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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锋芒初露

路上漫长,高智耀一边照顾李潇湘,一边抽空余时间,将兵法战术一道讲给众人,他本是玉蟾谷出身,学究天人,胸中所藏何止万卷。当下就从兵法讲起,自《孙子兵法》而至《武穆遗书》,珠玑字句间,更不乏自己的大胆见解,古今战将名史,莫不包含其中,王宣与众人听后,对他佩服得是五体投地,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虽事隔千百年,此刻听他娓娓到来,战争画面顿时清晰如画的映入脑海,金戈铁马,杀伐不断。讲完兵法,他又将各种兵刃的使用方法以及优劣点细细提到。只因这些临时凑成的兵士在沙场对战方面一窍不通,所以讲解起来很是费神费力,但高智耀性格坚韧,又因一方百姓的姓名悬于己手,如若出现半点差错,后果自是不堪设想,在内外情形的逼迫下,也唯有破釜沉舟一回,方不致一败涂地。所以,他用了足足半日工夫,道天黑时分,才将这些一一讲解明白,众人不由得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充满期待,心中痒痒,恨不能立刻冲入敌群,杀他个片甲不留。

天刚黑定,雨也渐停。王宣见众人速度放慢,这半日只顾赶路,滴水未进,腹中早已雷鸣,征得高智耀同意之后,命令众人就地安营扎寨,准备晚饭。王宣又抽出数百人,用以警戒四周,防止意外状况发生。

李潇湘见众人停下,安灶的安灶,生火的生火,四周火光不断,照得嘉陵江两侧如同白昼。他半天里无人斗嘴,在驴背上都快闷出病来了,此时早已心动按耐不住,跃下驴背,颠颠地往人群中钻去。刚走几步,却见前方有一群同龄小孩,正在嬉笑打闹,想到自己的童年岁月,孤苦孑立,何时有过诸多朋友嬉闹,他心头一痛,哀想道:“众人皆有兄弟,而我独无。莫非老天真的不公,注定要我茕茕一生吗?”想罢,转身往另一方走去。此时,却见高智耀从人群中朝他走来,李潇湘一愣,随即雀跃着扑过去,钻入他的怀里撒起娇来,逗得高智耀眉开而笑,只听他叹口气道:“湘儿,路上叔叔对你照顾不周,你该不会埋怨叔叔吧?”

李潇湘见他关心,于是从怀里探出头,泪水只在眼中打转,做了个鬼脸,嘻嘻道:“湘儿怎么会生叔叔的气呢?我知道叔叔真心疼我,虽然情况殊异,但我能肯定叔叔心里必定时刻都在牵挂着湘儿。再说了,湘儿在这世上只剩下叔叔这么一个亲人,只要能天天跟着您,我就觉得很开心很舒坦,什么也不用怕了。”高智耀一听,兀自哽咽,轻轻的抚摸着李潇湘的头,将乱发整理好,打起一个髻来,他始终没有说话,但是,李潇湘却能感觉到那双手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轻柔,深深的印在心里,他只想永远待在高智耀的怀里,任凭世间如何沧桑变换,那个可以依靠的胸怀却不会因此而改变分毫。高智耀想说的,李潇湘都能明白,就像他明白自己的心思一样。

时间一滴一滴的逝去,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响起一阵锅碗瓢盆声,才将二人惊醒过来。众人用过晚饭,便将火把点燃,继续向南行去,吃饱喝足之后,路上笑声不断,倒也其乐融融,少去了几分忧郁。李潇湘在驴背上渐感无聊,望见前方火光明亮,时而如一条长蛇,蜿蜒向前;时而像风云变换,聚散无常;时而又如日月星辰,闪耀不停。突然,一阵灵感袭来,似要迸腔而出,不吐不快,于是,李潇湘心里默默计算,将这万千火把当作军队,从中分成敌我两拨,两军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无论如何变化,总不离阵法诀窍。他先将我军步成一字长蛇阵,当敌军攻来时,攻首则尾救,攻尾则首救,攻中则首尾齐至,直打得敌军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到后来,他索性不拘一格,将胸中所藏的古今阵法一一演示出来,有感觉不足之处则加以变化,计有二龙出水阵、六丁六甲阵、九宫八卦阵、八门金锁阵、六花奇阵、太极两仪阵……两军或攻或守,或进或退。攻则如击败革,摧枯拉朽;守则坚如磐石,雷打不动;进则如虎下山,轰然而动;退则尽然有序,毫不滞留。动静之间,又暗合阴阳之道。阴盛阳衰,则采取守;阳盛阴衰,则采取攻。阴阳互生互补,阵法生生不息,无穷无已。

