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的公司部门经理,说我做好了这个月的业绩,就加工资。我……”敏新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连大伯都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我出了门,带着无比的压抑在外晃悠。各家各户都是喜气洋洋,带着伢子回娘家的人个个都是大包小包,小孩子看见我就嘴巴喊个不停。我这才发现自己空无一物,没有糖,也没有笑意。
红姐带着毛毛从我面前一晃而过。估计是看到我这表情,又回过头来再瞄了几眼。我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来。红姐说,“想爸妈了吧?”
我脑门一轰,脸都白了。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一早都没有想到这个呢?我难道开始不孝了?
“姐姐,给你糖糖。”毛毛在红姐的怀抱里,却笨拙地用小手攥着一颗纸糖要塞到我手里。他那稚嫩的表情和童心,差点将我的泪堤击溃。我咬紧牙关,想笑,可泪涌在眶边,太危险了。
红姐把毛毛又抱紧了些,“刚去了别人家,给了些糖。你也去转转,能兜不少喜气。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别太在意。”
我别过脸去,狠狠地吸了口气硬是把泪憋了回去。再回首,毛毛在与糖纸奋斗了。我将糖纸剥开送入他张开的嘴中。红姐哄着他说,“快谢谢风雪姐姐。”毛毛果然说,“谢谢,姐姐。”
“咦,你头上怎么伤了?”
“没事,昨晚不小心给碰着了。”
“那得小心点呀。像我家毛毛,走到哪我都得看着,就怕他磕着碰着。你大伯肯定心疼。”
“哈哈,小事情,小事情。”
“嗯呢,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你大伯太操心。”
“嗯,谢红姐。我明白的。”
我目送这母子离去,转身回转家中。
前脚刚进门,后脚大兔就跟进来了。他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进门就塞到我怀里。再露出他那招牌般的大白牙。每年都是如此,大年初一,他总会提些吃的送给我。
我也不客气地收下。大兔突然一声尖叫,“啊——”
我莫名其妙地回头,“你鬼叫什么?”
“风,风雪——”他语不成调,表情惊恐,“你,你的头怎么了——”
“哦,”不就是纱布一块顶着嘛。我说得风轻云淡地,“没事,就擦破点皮了。”
他脸都白了,“有,有,有血——”
“啊——”
这回轮到我惊了,完了,怎么好好的又冒血呢。给大伯瞅见了那可不得了。我一阵心慌意乱,把大兔也吓慌了手脚,“怎么办?去找你大伯看看?或者,赶紧上医院啊。搁在这儿会出事的呀。”
“哪也不去。没事情的。”我深吸了口气,十分镇定。“你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他哆嗦着嘴唇,“真,真没事?我,我不说。”
“你敢咒我么?我当然没事了。”我笑着,露出迷人的笑,“放心吧。我是恶魔,能活千年的。”大兔再三瞅我,才说,“那,没事的话,走,去我家吃饭吧。”
“不去。哪有大年初一上别人家吃饭的。”
“你可以把我们家当你家呀。”
“别!”
“风雪——”
“兄弟,我的家在这。”
“风雪,可这只有你一个人。我怕你——”
“我呆会就回大妈那去的。”
“年年都在那过,今年可以在我家过嘛。我家可热闹了。呆会琦珠也会去呢。”
“她会过去?你们两——?”
“风雪,你别,你别想歪了。”他满面通红,“我,我的心里,——”
“哎,兄弟。”我及时出手,手臂搭上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人家姑娘看上你了,你就知足吧。别再想七想八的。要是你敢对她不好,我可饶不了你。你不要再劝了,我可不想被笨珠儿骂我,让你呆在我这儿不回去陪她。再说我有伤,呆会得回去让大伯再修理修理。你东西也送了,赶紧走吧。”
“风雪,你别这样。年年都赶我走,啥时候有个信儿给我。我对琦珠——”他急得快要哭了的样子,不将话题挑个明白他也是不会死心的。我叹口气,“你也不小了,笨珠儿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还挑啥?咱们兄弟一场,你别坏了这层关系。”
“我,”他低头,一阵扭捏,声音如蚊子一般细,“我不想,和你做兄弟。”
“哼,那不做兄弟做什么!”我故意误解他,并大声地训斥这个木头脑袋。“你看不起我么?那就不当兄弟,咱们连朋友都有没得做!好个大兔,你大年初一就想来气死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挥着手,面露苦色。有些话,他终究没敢说出口来。
“那你还想怎么样嘛。”我演得越发神奇,居然大声地描绘虚构的东西来,“我那么把你当兄弟,就像亲人一样,难道你真的想让我是孤单一个人么?有些事情,我肯定不能跟大妈大伯说,但希望你在关键时刻能支持我一把呀。”
“什么事?”他眼睛一亮,只要能用得上他的地方,他赴汤蹈火,绝无怨言。
“我喜欢一个人,想让他留下来。”我嘻嘻笑着,背着手,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他左看右看,顿时万般窘迫,脸红得跟猴儿屁股似的,“风雪,你,你是指——”
那天的事他不可能没看见,我说的是谁,他也应该一点就亮了。
“可他明天就要走了。嘴上说得好是有去训练,心里肯定是埋怨什么。或者,是想回他的家了。”我故意十分惋惜地嚷着,瞄了一眼门外,看他从天堂坠入地狱那失望至极的神态,上前亲眤地挽歌起他的手臂往偏厅里走,“你倒是帮我出出主意吧?咱们要不给他脑后一棍,直接让他晕死几天?或者,在他饭里下泄药?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兔,你是男人,更了解怎么让一个男人留下来对不对?”
