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小说心的最里面
4548000000021

第21章 第二十一集

“第几次了?”

“什么?”夏跃春被阿初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头雾水。

“你在用我赌我兄弟的命。”阿初计较起来,睚眦必报。

“我们需要相互配合……”夏跃春这话说的自己都含糊,这么久以来,一直是阿初在各种方面尽全力帮他的忙,如果说他有帮到阿初什么,除了告知了阿次他们兄弟的身份以外,其他的还真没有,毕竟照顾受伤的阿次这件事情不能算,先不说阿次受伤本来就是因为他们派他去出任务得来的,就是普通病患送上门,作为医生也绝没有不给医治的道理。只是就告诉阿次他和阿初是亲兄弟这件事,说帮阿初也过于牵强,说利用还差不多,毕竟杨家的过往他在档案里早就看过。

“所以你都得听我的……”阿初说话再没了商量。时间紧迫,他在给阿次搏命,他不许有任何人拖他后腿。

“听他的。”夏跃春最终妥协,这么多年和阿初相交,关键时刻他就没赢过阿初,尤其事关杨慕次,他相信阿初一定比他还紧张在意,所以这一次他选择听阿初的。

雪狼得了命令,开车去了鬼市场。

到了鬼市场,杨慕初亲自去看铺子、盯武器、过问阿四带过来的人,亲力亲为到就差撸胳膊亲自上场了。他静不下心,阿次一刻不从侦缉处的大牢里放出来,他就一刻不安心。那大牢他是去过的,阴暗、潮湿、压抑、血腥味并重,无论是阿次人为复发的腿伤,还是他毒素未全清尚需调养的身体,都不适宜在那种地方久待,更何况,阿次在那里面还极有可能会被用刑!

其实如果细究,这一切的布置未必没有破绽。就拿那铺子来说,虽然临时布满了枪支弹药,但一间原是卖常规日用品的店是如何也不会有常年卖武器的烟硝味道的。还有阿四找来的那位,随便再找几个鬼市场里的人指证,谁还不知道他是卖什么的吗?但问题就是,来的人都是奔着帮阿次来的,没人会细究,包括刘云普在内,也不过是做个问询的样子,不然也不会照片拿出来只有三张,连阿次的照片都没在内!被找来的黄四城还奇怪呢,不是说有四个人,为了救其中一个和那荣老板长的一样的而指证另三个中的一个吗?怎么侦缉处拿的照片和刘阿四拿来的照片都一个样,只有三张的?但是好在江湖上的人最明白一件事,好奇心害死人。所以不该问的事他绝不打听,也不好奇!

人走了,阿初却没办法放心,担着这么大的人情、担着人命,他也怕侦缉处的人把黄老板的人怎么样了,最重要的,他还不知道能不能行之有效的帮到阿次。

杜吕宁的甄别也有破绽,破绽就在于他对黄四城身份的界定来自于他自己的判断和几把枪。可是就像黄四城亲口对阿初说的,他有时也卖枪。况且黑市上的人有几个不配枪的?他不止卖枪还玩枪!用几把枪来鉴别他的身份,确实有些儿戏了,别说是他还真卖过枪,就是随便一个在黄三爷手底下待过四五年、有点身家地位的,这些个事儿也难不倒人。所以黄四城的神色,当时颇有点不屑。就这个杜吕宁,依他看玩不过荣老板!

指认开始了,相较于黄四城的淡定、俞小江的急切、李沁红的漠然和杜吕宁的狂躁,杨慕次其实是忐忑加一头雾水的。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配合加适时不着痕迹的随机应变。表面上看来杨慕次似乎比其他几个浑身是血的人都好些,但却只有他是拿手铐铐着的,别的人不过就是绳子捆了了事。

结果其实等于没结果,一切回到了原点,虽然处座在证据面前迫于压力答应放人,但众人都知道,被放的几个人嫌疑比被指认的小丁更大!尤其杨慕次,他知道,他不仅让杜吕宁更加怀疑他了,并且在李沁红那里,他也失去了所有优势。倒不是说李沁红能有什么证据,而是她是那种如果喜欢的东西自己得不到就宁愿毁了也不让别人得到的人,而现在她已经和俞小江较上劲了,而他,就是那个注定牺牲做炮灰的人。俞小江越是保他护他,李沁红就越是要疑他打压他!杨慕次再次后悔,他当初没事招惹这些女人干嘛?!

