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巧云若画,这本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然而,这年的秋季,对于吴国来说却是个晦暗的季节。吴王夫差讨伐齐国,劳师远征;天旱地裂,举国饥荒。不少百姓移居海滨拾蚌螺以充饥。在这多事之秋,代父暂掌国柄的吴太子友毅然决定:将一度作为人质留在吴国的越国太子兴夷送回其国。
这是一个凄惶的秋日。夜间萧瑟的秋风吹得姑苏灵岩山驿道落叶满地。清晨,几名少年公子缓辔行于山道,他们个个面有菜色,只是为首那缁冠红缨的年轻人,却是星眸皓齿,玉貌天生。他便是吴王夫差的爱子、吴国的王位继承人太子友。与他并辔的是位鹰目炯炯、身材高瘦的青年,他就是抵押在吴国的越太子兴夷。太子友与兴夷感情弥笃,今天兴夷要离吴返城,小兄弟难割友情,一路相送而来,同来送行的有王子地、王子山和伯英(伯豁子)。
仆役捧着食盒尾随其后。吴地风俗,送贵客须饮过饯行酒方可道别,何况相送的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北雁南飞。仰望高天排成人字的雁行,此刻被诸公子送行的兴夷感慨良多。他要回国了,回到既陌生又亲切的越国,回到记忆模糊的父母身边。七岁那年他被父亲送到吴国抵押,受到吴王的额外礼遇,尤其是诸公子更是亲密无间,此刻的他真希望长留吴国。
沿灵岩山驰道向北行进,便是天平山,山中有“吴中第一泉”,这里原是诸公子少年游览佳地,如今一别,不知何年再度聚首,兴夷难过得别转马头,绕过天平山拍马而去。众人心中了然,默默催马紧随。
前面有一山,风景别致。这里花开四季,香飘数里,由此便得了个“香山”雅名,勒马香山脚下,兴夷触景生情,昔日这座名山奇花争妍、芳草吐香,他与太子友常来此山采花送西施姑姑,如今姑姑随军北上,这里因天灾人祸频降,谁还有心去摆弄花草,如今的香山已经群芳萎顿,草木凋零,“香山已不香了!”兴夷扼腕长叹。
“兴夷弟,你看,那白马岭的枫林经霜不凋,胜过朝霞哩!”听太子友一说,兴夷勒马遥望,果见香山嘴东的白马岭那片如醉如染的枫林煞是喜人,然而,此时他无心揽胜,而太子友也只不过是转移兴夷的视线,他希望自己的挚友高高兴兴回到自己父母身旁。兴夷心下明白太子友用意,马背上一拱手道:“友兄,请!”马蹄得得,一行人径直往太湖口的吕浦桥而去。
吕浦桥是七个太湖桥之一,此处下舟,行舟太湖数日,然后经李、入钱塘直达越国都城——会稽大越城。
众人策马来到吕浦桥的“观潮亭”。这亭子临水而建,凭栏可眺望三万六千顷太湖。此刻的太湖波澜不兴,如同明镜;七十二峰出没烟波,若隐若现,浩浩淼淼的湖面望之尘虑尽洗。旁人指点说,莫看太湖现在风平浪静,太湖也有怒涛奔涌之时,若遇风雨晦暝,便会出现鱼龙变怪,鼍吼龙吟,涛声如雷的骇人景象,此时的太湖就成了船翻人亡的元凶。
观潮亭外显得寂寞凄清。几竿修竹在风中瑟瑟作响,徒增了几分离别的凄凉。诸公子滚下马鞍,将缰绳抛于仆童。太子友携兴夷手入内,众人随进,早有仆役摆开食盒,筛上水酒,太子友持樽开言道:
“兴夷弟,这些年来你我朝夕相处,何曾须臾分离。不期天道不济,吴齐战事正紧,又遇饥荒灾年。如此凶岁,贤弟不便在此滞留,今送弟回国,前途珍重!”说罢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兴夷接过,凄恻道:
“兴夷心中有感大王之德泽并诸王孙、公子友善,况今乃吴国艰难之际,实在不忍离去”。说罢,泪簌簌而下。
王子地见状上前劝道:
“兴夷兄,如今吴国今非昔比,连年战备,国库空虚,偏偏遇上今年的大旱,田垄无收,人人饥馁,你是越人,用不着在此吃苦,太子哥哥执意送你回去,原是他的好意,你就不必过于伤心,及早回去的好!”