不知不觉间,黎明将到,天边露出一丝曙光,勉强能看清路途。只见两山倾颓,暗黄一片,无端地落寞萧瑟,嘉陵江依然浑水滔滔,雨虽已停,但天地间惟余莽莽,雾气不断。众人经一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或扶或搀,步履蹒跚而行,士气十分低落,但遥想天亮后距离利州不远,也无人抱怨,偶尔有人打个呼哨,哼个山歌,惹得大家齐声附和,倒也透出些许的惬意。

火把一熄,李潇湘又无事可干,山路崎岖,毛驴左颠右晃,他也没心情胡闹,只是紧紧抱住驴脖,几次欲被摔下来,都为高智耀所救,不过倒是吓得他一身冷汗。高智耀见状心疼不已,将他安放好,责备道:“湘儿,让你学武,可你却老是毫无定性,借机偷懒,以至于如今受此折磨。若你按照叔叔交给你的方法练,以你的天质,不出十年,定可成为睥睨天下的武学高手。”李潇湘不以为然,嘻嘻笑道:“叔叔,你说的法子虽好,可委实太过辛苦,既要背口诀,又要练坐功,连蚊子来欺负我都不能赶杀。大丈夫有所为,也有所不为,让蚊子成天在脸上亲来吻去,却是万万不能的。叔叔,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最好能让我在一夜之间成为一流好手,哼!那就好……”高智耀闻言,简直哭笑不得,这理由也太过荒唐,当下没好气的道:“方法嘛……是有的……”李潇湘赶紧问道:“真的有吗?快说快说。”“方法就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一夜之间不仅能成为一个一流好手,那陈抟老祖一梦醒后还成为神仙呢,所以才被成为‘睡仙’,你有兴趣不妨一试。”李潇湘大感上当,小嘴撅起,道:“叔叔又欺负我这个小孩子。我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比如说黎阿姨呐……嘻嘻”

高智耀听他突然提起黎清姿,顿时,一张美丽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是那么的娇艳,又是那么的温柔,忍不住勾起她的无尽思念。不知不觉,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张令他夜夜难寐的面颊,可是无论如何,总是难进半分,放佛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高智耀无奈之下缩回手,神情痴迷,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千言万语哽下心头,却难吐半句,只是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泪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李潇湘自感诡计得逞,噗嗤笑出声来,道:“高叔叔,又想黎阿姨了吧。我什么都佩服你,可在情字上万万瞧不起你,请恕湘儿大胆说出来。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顾及他人的看法,明明心底深爱着黎阿姨,却始终冷冰冰的对她,这样岂不是两个人都伤心?爱她就要娶她,不然,被温仲那个坏蛋抢先,叔叔以后情何以堪?到时候,我也就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个婶婶了。”

高智耀面上一凄,悠悠道:“你啊,人小鬼大,哪里像个八九岁的孩子。我对清姿只是由衷的敬佩,绝没有本分亵渎之心。况她与温仲有婚约在先,夺人之所爱,非君子所为。我与她今生注定无缘无份,也不会去奢求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若有机会,只想回去远远的看她一眼,此生足矣!”李潇湘急道:“高叔叔忒不痛快,男子汉大丈夫,爱就是爱,像你这般畏首畏尾,注定要为情字苦恼一生。黎阿姨医术高明,容貌无双,对叔叔更是一往情深,虽早早与温仲有婚约,但始终借机推脱,多年来,一直待字闺中,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古人云千金易得真爱难求,你每次面对她,总是不蕴不火不冷不热,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她,可就是因为世俗礼节所迫,所以和她的感情始终遥遥无期。叔叔,你不是常教导湘儿要光明坦荡吗?君子坦荡荡,小人常凄凄。以叔叔的一切,无论是外表,还是武功才华,哪一点会逊于那个道貌岸然的温仲?你和黎阿姨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落花既有意,流水亦有情,又何必把满腔爱意隐藏起来呢?”高智耀苦笑道:“湘儿,叔叔刚刚和你在谈论武功,你又顾左右而言他。情之一物,害人不浅,难倒了古今多少英雄好汉,其中的酸甜苦辣,又岂是你一个小孩能懂得?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李潇湘见他如此固执,也没有多言,小脑袋一晃,张口唱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唱完,双脚向里一收,驴腹吃痛,缰绳滑出高智耀的手,一人一驴径直向前行去,端地无比洒脱。

