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边的口水,我挪挪脑袋枕着臂膀的那一边寻找更加舒服的睡姿。顺着摸到一只柔软地臂膀,便毫不客气地枕了上去,脑袋眨眼间便甩开,“风雪,睡得香吧。”
我点头,“嗯,挺香。”
“你看看谁来了?”
“不看。”梦得正美,才不管那么多。
“那你看看我是谁。”
蓦然之间感觉背后袭上一股冷气,打个机灵便睜开了眼睛一看,“方洛哲!”这家伙干什么扰我清梦,“你不想混了么?”不知道人生最可恶的事情就是睡得正香被人吵醒么?我一怒,开始胆大包天地准备责备他的过错。门口的身影却让我顿失火焰,“你还挺有精力的嘛。”不是大妈和敏新,又会是谁?
我傻傻地一脸哈巴狗儿地笑,“大妈,大姐,早!”偷偷瞪了旁边一眼,他看到她们过来了,为什么不早叫醒我呢?姓方的翻了个白眼,坐到一旁。我顿感手酸颈疼。胳膊都压红了。敏新看着书上的笔记,也明了昨晚有用力复习,便笑着赞扬了一句,“终于上心了呀。”
大妈唠叨了半天,简直跟凌迟处死我,千刀万剐一般地难受。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地让她进了老厨房,一会便又传出唠叨的声音来,我真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想想是不是谁到了大妈这个年纪都会陷入唠叨期?我在这儿胡思乱想,完全没有注意敏新在方洛哲旁边说着什么,起身伸个懒腰,洗涮去。早餐都是她俩带过来的。大妈刀子嘴豆腐心,收拾完了又数落了我一番,这才离去。母老虎一走,我被打压了的情绪又高涨起来。
听到她们在议论着学校的生活,听起来还蛮有滋味。方洛哲许久迸出一句话来,“我的事别跟杨子说。”敏新惊呼,“我都跟他在电话里说实话了。”
他皱起眉头不再说话,我突想起了电话的事情来,寻了那张字条交到他手中。他显得很意外,但很快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
“罗先生么?我是方洛哲。”
“哦,是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打这个电话了。”
“谢谢您救了我。我会好好感谢您。不如约个时间见面吧。”
“感谢到不用了。见面也不用了。我就跟你说一件事,我们陆航学院在招学员,你有没兴趣来试试?”
“当兵?”
“是的。”
“我要考虑一下。”
“可以,我给你三天时间。”
我和敏新目瞪口呆在杵在那儿,他收了手机朝我们丢出一句,“该干嘛的干嘛。”
这个消息让一家子的人都有些沉默,大伯后来说,“好事。我们是支持你的。不过这事你还是得要和你的家人商量一下。”敏新却说,“你在学校还有课程没有修完呢。怎么有半途而废?”参了军之后的荣誉与生死都交给了国家,其实大家心里都对他有了感情,当是自家人一般,有些不舍。
方洛哲沉默着,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表态。这是他个人的事情,我相信他会有自己的决定。
就是看书累了,我会发现他也跑到山上的树脚下坐着。把他的手机要过来,研究着放音乐,那首《光辉岁月》,“一生要走多运的路程,经过多少年,才能走到终点。梦想需要多久的时间,多少血和泪,才能慢慢实现。天地间任我展翅高飞,谁说那是天真的预言,风中挥舞狂乱的双手,写下灿烂的诗篇,不管有多么疲倦。潮来潮往世界多变迁,迎接光辉岁月,为它一生奉献。”
我听得入神,跟着哼唱起来。他仰着头,陷入沉思当中。
“还有一周,就要去考试了。”我喃喃地说,“突然有些不自信了。我都落后这么多了,真的赶得上么?以往的这个时候,天天悠闲自在,做着白日梦呢。现在临时抱佛脚,姓方的,你真的相信我能行么?”