王子山闻言道:
“唉!说起来也真怪父王,要不是父王动干乘之兵千里迢迢去齐国打仗,这眼前饥荒又算什么,我们也用不着硬送兴夷哥走啦!”
“送走了兴夷兄,我们好兄弟便缺了一个,真是件扫兴的事,要不走,我们天天在一起,那该多好!”伯英喟叹说。
兄弟们七嘴八舌,对吴齐作战均有怨恚。两位太子分离在即,此刻还相拥而泣。人的感情是相互感染的,见太子友和兴夷如此,众人也不由心酸起来,大家临风叹息,悲伤不已。
俄顷,兴夷止泪强颜道:
“诸友不要难过,有道是人生聚散,本是常事。吴越山水相连,唇齿相依,我要回来还不容易。来,为我饯行干吧!”
“兴夷兄说得是。吴楚之地,同属长江下游,吴越山水相连,同气共俗,三国首尾相联,吴居其中,来,为我们的吴楚越同是一家干一杯。”听伯英一说,众人杯酒相撞,一饮而尽。
兴夷再敬道:
“国是毗邻,人是兄弟。太湖包孕吴越,江水汇集东海。吴国有难,越国岂会坐视,我今回国,定要奏明父王,援救吴国,请诸位相信兴夷,静候佳音!”
太子友婉谢道:
“贤弟善意,兄心领之,只是吴国多年受越国贡品多矣,吴齐开战,越又送来壮士,助吴伐齐,再求援助,于心何安。”
不待太子友说完,兴夷即接口道:
“我父感激大王再生之恩,日夜思恩图报。此番我回越,定要将吴国灾情如实向父王禀告,届时我父定会出手相援的。友兄不必推辞。”
太子友不忍拂兴夷临行前的一番美意。再三谢过。
酒过三巡,舟子催发。仆从泼去剩酒残羹。兴夷在太子友和诸公子陪同下前往吕浦桥埠口下舟。
沿着衰柳古道,登上吕浦桥,扶着石砌桥墩回顾,兴夷不由暗暗叹息,往年,这里的渔民晨出捕捞,迎着一轮灿烂的阳光,装着满船的希望,逸兴浓时,渔歌对唱,嘹亮的歌声飘荡在太湖上是何等的快人心意,黄昏日落,捕捞船满载而归,渔民们和着歙乃的橹声,渔歌晚唱。此时的吕浦桥畔便热闹非凡,桥下泊满了密匝匝渔舟。吴语软侬,欢声阵阵,渔人是何等的快乐舒心,岸上,早是守候了无数商贾,鲜活的鱼换来了白米和布帛!而如今,渔民已换不来自己所需要的东西,纷纷逃往东海拾蚌蛎充饥,昔日的欢乐尽失,渔歌沉寂了。
远处的埠口聚了不少老百姓,听说兴夷要走,他们扶老携幼,前来替越太子送行。
兴夷急步下得吕浦桥,快步向埠口奔去。
“兴夷太子,我们舍不得您走呀……”
“兴夷太子,这几个鸡蛋您带上,这是我家一点心意……”
“把这几个果子带上,路上可作解渴之用……”
百姓们噙着泪花、捧着食物,希望兴夷能接受自己所献的东西。此刻的兴夷感动非常,他四下作揖道:
“兴夷何德何能,敢劳父老兄弟壶浆相送。有何事要吩咐兴夷的,还请推出一位长者来,只要兴夷能办到的,一定从命。”
人群中走出一位皓首老人,老人双手捧杯,一步步向兴夷走来。老人的旁边有一位着杏黄衣衫少女,这少女明眸如漆,肤白如雪,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兴夷,兴夷觉得很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只见那老人近前向兴夷奉上酒喑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