剩下高智耀一人愣在当场,方要去追,无奈双腿似灌满铅一般,寸步难行。他回味着李潇湘的话,喃喃自语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世人愚昧,哪有人似你这般洒脱啊!”反复吟诵,胸中疼痛无比,只觉得眼前出现一道清盈无边的银河,河岸那头,伊人伫立,渐渐模糊。高智耀长叹一声,翻身上马,寻着前方的李潇湘,急急而去。

众人刚竭力登上一座山丘,只觉困乏袭来,再也行走不动,小孩也使劲哭喊,任凭大人如何哄斥,始终难以安静下来。眼见山下有一片开阔地,绿竹苍苍,覆盖整个山谷,让人欣慰不已,只想驻足歇息。王宣打马长立山顶,见东方出现红晕,心知朝阳将起,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消翻过竹林后的那座山峰,利州必定近在眼前。想起自己的任务即将完成,万千百姓个个平安,忍不住心驰神往,豪气顿生,立刻下令道:“传本将军号令,利州将近,诸军可携百姓往山下竹林中烧火做饭稍作休息。张龙,你且遣一名军士,快马赶去利州传信,就说是奉曹友闻将军之命保护百姓南下,让知州大人速速派兵前来迎接。”张龙忧郁片刻,道:“将军,这事需要告知高先生一声吗?”王宣心头不爽,厉声道:“他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速去执行。”张龙应了一声,转头策马去了。众人听此,亦是开心万分,齐齐欢呼起来,震得林中飞鸟四散逃亡。

高智耀与李潇湘落在最后面,此时恰恰翻过山丘,却见众人欢颜大笑,在山下竹林中做起饭来,袅袅炊烟,腾空而起,弥漫于山坳之间。二人一见之下,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李潇湘在驴背上坐直,指着山下情况道:“叔叔,王宣这厮当真大胆之极,丝毫不将这群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我们一路南下,尽走偏僻的道路,本就在故布疑阵,引得鞑子骑兵摸不清东西南北,好赢得充裕的时间逃亡。他倒好,却在最后关头做此蠢事,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这家伙不懂兵法也就罢了,竟然事先也未告诉叔叔就自作主张,真是狂妄之极。”高智耀焉能不明白这一道理,听李潇湘说完,心头更急,自忖道:“湘儿说的不假,此时天已大明,朝阳将出,蒙古骑兵在群山中正愁找不到路呢,炊烟一起,不正给蒙古人引路吗?再说此地地势偏低,于兵法上已是地利尽失,鞑子箭法厉害,如此居高临下,百姓避无可避,又逃之不及。这个王宣,在这紧要关头倒耍起官威来了,真是糊涂透顶。”越想越惊,转而急道:“湘儿,叔叔先下山一步,且想方法挽回劣势,你随后小心,我们在竹林里会合。”高智耀心忧百姓,未等李潇湘回答,径自起身,脚尖一点马背,纵起高空数丈,随即斜斜滑出,向着山下的竹林方向掠去,势若飞鸿,转眼之间青影尽失,已没入林中。李潇湘小嘴撅起,他本不同意高智耀充当好人,但话到嘴边,却失了倾吐的对象,心中恨意难平,又把王宣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方觉舒坦许多,但骂归骂,心中还是担心高智耀恐受王宣之气,于是颠颠的下得驴来,手挽缰绳,一步一曲地延陡峭山路,慢慢挨下山去。

众人正在议论今后之事,却听嗖的一声自竹林深处传来,不一时,丛林中分,放佛被人用大刀劈开一般,久久未合,众人正值目瞪口呆之际,便见一青衣人如大鸟般从天而降,接着四下一片惊呼,原来那青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山顶跃下来的高智耀。他急匆而出,周身内劲充盈激荡,在空中如气球一般鼓起,将落地之时,双袖猛然扇了两扇,止住下坠身势,劲风所致,脚下竹林也不堪受力,直直压弯一片,待他第三次振袖,双脚已触竹林上方,于是收劲挥出,脚下遮天竹林裂开一大缝,高智耀猛吸一口气,窜入林中,落地时众人才清醒过来,惊呼声再次响起,对他更是奉若天人。