李沁红也错了,她错在去找刘云普要人而不是亲自去截人。她以为刘云普和杨慕次无论在什么立场上也都应该是竞争的关系,刘云普应该会想要把杨慕次拉下水,却没想到比起晋升或处座身边的地位什么的,其实刘云普更在意他那个兄弟。就像兢兢业业守着他那个小家,刘云普不过是努力在乱世之中求一份安稳,他没有太大的野心,贤妻娇儿、再有个能把酒言欢的兄弟,其他还有什么可求的?所以刘云普颇得意地持着他所谓的蠢货理论,再一次如愿把李沁红气走了。

被放出来的杨慕次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简单打理一番、穿戴整齐后去见了杜吕宁。他知道其实是老师网开了一面,不然老师大可以当时撕破脸,对他们三个进行更加严厉的拷问。但问题是,如何给老师做足这个颜面,让老师下这个台阶,毕竟杜吕宁号称是个铁面铁腕的人,他自己心里都过不了自己寻私这一关。想让老师心里顺利过了寻私这一关,就得先搏一定的信任,再来是爱才惜才之心,最后才能是私情私谊。

想通了前后侧重,杨慕次才开口说话,再不说也不行了,杜吕宁已经开始赶人了。

“我……我不排除余秘书和刘副官暗中帮我。”一开口,杨慕次就将杜吕宁最信任的两个人先扯了进来。

果不其然,杜吕宁直接反驳了回去。“余秘书做事历来公正无私,刘云普没有这个胆量。”

俞小江都明摆着寻私护短了,杜吕宁却还能这么说,不是有意相护是什么?杨慕次放心地笑了。“事情太顺利了,我反而觉得心里不踏实。”把李沁红的一套说辞拿出来说事,除了证明自己的坦荡,也流露了作为处座弟子应有的精明和担忧。有心算无心,他们怎么都是被动!

杜吕宁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信任你的……你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人,我不想自己看错人。”最后两句话,杜吕宁说的是肺腑之言,也是直戳阿次心窝子的话。他太知道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也太明白自己是什么人,欺骗、伤害一直都在!

阿次忍不住了,心疼带着肺痛,一阵麻痒顺着喉咙深处窜上来,如果说原本他还带着打亲情牌的心思故意不加忍耐的咳了出来,两声之后阿次却是忍也忍不住了,一股血腥味翻滚而上,即使是他狠狠咬住牙根,咳嗽声仍旧溢出唇外。

真咳假咳杜吕宁还是听得出来的,所以他心疼了,不再让人罚站,这次是温言将阿次劝了出去,并叮嘱他回家好好休息。

阿次依言离开了,却没有安全过关后的喜悦,而是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感深锁着。这种欺骗、这种攻防,让他比实实在在真枪实弹地火拼上三天三夜还累!

杨慕次从侦缉处出来的时候状态就不是很好,头很晕,连脚步都有点虚浮。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针的药效要过了,身体里又有热量似要蒸腾起来,但他却只觉得冷。此时的阿次只想快点回家,倒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要想就好了。

但是显然现实不会尽如人愿,他看到了此时他并不想见到的人,他的大哥,杨慕初。倒不是说他不想他,而是他不想以此时的面貌见他。此时的他,太狼狈!

阿初其实人早到了,在黄四城被侦缉处的人带走不久,他都尾随而至了。但是为了怕侦缉处的人发现,他一直让阿四将车停在离侦缉处大门较远并隐蔽的位置。他实在是不放心啊!阿次一分钟不从那扇大门里自由的出来,他就一分钟如坐针毡。

清晨的时候,他看着黄四城和另外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被刘云普一路送了出来,跟着的,还有黄三爷的人。那边的事了了,阿初一方面略放心,至少不用怕担上人命,那人情真是还都还不上了;另一方面,阿初却更着急了,怎么他们都出来了,却迟迟不见阿次人影?真是关心则乱,他明明该知道只要黄四城能平安出来,就说明事情已经基本办成了。

