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还在滴水,家里没有吹风筒。刚洗过澡的我找了个夹子把及腰的长发夹了起来。换洗的衣服也洗了洗,汲着拖鞋提着晾到楼顶上。风很凉爽,非常适宜将头发甩开。三楼的楼顶并不高,我俯看了楼下的灯光,看到他的身影。
怎么会有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只是家中多了一个人而以。他坐在那个地坪的椅子上,俯着身子,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他的背透露着一片无言的冷峻。
“你别再打过来了!”他在低吼,“很烦!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你们的生死,与我无关。”
这话,惊愕至极。我听得非常清楚,即使楼层之高。他怎么可以这样说呢?话里的烦躁与冷酷,完全不似于我认识的那个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别人的生死就这么无动于衷么?
“戴燕柔,无论你说什么都行,我不想回去。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让我安身立命。要死要活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死了又怎么样,你别来找我,也不要打钱给我,忘了我吧。我过得很好。真的。哭什么?他们做什么对我不重要。你敢泄露一个字!他们爱咋地就咋地,至老子于何地!……好了,做个最漂亮最坚强的戴燕柔,别让我失望。”他从高吼落到温柔的口吻,差异之大让人大跌眼镜。
我的心,渐渐下沉。
我想张口说如果他的伤势好得差不多,就离开这里。一路下楼来都在沉思构辞,反而到了门口的时候开始犹豫不决了。他的话语给到人的感受没有办法不去顾虑。
在楼下我看到他一只手用着椅背当自己的拐杖,支撑着身体缓慢地向前移动。看到我他也并不解释什么,转身进房间。灯光下弥漫着的无言和隔阂,我再也开不了口,决定暂时不提起。
习惯提醒我,今天晚上要睡西北的那个房间。这间房正是与他睡木长椅的房间相对的。在伸手推开门就看见温暖舒适的床在向我张开怀抱时,腰间的酸痛无名地传至大脑,回眸,看到他仍坐在长椅上,靠着椅背,头向上仰着。他并没有强制性地要求什么。也许昨天下午他的提议,并不是个差劲的想法。
所有顾虑及担忧都统统地抛之脑后,不想拾起。如果我这个建议,能让这个家伙不再暴怒,那将是我非常期待看到的结果。
我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他仍旧保持原样的姿势。我咳了一声,两声。他终于睁开眼睛,瞅我一眼又转过头去。他肯定心情不好。我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并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那么的友好,“喂。”
他转过头来看我,声音是压抑着的怒音,“又想怎么样啊?”
“起来。”我甜甜地笑着下令。
“不。”干脆的拒绝。
“起来嘛。”我居然都没想到用会一种甜腻的撒娇般的口吻和他说着,霎时感觉脸在发烧。他似乎也觉得异样重新审视着我,看我是不是有什么动机目的。虽然他什么也不说,我也以为会被自己给吓跑。
我必须镇定,并且维持好初衷。“为什么你要拒绝我的好意呢。你会后悔的。”
“世界上没有让我后悔的事。”他哼哼一声,挥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喟叹一声,准备离去。“唉,可惜我收拾了一张床出来,某人不想睡那就算了。”
“等等!”
我回眸一笑,“你后悔了?”
他不答,脸上浮现了一点点红。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他喏喏地找不到话说,直接巍巍站起来,“我答应什么了?过来。”
“我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人。”抬起我高傲的下巴,饶有趣味的偷偷瞄着他的表情。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交织着N多的情绪,最后他说,“是你招的我,我挥的你。咱扯平了。”
这个说法也太牵强了,我不满地想想。可他却有点不耐烦了,“过来。”
“干嘛?”