王宣拨开众人,看见高智耀如此神通,心里头不知是悲是喜或是嫉妒,半晌才缓过气道:“先生竟有如此神通,在下倒是眼拙了,无怪乎曹将军称先生为异士。此山少说也有百丈高,单凭轻功能安然而下,足见本领高强,确实也令我等大开眼界,先生‘异士’二字当之无愧,有您相助,我们又何须惧怕蒙古骑兵?”高智耀无暇他顾,闻言只是一笑置之,转而急急道:“还请将军下令暂熄灶火,待众人翻过身后一山,再烧火做饭不迟。”王宣奇道:“哦?这是为何?如今距离利州不远,谅鞑子骑兵也不会如此迅速的追上我们,况我已派人赶往利州,相信饭熟之际,援兵已至。到时候还惧怕他个劳什子骑兵吗?请先生不要慌张。”高智耀正色道:“鞑子素来残暴,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们必然懂得,此处炊烟已起,相信不多时,骑兵必至……”“够了,先生不必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随曹将军出征以来,大小战役经历无数,又何时怕过谁?人人皆言鞑子厉害,我却不信,如若遇上,鹿死谁手尚很难断定,先生又何以为我军就这么不堪一击?”

高智耀不想他竟在这紧要关头固执起来,顿感无言以对,但心中却预感强烈,大难即将临头,可偏偏又说他不得,只是对这万千百姓担忧,一时间百味陈杂,颇不是滋味。正在这时候,人群中突地响起一个尖急的声音:“叔叔……叔叔……”高智耀听见是李潇湘的桑音,不一时,李潇湘果然从人群里钻出,神色紧张,大汗淋漓,见到高智耀就气喘道:“叔叔,你刚从山顶下来,我正要起身追你,却隐隐听见来时的路上响起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估计是鞑子发现这边的炊烟,正赶往此处呢。”众人一听,满腔激情顿时化为乌有,周身寒毛也直竖起来,更有胆小者听见鞑子二字,当即吓得昏厥过去。不但王宣脸色唰的变白,就连高智耀也惊诧不已,心想鞑子果然厉害,还未到今日午时,竟然已经摆脱宋军向蜀地攻来,照此下去,大宋以后必然沦为蒙古腹地,泱泱华夏有几人可以抵挡得住?

众人正感举手无措,忽听竹林前方传来嘈杂声,沸腾一片。王宣和高智耀率先赶过去,只见一群人正望着来时的那座山指指点点,言语混浊,听不清楚。高智耀循百姓的目光望去,原来那半山腰里,正有一个黑忽忽的圆东西往下滚来,山腰以下,本就无山石树木遮挡,加上坡度十分陡峭,那圆东西不一会儿就到众人面前停住,这些山区百姓平常大都循规蹈矩,胆子十分小,虽然对那东西好奇,却也无人敢前去瞧瞧。高智耀眼尖,首先就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庞映入眼帘,`心头不由得一紧,道:“那是一个人。”当下想也没想,迈步赶过去,果不其然,那圆东西似乎听到脚步声动了一动,颤颤危危的伸出了手脚。王宣这才紧跟着走过去,和高智耀扶起那人,此时,一个细如纹丝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那人口中道出:“蒙……古……大军……南下,已攻破……沔州,曹将军……牺牲……宋军……全……军……覆……没……”王宣闻言,努力将他的话语拼凑起来,得知内容后如遭雷击,忽地大喊道:“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人脸上尽是鲜血,遮盖住了本来面目,经王宣使劲一摇晃,力气消耗极快,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嘴巴大张,却吐不出半个字词。