又过了不短的时间,至少阿初觉得很漫长,当阿次终于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时候,阿初再难忍耐的直接叫阿四将车开了过去。上上下下的将人打量了一番,没有血、没有伤痕,虽然脸色差了些,但至少看起来完好,确定似乎并没有大事,阿初这才开口叫人上车,“上车,我找你有事。”

此时的阿初大意了,或者该说他被之前出来的两个人糊弄了双眼,他以为侦缉处用刑都应该是那两个人那种一身是血、满脸淤青的样子,却并不知道有些刑法表面看不出伤痕却其实更折磨人,他更不知道,除了膝盖旧伤、身体里未清尽的毒素,阿次此时还身负枪伤,并且被呛了水,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造成肺部感染。此时阿次表面的无碍,不过来源于深夜时分的一针药和阿次本身的强撑!望闻问切,作为医生的阿初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低估了阿次的毅力和伪装的能力,所以注定这一天会成为他日后永远的痛。

“对不起荣先生,我很累。”阿次甚少服软,但是此刻他真的很累,身心都累,所以难得的,他其实在他大哥面前撒了回娇,虽然别扭着。他没多求,就如同在父母面前也从不敢多求,不求他们关心,不求他们体谅,只求哪怕一个问候?哪怕假意的也好!他是他的亲大哥啊,哪怕没有问候,至少这一刻放他走吧,他不想以现在这种颓然的样子对他。但现实就是这样,永远在他想要软弱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抽他一个大嘴巴,告诉他一个大男人天塌了也只能自己扛,扛不动就死!

“我为了保证你今天能充满朝气、活蹦乱跳地走出来,我折腾了一夜,我也很累。”阿初其实是被那句“荣先生”惹毛了,他的担心、他的付出、他绞痛的心阿次都不知道,或者明明能猜到却视如无睹?阿初不是不能放阿次走,但一来他惶然了一夜的心此时并不让自己放开阿次,就陪他一会儿吧,哪怕就一会儿,让他安安心、定定神,只有阿次在自己身边,阿初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二来,犬养很早之前就已经约了他今天见面,不是不能推,但择日不如撞日,他也该让阿次回到自己身边了,他已经忍得够久了,忍得几乎要忍不住了。阿次,回来吧,大哥不能没有你啊!

阿次听了阿初的话,昏沉的脑袋让他晚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阿初到底说了什么。他没预期到这次的事情大哥也有参与,原以为只有余秘书和刘云普暗中帮了他,却没想到连大哥也搀和了进来。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搭上他大哥的?阿次抽痛的脑袋一时想不明白。而且比起这个,他更担心他大哥的安全,阿次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才放心些。却不想就这片刻的耽搁,阿初已经在催了。

“快点啊!”阿初迫不及待,身边的位置早就空出来了,可阿次却迟迟不上车。阿初恨不得能将人狠狠搂进怀里才好,又怎么会由着阿次在车外磨叽?

阿次依言乖乖上车,他拒绝不了他,无论什么时候、任何事情!

车开走了,阿次甚至都没问要带他去哪儿。阿初也没说。这种静默中的默契与信任,阿初享受着,阿次却独自忐忑。

“百货公司大减价,我替你买了一套西装。”阿初第一次将衣服扔给阿次的时候,没人知道这时的阿初满手心的汗。礼物他送过太多次,给女人的,给少爷的,替少爷给家里人的……但没有一次礼物是这样没包装没情调没祝福直接扔出去的。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怕,怕阿次不收!

什么百货公司大减价?只有阿四知道,那套衣服是阿初精挑细选了近一个下午才买下的,颜色不敢太艳,太艳了怕阿次不喜欢,又不能太素,太素不符合他一向高调迫人的作风;款式不能太新太前卫,怕阿次觉得花俏,又不能太旧太保守,怕让人一眼看出破绽……