背后,一张脸,两条浓眉,都紧紧地拧到一块去了。
挥手,送别,一步三回头苦着脸的大兔。谁也没有察觉到我嘴角边一丝诡秘的笑意。
“你刚才是真心话么?”旁边,他抹了抹鼻子有些不悦。我扬起脸,微笑。“怎么就不是真心话?”
“最毒,妇人心!”他上下打量我,迸出一句话来。
我甜甜地一笑,“谢谢夸赞!”
我走在前面,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快至中午,得赶回去帮大伯做饭。每年都会有很多客人来,要人招呼。估计敏新又在哇哇叫了。往年她都是这样的,“风雪,没见来了客人么。快去端茶,我来招呼客人!”结果是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客人聊着人生时事,好不快活。
他爱跟就跟,也不说什么。我的心思也挑破了,看他怎么决定了。要走就走吧。即使自己真的不情愿,但也是没有办法。想通了,仿佛也拨云见雾了。
这才走到地坪口,后面就响起了喇叭声。回眸,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映入眼帘。方洛哲用肩膀撞了下我,大步向大伯家走去。我正狐疑着,车窗降下来,探出一个美女的脸来,声音如此地娇滴滴,“阿哲——,真的是你,阿哲——”
这人,绝不是笨珠儿。我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驻足观望。车子缓慢驶过。透过漆黑的车窗玻璃让我看到杨子的脸。
他又来干什么呢?
我端着茶盘,很秀气地把杯子放在这个美女旁边的桌上。她朝我甜甜地笑,“谢谢。”知书达礼,聪明美貌。极品女子。我心中给她打了九点九分,然后全身而退至敏新一旁。
大厅里,方洛哲危坐在这美女的对面,大伯上座,敏新坐在方洛哲一旁。我如小二一般,立在身后。还有三五个邻居在一旁就坐,杨子与美女坐在一旁。美女落落大方,“你们好,我叫戴燕柔。是方洛哲的朋友。听说他在这里,我们就过来了。”
原来是她。我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仿佛被击打了一般,有些生疼。她来了,传说中的人物原来这么地完美。他居然不要她,真是瞎了他的dog眼。
大伯起身,“你们年青人好不容易见个面,就好好聊聊吧。老兄弟们,我们去偏厅里喝酒去。留点空间给他们。走,走。”这些人便不再襟坐,一一离去。
戴燕柔优雅地步至方洛哲面前,柔声,“阿哲,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不是更好么?”
他没吭声,甚至面无表情。
敏新轻嗤一声,“别装了。”
是谁装?是他按捺住见到前女友的欢喜?意外于她的到来?还是那个美女在做些什么表面文章?
杨子拽住敏新,软硬兼施地把她拖了出来。一个眼神示意,我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出来了。再回头时,方洛哲已起身往外走去,经过身边时,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冷冽的气息。
戴燕柔,却仍旧保持着她那甜美的微笑。
三个人站在门口,不理偏厅里的闹哄哄。敏新的声音极小,却仍旧听得极清,“你带她来干什么?我家不欢迎她。要不是我爸在场,我早就把这女人轰出门去了。”话中敌意尽浓。
杨子讪笑,“用不着这样吧,还这么小心眼?”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敏新居然这般记恨于远去的戴燕柔。瞧她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莫非有什么过结让她如此发狠?真不理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做了什么,大姐?”我好奇地问了一句,却遭到敏新一串白眼。
杨子说,“来的路上她跟我说了,打你的人不是她指使的。”
敏新冷笑,“她两片嘴唇随便一说,你便信了?真是狐媚的女人,男人都这个样儿!”