高智耀心头亦是一震,唯恐那人突然断气,立时双掌一前一后,按在那人的“丹田”和“命门”二穴,一股浑厚的内力度将过去,片刻之后,那人方喘过气来,稍微平息心境,感激地看了高智耀一眼,徐徐说道:“昨日傍晚,我军在曹将军的率领下,兵分两路,一路埋伏于鸡冠隘,另一路则由将军亲自带领,夜渡嘉陵江后,秘密设伏于流溪,准备给鞑子一个南北合击。可是……可是……”那人讲到此处,力气不足,只是不断咳嗽,每咳一声,鲜血就从嘴里溢出,高智耀忙输去真气,待他缓和后,又听他接着道:“可是,蒙古骑兵遮天盖地而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马,鞑子箭利将猛,横行无阻,又占尽地利,骑兵所至,如鱼得水,宋军尽皆披靡,莫能抵挡。最后……最后在蒙古铁骑之下,我军浮尸二十里,尸骨堆成丘。曹将军奋起神勇,使用游击战术,边战边退,倒也杀得鞑子不少人数。但是,那时候无饥饿交加,将军拼得数回合,被一蒙古将领一箭穿胸而过……”那人说完,早已泣不欲声,周围百姓听此噩耗,一起失声痛哭,一为曹友闻感到惋惜,一为大宋江山感到担忧。

王宣颓然坐下,欲哭无泪,曹友闻的叮咛嘱托依昔眼前,万千百姓的性命不知不觉中已溶进他的血液中,立时生出一股与百姓共存亡的决心。

那人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于是对高智耀道:“这位壮士,多谢刚才的援手之情,否则这番话我只有带进地府去了。我是曹将军的手下,更是大宋的军士,如今兄弟战友先一步离我而去,将军也去了,我身为大宋人,死亦为大宋鬼,可恨鞑子掠我土地伤我国民,纵使化做厉鬼,我也要赶走鞑子,保卫大宋……”说到最后声音陡然一高,悲壮声中透着满腔的仇恨,高智耀只觉他语音一落,全身一震,再也没有言语,低头看时,原来那兵士已咬舌自尽。他急忙度出真气,可怜都如石沉大海,不见踪迹,已是回天乏术。

王宣听那兵士终于肯定地道出曹友闻兵败大安,不由得张口结舌,仿佛僵了一般,继而两行清泪涌出双目。他不相信蒙古军队如此厉害,攻破沔州南下,几乎兵不血刃,宋军就全军覆没。想起李潇湘当日在阳平关客栈里的一席话,王宣心头更寒,难道真如一个顽童所言:江山易主、历史将变吗?鞑子军队数十万,顷刻入蜀,蜀军中除曹友闻外,谁敢主动请缨去抵抗?突然间,心里压力如泰山般压来,直喘不过气。回眸间一望,只见身后百姓无不紧握铁拳,双目怒睁,个个犹如金刚重生罗汉转世,满腔怒气直冲霄汉,铮铮寒光,齐齐盯在他身上,不知不觉间,众人心合于一处,似乎正等着王宣一声令下,冲锋陷阵去给曹友闻报仇。

高智耀也将胸中悲痛化为力量,见此情形,徐徐起身,向王宣抱拳请求道:“将军,如今曹将军已去,剩下众人正等着您一句话,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牺牲了一个曹将军,我大宋还有千千万万个不屈汉。只要我大宋军魂犹在,军民犹在,区区数十万蒙古兵,又何足道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原来,据《史记·项羽本纪》载,早在楚怀王客死于秦时,楚南公就说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先验而无比正确地预言了亡秦的真谛:即亡秦这一事业乃起于楚,又终成于楚。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天下相应的陈胜是楚人,他建立的政权称为“张楚”。率江东子弟渡江,成为抗秦主力的项羽也是楚人,他建立的政权称为“西楚”。总领群雄,收拾河山,建立一个空前统一的大汉王朝的刘邦也是楚人。刘邦的谋臣武将,除张良等少数人外,也都是楚地英豪。三户是指楚国三大姓昭、屈、景。就算楚国只剩下三户人家,灭掉秦国的还是楚。此时听得高智耀一呼,众人如醍醐灌顶,异口同声,恨恨说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王宣站起身来,眼中刚毅之色闪过,俄而,声如雷劈,喝道:“高智耀何在?”高智耀心头一喜,随即应道:“在此。”“本将军命你为军师,二千五百兵士随你调遣,但有所命,众人务必遵从,否则,一律按军法从事。待百姓安全撤离之后,本将军一定记你大功。”“高智耀领命,但请将军放心,看我怎生破敌!”众人见高智耀答应,无不欢呼雀跃,胸中的激情越发澎湃起来。