“你会让我看扁你么?”他挑衅。
“不会!”我大声回答,“我不会。”声音跟着落了下去,他这几天没少帮我温习,可我还是有些没底。更失落地一点是,如果考上了,我将会离去,那他呢?他怎么办?不知不觉中,他仿佛成了我生命中不能被忽视的人,有他在,我就要思考他的来去。我思量着,却不敢去问这个敏感的问题。
他伸手揉搓着我的头发,这样的亲密让人不自在,我摇开他的手,他把手又落在我的肩膀上,仿佛故意戏弄我似的。我再次甩开他,“喂,敢吃我豆腐!不想活了嘛。我的拳头可没长眼睛。”回头对他举起了拳头,展现自己的孔武有力。他却在微笑,“你那身材就是那香干,也就半个花拳绣腿,哪有豆腐可以吃!”
“那你……”我憋红了脸,说不出“调戏”二字,半天才扭捏吐出几个字来,“干嘛……动手动脚的?”
“你头发上有根草,肩膀上有片树叶子。”他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你以为我对你有冲动啊?想多了吧?读书读伤了?”
“喂,有你这么损人的嘛。”我佯怒,嗔道。借着起身拍打身上来掩饰慌乱和窘迫。心里没有责怪的意思。我还是有几分自信,也不至于像他嘴巴上说的差劲儿。他坐起来,别有深意地看着我。他的眼睛仍旧那么大,炯炯有神,像两潭深不测的泉湾,英挺的剑眉,还有那道伤疤仿佛在宣告着他的辉煌岁月。他这样深情的视线一下把我定住了。我仿佛动弹不得,只有脑袋还在思考着。他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我突感到口干舌燥,有些紧张。急中生智迸出些话来解围,“你看我干嘛呀。你什么时候回家?你爸妈肯定想死你了吧。我要考上了,你就乖乖回家吧。”
他不说话,甚至眼睛都不眨。我感觉脸颊发烧,被他注视得很不自然。“你还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也有脏东西呀?”
他嗯了一声,缓缓伸出手触摸到我的脸。我急忙用双手去摸,说,“哪呢?什么东西?赶紧帮我弄掉。”也许是虫子掉到脸上也不一定。我的手不经意地附到了他,他的手背传来的热力,灼烧着我。他不撤,那就只有我反击一军,让他不战而退。于是我不露痕迹地放开了手,微微仰起脸让他帮我擦拭掉。他的指甲修长整齐,缓缓抚住我的脸,我想他一定感觉到我的脸在烧了。
“好了。”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我也是偷偷地嘘了口气,手机一响,打破了少有的尴尬气氛,连忙还给他。他嗯了几句,回头朝我说,“走,下山去。”
我惊讶地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阵,还是笑笑说,“我能行。”便越过他冲下山去。
他没有必要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呵护。我是冷风雪,是不会轻易被他看扁。
我们一同回到大伯家门口,就看到门口停着的高级轿车。村民们已经聚集了一些在那儿议论纷纷。村里有车的人家并不多,来辆车停在大伯家门口,都看热闹似的。看到我们,敏新的声音犹为响亮,“他来了。阿哲,快过来。”
眼前站着一个高大身影的,国字脸,短发,浓眉大眼,穿着休闲装,领口还挂着一副墨镜,喷着不知名的香水,让人眼前一亮,他上前拍打着方洛哲的肩膀,如久别重适的哥俩一般抱在一起,“好小子,终于给我逮着你了。”
大妈迎了村民们进屋,好酒好烟好茶,一一奉上,家里好不热闹。他们两人上了楼,敏新拦在楼楼梯口不让人上去。村民都在大门前闲聊话着家常。我好奇地打听,敏新只冷冰冰地说,“他就是杨子老师。”脸上还带着冰霜。
果不其然,晚饭的时候村民们这才一一散去。他们也非常自觉地下了楼来加入餐桌前。那杨子老师看起来挺活跃的,我偷偷打量他,就发现我了,“小样,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风雪姑娘吧?”他朝方洛哲一阵嘿嘿直笑,我咬着筷子说道,“我就是风雪。你好!杨子老师!”尊师爱友,天经地义。
“哈哈,不错。眼光不错。”他又拍一旁的方洛哲一眼,收到人家瞪他,他便朝我笑,“不是在学校,就别叫老师,叫我杨子就行。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算是交个朋友吧。”
“可你连车都开起来了。”我酸不溜秋地迸出一句,把大家乐了起来。杨子道,“车算什么呀,有老婆才是真王道!”