“扶我过去。”
“自己走。”他一个扶着椅子也能走得好好的,干嘛还让我扶?不干。
“再不过来我就拧断你的小脖子。”他开始出言恐吓。
“哇,你敢。”后跳一丈,我惊恐万分的捂着自己的脖子。他滑稽一笑,没忍得住。原来这家伙是想吓我的。看到他终于笑了,我的防备和心跳如雷的声音也渐渐小去。
“你的脚,快好了么?”我并不接近他,看着他微微抬着的一只脚问。他手臂上的纱布还是裹着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我无法估量他的伤势究竟好到什么样的程度了。
“差不多。”他闷闷地答了一句。
“怕痛的家伙不是好男儿。”我双手背后转身就走。不是狠心不帮他,只是一想上前扶他的后果,就有些惧意。很不习惯和异性过近的接触。当然,除了大伯这一家人。无论他的伤怎么样,也必须要懂得承受这些伤带来的痛苦。早知其苦,何必当初?这家伙也是需要给一些教训才是。
他不关心别人的生死,那我也不在乎他的痛苦。
“越来越恶毒了。”他低声咒骂着,“从一开始见到你,就知道你真是个没有爱心的女人。你连你大伯的善心的百万分之一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恶人一般都会活不长命的。”
“哼,反正你比我更恶毒。”我挑眉开怀大笑,“还是想想你自己吧。都不在乎别人的生死,这才是真的罪大恶极。至少我,我还是会给一个可怜的有家不归的人一口饭一个床。”
“哟,说得自己有多大恩德一般。”
“难道不是么?要不你就去别家试试?”
“好。”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顺口地就答应了,这让我怔了一会。他虽带伤却并未阻碍动作迅速。在我还在恍然之间,他已欺到面前。他的危险性和爆发力就扩张在空气当中。我悄悄地溜出少许退居安全地带。
“这可是你答应的。”我告诉自己,必须得抓住机会来说,否则难保下一次他会这么配合。要是大伯在,他提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可能都会被满足。而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让他离开。“你可不许反悔。”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迳自坐到我已收拾好的床上。上面只有被子枕头和床垫。布娃娃和一些私人物品都被我收进了旁边放的柜子里。床边有盏猪猪台灯,他伸手扯亮灯。
“君子一言,四马难追。”我不说,有他这一句话,就算是拿到定心丸了。
“你什么时候可以穿上鞋子?”他突地冒出一句,盯着我的脚。对于我的目的,他不再追问搞得我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低头看着脚丫子,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他关注的呀,当我诧异地看着他时,他嘲笑地说,“村姑一般都不穿鞋子的,是么?”
“我想怎样就怎样,村姑怎么了?”生气如我,说翻脸就翻脸。“不就是不穿鞋子么?你这话里,夹着酸带着刺儿呀。就你,还看不起村姑呀。不是村姑救了你,你这条小命早就一命呜呼了。你应该感谢自己上辈子积了德,多烧几柱香,感谢遇见了我大伯这样的爱心人士,遇上我这个村姑!哼哼!”
他暗暗发笑,“穿鞋有什么不好?还说上我了。”
“我就不爱。”
他摇头,沉吟一下又说,“不可教化。什么时候可以配发我的洗涮用品?我快发臭了。”他来到这里也有几天了,到是我没有在乎过这些卫生问题。我想了想便道,“我还打算将你培养成‘村夫’呢。不过看你这样,不是这块材料。我准了。看在你有诚意的份上,明天配发。”
他嗤笑一声,开始解衬衣上的扣子。我大呼一声,“你羞不羞!”连忙用手盖住眼睛扭过身去。背后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你是地主婆我可不敢开口赶你,只好当着你的面就寝了。”
“你是流氓!”这么快就露出他的本色了!我真后悔让床给他睡了。不敢再回头便飞奔出去。当然没有忘记掩上房门。
只是我不知道,房门后的他即刻便停止了解开衣扣,脸上的笑意也化为冰冻,眼神飘远,面色严峻起来。
有他在的每个早晨最美好的懒觉都成了奢侈。才七点多,他就开始在楼上敲墙,不得不让我揉着松醒的眼皮心中暗咒他。我不敢推开他的房间,以免长针眼。“男女有别”的限制级词儿已经在头脑中生根发芽。头一次在家里感觉到“女生止步”。他无非就是要配发些生活用品嘛。没有意见。等我洗涮完了,都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他已经站在后院门口,不满地看着我,并指责我的自私。
“哪有你自私,彼此彼此。”我才不在乎他对我的人格评判。洗涮完后整个人都清爽起来。他有种上前掐死我的冲动,我忍不住咯咯直笑起来。
我家可没有准备多余的洗涮用品。因为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多出一个人来用。趁他不注意会的档,我跑到二新家,进了后院二新见到我很是惊讶。他一嘴的牙膏泡沫含糊不清地说着,“哇,太阳是,从西边,东边出来了么。”
“去。”就知道我不到九点不起来,不吃饭不起床。今天换成是我也会觉得惊讶无比。二新在我后面故作讶然地追问着,“你是给我送早餐来呢还是干嘛呀?”