从得到犬养的邀约开始,那衣服已经在车里躺了好几天了,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阿四虽然知道,但他却从来不是个多嘴的人,况且老板的事也不是他能置喙的,所以阿四安静地开着自己的车,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阿四可以当没听见,阿次却不能。看着腿上的衣服,阿次的心跳“突突”的一劲儿加速。不管什么理由,百货公司减价也好,买东西顺带手也好……总之被别人送衣服这种事他从来没遇到过,连和雅淑也不曾送过他衣服。总觉得给男人着装,是妻子对丈夫才做的事,这突然被大哥扔了套衣服过来,他还真一时反应不过来。一时的反应不过来归反应不过来,手却鬼使神差的仿佛自有意识一般将袋子中的衣服给拿了出来。可只随便一眼,阿次也能看出来这不是给他买的,他什么时候穿得这么招摇过?这面料这颜色,一看就是给富家公子穿的,他杨慕次虽然顶着杨家少爷的头衔,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少爷,这衣服要说给大哥或者给那位荣家升少爷买的还差不多,他可无福消受!所以失望之余,阿次直接将东西退了回去。“荣先生,你得失心疯了吧?平白无故送我一套西装?对不起,我不喜欢这种款式,你自己拿着穿吧。”

果然还是被嫌弃了!阿初几乎要苦笑出来。在阿次拿出衣服看的那一霎,他甚至紧张到双手交握的程度。可那又如何?阿次当真不喜欢,看阿次嘲讽的表情就知道。可这能怪他吗?他和阿次分开这么久,对于阿次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他几乎是一无所知的。随着手上一沉,高傲的自尊让阿初瞬间把所有的苦涩都咽了下去,反而开口反唇相讥,“我没说要送你,我是暂时借给你,要付钱的。”

阿次这一刻才真的觉得阿初是得失心疯了,钱钱钱,他现在一听到大哥说钱字就有种全身扎刺的感觉。他不想觉着自己被利用,可大哥反复的让他有这种感觉,他不想受伤,所以他想逃。“停车!”阿次对着驾驶座上的阿四喊,可惜没人理他。“小心我打穿你的肺!”阿次只能将因委屈而生的愤怒转而撒向阿初。他在阿初面前一向学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更何况他现在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压制自己身体上的不适了,就更无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保持冷静。”阿初也很疲惫,一夜没睡对他来说倒没什么,但是面对阿次的无力感才是他疲惫的由来。他想讨好阿次,可是他又不会,用在女孩子身上无往不利的那一套在阿次这里是行不通的,而且那些个虚情假意他也不屑更不会拿来应付阿次。偏偏讨好不成也就算了,他甚至还要反复的利用阿次去达成他的复仇计划,想寻一个兄友弟恭已经这么难了,更进一步的感情简直不能奢想。阿初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办的事情也终究要办。阿次,大哥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就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你能理解吗?“这不是一般的衣服,这是戏服,你想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你父母的秘密,穿上他,你就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而有些事情他不敢知道。但大哥在逼他,阿次无关痛痒的回了句,“装神弄鬼。”却始终不敢将眼睛对视上大哥的眼睛。

看着面前他极想念却摸不得碰不得的阿次,阿初长叹一声,终于将徘徊在心里多时的一个问题问出了口,“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次心虚了,被阿初的一个问题问的心跳险些漏跳一拍,“我没必要回答你。”

“当然,这就好像出一个测试题,有的人愿意回答,有的人心虚。”阿初才不信对于自己的身份阿次一无所知,毕竟夏跃春曾到他这里来邀过功的,说他将他们是亲兄弟的口风已经透露给了阿次。阿初这一次,用的是激将法。他太想知道阿次到底怎么看他,或者说,恨不恨他、怪不怪他?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其实阿次怀的是和他一般相同无二的心思,只是这样的阿次,又怎么会说实话呢?!

阿初的激将法确实管用,尤其是最后那一句,阿次确实心虚,不止心虚还心痛。没人知道阿次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艰难地说出了那一句,“你是我大哥。”大哥,大哥!他有多感谢上天恩赐了他这样一个大哥,就有多痛心他只是他大哥。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称谓!如果人生的前二十五年他是心中默念着这个称谓撑过了所有的煎熬和痛苦,那么二十五岁之后的日子,怕是每念一次这个称谓都会给他带来不同程度的煎熬和痛苦了。

阿初听到阿次这么说,却是真心的笑了出来。“不胜感激涕零。”听到阿次能叫他大哥,阿初就有一种仿佛阿次已经回到他身边的错觉。不过不远了,他一定会亲手把阿次抢回来的!

“好,下一题。我和你父母是什么关系?”开心之余,阿初也想知道阿次对于自己的身世到底知之多少?