高智耀转过身,那二千五百兵士早已齐集待命,刀出鞘,箭上弦,端的如临大敌。目光缓缓扫过,却见李潇湘在人群中默然无语,始终不正眼瞧自己的目光,脸色冰冷,只是一味的面朝他出。高智耀知道他定然为自己担心,轻声叹口气,心里道:“湘儿,叔叔本答应要陪你去北方,完成你娘交给的遗愿,但是又如何看得这些百姓平白受战乱之苦呢?等鞑子退去后,我再也不管这些琐事,叔叔承诺过你,要永远陪着你,就绝不食言。”想到此,忍不住信心百倍,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这一仗上。只听他气贯丹田,狮吼般道:“诸位,鞑子残暴,杀人如麻,在下高智耀受托于曹将军保护各位南下,大丈夫一诺千金,即便只剩下一口气,也绝不容许鞑子动你们一根汗毛。如若违背诺言,当如此竹。”话音刚落,高智耀右手一动,骈指如飞,闪电般划过身旁的一根粗竹,那根粗竹少说也有手臂粗细,经他这么一划,顿时居中折成两截,轰隆一声,短竹夹风倒下,扬起漫天落叶,许久方散。众人见他再显神勇,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挥,威力竟如此之大,一时间齐齐目瞪口呆,竟忘记喝彩。

高智耀之所以在此显露武功,并非炫耀,而是为众人加油打气,只消他们惧心一去,即便鞑子立到,也不会自乱阵脚为其所趁。他看得众人静下心来,心知目的已达到,也未去管他们。只是叫过王宣及张龙、王虎等几位带兵头领,就地扫去枯叶,在地面上画出一个阵法,又将此阵的布军、变化、运转等厉害因素讲解清楚,见几人点头,方才让他们着手去布置。随后,高智耀点出几名兵士,遣往山顶放哨,一见蒙古踪影,立时来报。诸般吩咐完毕,才命令百姓撤离山坳,往利州方向赶去。百姓不知他将用什么方法阻挡蒙古军队,本想留下来观看,但军令如山,不得不服从,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扶老携幼而去。众人一散,只剩下高智耀、王宣和这混合而成的二千五百兵士,李潇湘本打算和众人一道离去,但又恐与高智耀失散,就留了下来,自忖有高智耀相护,也没几人能伤害到他。

正在这时,忽听高智耀在李潇湘身后叹气道:“湘儿,叔叔对你不起,可又放不下这些百姓,平白淌这趟浑水不说,还累得你跟着一起受苦……”李潇湘摆了摆小手,面无表情地道:“叔叔,大敌当前,这些婆婆妈妈的话就不要说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叔叔你能护我一时,却护不了我一世,我们终究会有分开的一天,湘儿想打自己的天下,并不想永远受叔叔的庇护。今日一战,敌我悬殊,成功与否,叔叔都应小心。有人夸下海口说定能破敌,我只想留下来看看,免得输了还赖账。”高智耀听完心里颇不是滋味,知他还在与王宣怄气,也不多说,招来两名军士,叮嘱他们一路保护李潇湘,省得自己分心他顾。李潇湘也未加推辞,反而坦然受之,与那几名兵士一同走入竹林中。

高智耀目送李潇湘离去后,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山坳地势,心中推算御敌之法,只觉得今日一战,果然万分艰难,先不说以二千五百人抵挡五十万蒙古大军,单就身处的地形,已是十分不利,稍有差池,势必会步曹友闻的后尘全军覆没,可是他更懂得,此战只能赢不能输。高智耀目视眼前的莽莽丛竹,心念陡转,暗道:“此地虽处低下,但也不全是劣势。《孙子兵法》有云:‘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只要用之得当,地势低未必不可转劣为优,方才我布出‘纳甲阵’,鞑子必定不识,或许能在此挡上一挡。又有大片竹林作为掩护,我在林中再布些疑兵之阵,包管鞑子进攻不得。况鞑子急功近利,打败曹友闻后,迅速南下,士气必定已有衰败之象,而我只以数千人迎战,料他们只会轻敌,骄兵则更有机可趁。如今朝阳将起,山中雾气正浓,我方借竹林掩护,进退由我,致人而不致于人,可谓天时尽得;山坳低下,本不利于作战,但我以阵法相助,或可弥补一二,可谓已得地利;国之将亡,民之将寡,众人不得不同仇敌忾,可谓人和尽得。天时、地利、人和,满二无敌,如今我尽得其三,胜负之数,当细细推敲。剩下的,就只有单兵作战能力了,这却是非我之力量能够改变,怯而能勇,弱而能强,此处不缺竹,以竹做成弓箭利器,用于机关陷阱,埋伏于竹林深处,兵士未必不能以一挡十。纳甲阵损敌二三,机关陷阱损敌二三,剩下的二三估计三魂已去了两魂,由二千五百兵士来应付就绰绰有余。这样说来,鞑子也未必不能破。”