杨子说,“你要不信,可当面与她对质问个明白呗。没必要把这口怨气堵在心里,久了会难受的。”
敏新不悦,“我难受关你什么事。杨子,你管得太宽了!”她怒视于他,他却一阵嘻笑,“敏新,不要出了校门就不懂尊师之道了。好说我也曾经是你的导师,没这么——”
可她已经走远了,我捂嘴偷笑。他面子上挂不住,朝我自讽,“你说,这女人心呐,海底针,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搞不懂,搞不懂。”
“那你何必自寻烦恼。”我倒乐得轻松自在,敏新的个性一向如此,太在乎了只会受伤。
他点头,“也是。敏新对她,就这么个结,我带她来,希望也能把这个结解开就好。”
我说,“你小心是好心没好报的哦。”
他说,“那怎么办呢?我不就是做回好人嘛。怎么这么难?昨晚请阿哲回家没成,我的电话都给他爸妈打爆了。今天又执拗不过小柔,只好带她来。可又不着敏新待见。还是做坏人好。”
一想起昨天,我便冷了脸,“你还说呢,昨天被你一闹,我给你一撞,你看,你到是看看,我头上的纱布,还渗着血吧?那都是你的杰作!”
我凑过头去让他一看,他果然大吃一惊,“哇,这么严重?怎么回事?是我干的?”
“那难不成是我自己想不开呀?”我瞪他,“多么美好的人生,我干嘛折腾自己!”
“那真是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脸赔笑,“去医院了么?我负责医药费,全全赔偿。”
看他诚心诚意的样,我倒摆摆手,“算了。医药费就免了。没有必要。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会故意为难于你的。”
他大叹,“哇,像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真是不多了呀。人间极品,好,很好!”
我被他给逗笑了,“这有什么呀,换是别人。我可不轻饶他。但有个代价,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大姐和那个叫,戴燕柔的,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手摸着下巴,眼睛朝天看了看,思量了一下,这才娓娓道来,“阿哲和我是从小的兄弟呀,打小起他就没断过花名,妹仔就没断过。呃,没办法,小时候也挺可爱的,就是那么走俏。在女孩子中很吃香。后来在学校认识了戴柔,才正式向我们宣告是他的女朋友。你瞧瞧,他俩看着挺般配的,是不是?燕柔温柔体贴,聪明漂亮,谁娶了她都有福气。”
“可这跟我大姐有什么关系?”他越这般夸她,我内心开始翻江倒海,五味杂陈。该死的方洛哲,原来是个花花公子。我要不是给他骗了,那就是大姐给骗了。大骗子。大混蛋。
“你别急嘛。”他搬出个椅子,优雅地坐下再翘起二郎腿来,“听我慢慢道来。方家,戴家两世家都是有钱有势力的主儿。这一对人儿交好,两家很是看好。一对金童玉女,出双入对,羡煞旁人。可阿哲有一天宣告,他要和燕柔分手,这消息一出,整个校园都成个了广播站似的。一阵风起云涌。敏新就在这个浪尖上冒出来,做了回出头鸟。”
“她做了什么?”讶然于分手居然是姓方的提出来的,为什么呢?戴小姐有什么不好?难道是因为大姐的关系,所以他们才分手?想到这里,心直坠谷底。身形一晃,都感觉有些头重脚轻。
“做什么?支持他分手呗。”杨子苦笑摇头,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学校里分了两派,一派支持阿哲分手,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没必要这么早拴在一棵树上。另一派支持燕柔,希望他能回心转意,珍惜眼前人。”
“可真正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他为什么不挑重点说呢,急死我了。
“那得去问当事人自己呀。”他摊手,“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两派谁也不问当事人真正的原因,就对起来争论。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个完呀。那情形,吵得我现在想着都头痛。”
大姐支持他分手,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他。让她有了可乘之机。直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还在争取。可是大姐一片痴心,估计……
“敏新大概是听到了燕柔的朋友说阿哲的话,就上前和她们理论,结果几句不和发生口角。那些女孩子,也真不是吃素的,当真打了起来。要不是我开车经过将她救下,恐怕……”
“是你救的大姐?”我惊讶极了,“怎么都没听她说过呢?”
“她伤得不轻,意识迷糊,哪能知道我呀。我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他笑起来,“我救的人,不光有她,还有其她几个人。看来她的功力也不浅,还伤了几个。我把她们送了医院,再通知了她们的同学,就没管这事了。”
我一阵泪婆娑,“谢谢你救了我大姐。”
他哈哈大笑,指着我,“怎么报答我?”
“你想怎么样?”我倒一本正经地,谢完了他也算是代大姐了个人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
他收敛了笑意,眉头聚上阴影,“你们想办法,让他回家。”
这个任务有点重!心中一咯噔,没了底。于是没应承他。他瞟我一眼,“做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