他举杯向大妈大伯一一敬了酒,豪气万丈般地说,“冷叔叔,冷阿姨,谢谢你们及时地伸出援手救了我兄弟一命。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有用得上的,您可以再跟我说。我兄弟这条命,太值钱了!”以方洛哲的兄弟自居般,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向大伯。大伯拿过来一看,脸刷的就失去笑意了,“小杨,你这样做就不对了。你看不起我们了吧?救小方,完全是个意外。也算是我们有个缘份。我们从来都没想过要图你们什么。你把这东西收回去,再跟我客气,我就把你们都赶出去了!饭也别吃了!”
看大伯说得义正严辞,杨子脸上变幻多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世上还有不要钱的?方洛哲暗地给他使了个眼色,他顿然醒悟,换上嘻哈的眼神,“那好吧。俗气的话我们哥俩也不说了,我还是那句话,感谢您救了我兄弟。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二新在我耳边说道,“这家伙口气好狂,我要个老婆,他给么?”
我扑哧一笑,用手臂顶他。这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嘛。他又敬了二新和我,方洛哲跟着他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轮到敬敏新的时候,她并不起身回敬,也不鸟他。杨子讨好般地举着酒杯说,“这个,是敏新吧。还在介意呢?我又不熟悉这乡村的路,你说是不是?”
敏新姣好的面孔上是如此的冰冷,“不劳大驾。”
我轻声问二新,“这是怎么回事?冰美人又开始冰人了?”二新沉声道,“我大姐今天接的他。因为不熟悉路,打了很多电话。可能把姐给惹毛了。也不知道这又耍什么脾气了。”
“来,有什么账咱秋后再算,今天给我一个面子。毕竟我是你的老师。行么?”杨子笑呵呵地说道,并不介意她的冷脸。我看他举杯那么久了,累不累?连忙附和着说,“大姐,你就干了吧。”我差点没说成“从了他”吧。
敏新拧起了柳叶眉,瞪我一眼,多嘴!杨子又说,“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不就是打了一架么?老虎也会有发威的时候。我只不过那时候不在学院,不然我可以上前去帮你一把,反败为胜,是不是?这可是我校有史以来第一粒女生斗殴事件呀。”
“你还说!”敏新拍案而起,脸都青了。
他怔了一下,马上改口,“不说,不说。全听你的。反正燕柔也不在。我也无话可说。”这语出惊人,连方洛哲都瞪起他来了。他自觉没趣,又下不了台。二新很识相地起身和他碰杯,“我姐可能有些不舒服,我替她,干了!”
敏新扭头就走,让饭局顿时冷了场子。大伯尴尬地解释了一番,杨子却没有在意,他乐呵呵地又和大伯,我们聊起了天来。他们向他打探姓方的家境,却被他的笑容忽悠着,很快就把僵局给掩盖了过去。
他们仨看着电视吹着牛,大伯和大妈在安排着客人的住宿。想来想去,只有把我平时落脚的地儿给他住。他们不把他拉我家去,我可是谢天谢地了。猜着姓方的也要陪着兄弟过夜,我便一个人回了家。
家里的冷清顿让人清醒地意识要摆脱这样的环境,只有用心读书,考出个什么名堂来才能有所希望。本来就没有什么睡意,便翻了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方洛哲却照常推开了大门。他的脚步声听得清楚。他坐在我对面,喷着酒气无言。我捂着鼻子赶他,他却趴在那儿一会儿便呼呼入睡。冷清的感觉消失了,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即使不说话,还睡得跟猪一样,我到嘴边要发怒的词儿也消失了,或许还是感觉有点满满地幸福。看着他沉睡的样子,也不再去想为什么他不陪在杨子的身边,为什么不回家,这回他的兄弟来接他么?他会和他一起走么?走了以后呢?他有许多秘密,也许我都没有机会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