想到此,高智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正巧王宣也从林中快步走出,身后跟着几百兵士,个个怀抱粗竹,尽都是碗口粗细约摸丈余长的主干,竹节鲜明,郁郁翠翠,光彩照人。王宣来到高智耀面前,招呼众人将竹置于地上,然后他笑道:“先生,这些全是林中最粗且竹节最长的深竹,我怕先生等之不及,所以就与他们一道抬将过来。剩下的兵士已按照先生所画的阵法正在布置,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可大功告成,只等鞑子到来,好来个瓮中捉鳖。”

高智耀闻言,喜道:“如此甚好,将军辛苦了。”随即走上前去,抬起一根粗竹,用劲已捏,只觉手指隐隐发痛,暗道:“好硬的竹子,用来做弓箭正好派上用场,恰恰能弥补阵法的空缺,即便不能穿透蒙军铠甲,也能让骑兵变成步兵,杀他个措手不及。”于是道:“哪位兄弟有锋利的兵刃,请借给在下一用。”说罢,一布衣军士将腰间的佩剑解开递上来,只听他道:“高先生,这是我家的祖传之物,草民不会武功,平日只用它来砍柴剁肉,倒也十分滑溜,只是它利得邪乎,请先生小心。”高智耀心中好奇,接过剑顺手拔出,呛然一声,清脆入耳,只见那剑身长三尺有余,剑锋薄如蝉翼,宛若一泓清泉,波澜不惊,纯洁得似能照出人心,高智耀屈指一弹,龙吟不绝,隐隐然有王者霸气,声震四野,经久不绝,忍不住出口赞道:“好剑,好剑。”那兵士见高智耀喜欢,心中自是满心欢喜,上前一步又道:“先生如喜欢,草民留着反正也无甚用处,倒不如送给先生多杀几个鞑子,也替草民出出恶气。”高智耀自忖道:“此剑如此锋利,必然不是凡物,被他拿来砍柴,当真是大材小用,既然他诚心相赠,眼下自己又赤手空拳,不妨先拿来用用,待此战过后再想方法还给他便是。”当下也没有推辞,道:“那就多谢兄台了,今日就瞧瞧在下如何杀敌。”那兵士心头狂喜,退后几步,满心期待地望着高智耀。

王宣不明高智耀砍竹的用处,见此空闲时机,问道:“先生,不知要竹有何用处,王某实在揣测不到。”高智耀并未答他所问,故意卖个关子,胸有成竹的笑道:“请将军暂且休息片刻,等在下布置完毕,将军一看便知。”王宣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微笑着不再多问。

高智耀将剑负于身后,走到竹堆前,左足飞速一挑,一根粗竹应势而立,他右手忽然探出,将那竹一提一送,噗一声,直直插入土中一尺多,剩下大半在外兀自摇晃不已。高智耀挺剑纵身,斗大的剑花舞将出来,自上而下划过粗竹,噼啪声不断,粗竹顿时被剖成数半,束而不散,只见他剑光再闪,步伐也跟着迈出,绕着粗竹飞快旋转一周,忽地身形速止,众人不明所以,正感奇怪,却见那竹噗地裂开,似爆米花一般,变成大捆一尺来长的竹箭,继而散落满地。高智耀招手唤来两名兵士,附耳低语交代几句,那两人转身拾起竹箭,往林中走去。王宣本想问明所以,只是囿于高智耀的言语,终究还是忍住,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可又无可奈何。

