抉择的,但从男女的情爱来说,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代替西施的了。而她同样深深爱自己,即使是别人占有了她,她的心是属于他的。
夜深人静,范蠡双手抱臂,仍呆坐在浣纱石上。他感到心中隐隐作痛,这是他一年来常感觉了的,他很想不顾身份痛哭一场,但不知怎的,心中除了莫名的难受,却一声也哭不出来。
“呜呜呜——”蓦地,一阵嘤嘤的哭声自远而近,范蠡缓缓抬头,不由想道:“难道还有一个比范某更伤心的吗。”转身向哭声方向望去,朦胧中一个女的抱着什么东西哭着朝江边走来。那女子边哭边说:
“阿平,阿瑾,不要怪阿妈,爹死后妈连自己也活不下去,还是一起去吧……”
接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
“阿妈,去哪呢,有吃的吗?”
另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
“妈,我饿……”
那女人放下了两个孩子,一手牵一个向水边走去,哄着说:
“有……有吃的……有肉有鱼有香喷喷的饭……”
“妈,我怕黑……”
“妈,我也怕!”
“不用怕,好,好,抱着抱着!”女人抱起了一对儿女,她的脚已经趟着了水。
范蠡这才惊觉起来,脑中闪过一念头,“这女人要带着孩子自杀!”
说时迟,那时快,范蠡以惊人的速度向那妇人飞奔过来,口中道:
“大嫂,不能寻死,不能死!”
突如其来的惊叫声使那妇人打住了脚,惊呆问,范蠡已来到娘儿身旁,只见他连拖带拉将母亲和儿女弄上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