我才懒得理他。他的早餐从来都不爱在家吃,总是在店里吃。还指望我送早餐,想得真是美咯。将他远远抛在脑后,钻入大妈家到处找东西。二新已经洗完面在准备穿鞋边问,“你找什么呢?”
“牙刷毛巾。”
“找这干嘛?”
“问那么多。说,在哪呢?”
“喏,那个柜子里。”他估计以为是我要换,懒得去买的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什么。打开柜子翻开,除了有新的牙刷毛巾,我又收纳了袜子一双,香皂一块。要走的时候我注意到客厅里偏厅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狼籍一片,二新明了我那惊愕的眼神,嘿嘿地笑道,“你想不到吧。昨晚我们可是好心的收拾残局了。”
“打死我也不信。”二新和那帮朋友不是干收拾碗筷打扫卫生这活的料。
他开始一边查看摩托车,一边叹息,“有什么能瞒得过你风雪的眼睛呢。我坦白,是陈单干的。看不出来吧,说实话,你要好好把握,他将来肯定是个好老公。”
陈单?这个帅哥会搞这些?我更讶然不矣。至于二新说的后半句,我嘘嘘不矣。“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胡说。小心我上报大妈教训你。”
“去呗。她能把他的宝贝儿子怎么样?”二新侍宠而骄,唯恐天下不乱。
“你找死。”我怒骂,随手拿起一个东西就往他身上丢。他连连闪躲,大叫求饶。
“风雪,你昨天怎么走得那么急呢?好好和陈单聊聊,说不定可以发展成内线啊。”二新拍拍他的“坐骑”,笑着说。
“谁爱看你们瞎胡闹!”当然不能解释真正的原因。至于陈单嘛。
“那叫友谊,沟通感情!”他走向洗手间,声音从那里传出来,“陈单有问起你哦。”
“问我干嘛?”不知为什么,挺好奇他会关注我。
“问你有没男朋友啊。”他关上门了,声音有点远。“生活学习经历。我全部一五一十的交代上报了。风雪,他是我在——呃,在那个——呃——打篮球时认识的,挺帅的吧。啊,好舒服。”
我捂住鼻子骂他,“拉你的吧,你这个——”叛徒?汉奸?居然就这么把我的神秘面纱揭露给他了。有些恼怒陈单这样从侧面去了解我,而不是自己直接来面对我。我的好心情化为乌有,风风火火地离去也。
我回到家中也找不到人在门口。到是后院传来隐约一阵水声。轻轻地唤了一句,“方洛哲?”
没人应我。那是哪里出来的水声?
“方洛哲!”
我冲到后院。他背对着我,光着上身,左手在努力往头发上抹着什么,白色的泡沫渐起,右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有着水渍,却也在抓挠着头发。我为看到他的裸背而感到羞愧,转过头去要走。
他在洗头发,一只手不能沾水的,他不知道么?
我再转过头来看他。他腹部的伤延至背后,那般醒目的暗红色。水从头发上往背上顺流。他却仍旧用两手抓挠着头发,右手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