等兵士离去后,高智耀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仿佛一且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瞬间又恢复如初。俄而,忽地浓眉一扬,矮身一敦,右腿张弛之间,两个扫荡腿接踵踢出,劲风所致,地上粗竹尽被震起半空,众人只觉那阵风罡烈无比,刮得人面皮生痛,忍不住齐齐退后数步,瞠目相望。高智耀如法炮制,将一根根粗竹拍入土中插定,剑光纵横,伴着嗡嗡剑鸣,身影也由一个渐渐变幻成无数个,穿插于粗竹之间,木屑乱飞,噼啪声不绝入耳,直至变成竹箭方才停止。高智耀收剑回鞘,道:“有劳各位兄弟,将这些竹箭搬入林中。顺便劳烦王将军将这张机关陷阱图拿去,一切均按图上所画的来布置。”说完,操起递来的纸笔,就地而书,顷刻间一幅机关图跃然纸上,时圈时点,时横时折,重重杀气隐藏其中。王宣不疑有他,上前接过,仔细浏览一遍,并无不懂之处,正待离去,却听高智耀道:“王将军且慢。”王宣愣住道:“先生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高智耀叹道:“鞑子马上就至,还请将军速速布置,成败在此一举啊。”王宣也不多说,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都苦苦而笑,随后转身与众兵士走入林中。

高智耀目送众人离去, 忽听远处传来阵阵悠长的号角声,心知蒙古大军已至,当下也毫不惊慌,长啸一声,四野为之激荡,乾坤为之动摇,不待啸声毕,就拔地而起,身影潇洒至极,佛如微风吹过,不带走一丝尘埃,转而已溶入山顶的雾气之中。上得山顶来,只觉清风拂面,丝丝寒人,山顶以下全部被白雾笼罩,分不清山石草木、鸟兽溪流。远处山峦朦胧,若隐若现,忽明忽暗,仿佛人间仙境,令人倾之叹之,飘飘然有成仙之错觉。刚一站定,放哨的兵士纷纷赶过来,当先一人神色慌张,道:“高先生,蒙古……蒙古鞑子已经追过来了,怎么办?”高智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辛苦各位兄弟了,你们快快往山下竹林去吧,一切听从王将军调遣就是。”那哨兵一愣,道:“那先生你……”高智耀伸个懒腰,不紧不慢地道:“此处风景正佳,我在此先睡上一觉,顺便称称鞑子的份量,看够不够资格与我大宋一战,我自会前去与你们回合,你们快去吧。”众哨兵点点头,齐道:“先生多加小心。”说完,一行人向山下赶去。

正在此时,蒙古号声越来越近,高智耀重整心情,抬眼望去,只见山顶与天交接处,万千旌旗飘动,他运足目力,透过雾气障碍,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映入眼帘,前方骑兵隆隆,战马长嘶,顺着风声传得老远,震得人心发溃。骑兵身后,紧随步兵,五彩旌旗迎风招展,长枪兵刃发出的阵阵寒光四下辉映。高智耀约摸一估计,蒙古军队竟然不下数十万,如此阵势倒是生平仅见,放佛一团浓浓乌云压过来,遮天盖地,无处不及。心里不由得一阵伤心,暗道:“我以两千兵马,抵挡数十倍于己的敌军,当真是以卵击石。大宋气数将尽,只愿后世人中有岳飞一般的军事才能,方可保得一时平安。”想罢,心中愈加难受,回望之际,但见山河飘摇,又想道:“这大好的江山丽景,可惜赵家再也把守不住了,转眼之间可能消失殆尽,虽有绝世风光,乱世之中谁又有这份闲情逸致去欣赏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造物也当真不公,既生大宋,又何生蒙古?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如今只是为了报答曹友闻的一饭之恩,才答应保护这些百姓而与蒙古为敌,当真两国打起来,与我西夏何干?当初灭我国者虽是蒙古人,但更不乏大宋人士插手。眼下鹬蚌相争,我不妨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再让湘儿出来收拾旧山河,重扬我西夏国威。”此念头一生,高智耀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只一时间,远处蒙古军队来得更近,马蹄声隆隆,山路虽然崎岖,队行却毫不混乱,依旧如行大道一般,扬尘而来。

高智耀不敢大意,收回思绪,瞧见不远处有一条狭小道路通往山下竹林,立时赶过去,靠着一块磐石,眯眼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