大哥真把自己当老师把他当学生了?还下一题?阿次大喘气,却不敢不答。只是回答间,难免就没了实话,无论是李沁红的推测,还是他曾经的假想,不管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都知道那根本和事实都不挨边。大哥是他嫡亲的大哥,就是父亲口中所谓已经死了的杨慕初,他们是双胞胎兄弟,这是不争的事实。

“很显然,你哪里弄错了,离题万里。”就阿初这一句话,杨慕次已然明白,大哥恐怕是知道全部真相的。所以面对大哥再次扔过来的衣服,阿次什么话都没说。

“拿去穿吧!”将手中的衣服再次扔过去给阿次的时候,阿初没有看向阿次,他怕再一次看到阿次嫌弃的表情,也怕看到阿次怀疑的眼睛。更因为阿次言语里对他的否定让他已经心痛到无力他顾。私生子?亏阿次说的出口。阿次言语里没有对兄弟亲情的渴望,也没有对他这个大哥的认可或向往,在阿次的心里,他一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更有甚者,恐怕还是一个碍事的存在吧?阿初面向窗外,心里被一波又一波的疼痛、绝望所淹没,早没了顾阿次喜不喜欢衣服的心情。

在到阿初的办公地点之前,阿初和阿四已经提前两个路口在和属下约好的地点下了车,司机换了人,将杨慕次一路送到阿初的办公室去。阿初离开后,阿次迅速地在车里换了装。再一次扮演阿初,阿次没了第一次的恍然和别扭,有的反而是对未来和自身命运的忐忑和不安。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可他无能为力阻止。

车门开了,阿次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迎向他未知的命运,他以为,无论是什么,他都扛得起。

阿次将阿初扮得很像,至少比阿初能想象的像,那些他以为不会在阿次脸上出现的笑容、虚以委蛇,阿次都演的很好,除了阿次因为常年留学日本,对日本人并没有着像阿初那样根深蒂固的仇恨,所以他对犬养也就没有阿初那么不客气。

犬养没能分辨出杨慕初与杨慕次,即便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对孪生兄弟也一样。其实阿次一直很善于伪装,更善于随机应变,不然他也没可能在侦缉处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卧底都没暴露。即便阿次与阿初相处不多,对阿初还不是很了解,他还是将阿初张扬的笑容和那副待人的傲慢劲头学了个五六成。不过面对比他更不了解阿初的犬养,有这五六成也已经足够了。

看着犬养面前摆出的一件件证据,和伴随着那些证据响起的男人得意洋洋地解说声,阿次只觉得,他的天,塌了!

认贼作父!无论他有多少理由,仅仅这一条,就够大哥恨他到死他也百口莫辩!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他有多可悲?又有多可笑?一瞬间,好多好多的画面都冲进了杨慕次抽痛的大脑:大哥说他没有亲人了,除了他;老师说他一直生活在谎言中,所以也分不清谎言与真实;大哥说他要杀了他的父母;大哥说,向你父母问好……

慢慢地,潮涌一般的记忆纷纷退去,只留一句话越见清晰地浮现并回荡在阿次的脑袋里,犹如一把冰冷的钢刀反复戳刺他心底最柔软的一个角落——大哥恨他!大哥恨他……

他最怕的事情,终究成真了!阿次几乎哭出来,却咬紧牙根强撑理智地问了句,“你想换什么?”他没忘犬养是来做交易的,更没忘他现在顶着的是大哥的身份。但犬养的一句话就轻易地将阿次的怒火点燃了,“雷霆秘钥。”他居然算计他大哥,那是他仅有的亲人了,他居然敢算计他大哥!

阿次一拳就擂了过去,“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无论犬养说是或者不是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阿次虽然多希望那一切不是真的,可没人比他更明白那就是事实的真相。做侦缉这么多年,一点点的线索都能让他顺藤摸瓜,更何况是证据都甩到眼前了,他又怎么会分辨不出真假?他只是要把自己全部的怒、全部的痛都发泄在揍人身上而已。他已经痛到再不发泄就要崩塌的地步!其实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转嫁,把心里的痛转变成为身体的痛,很早以前就是这样,当阿次难过到无法忍耐的时候,要么去揍人要么就挨揍,只是那时的阿次并不懂,而现在的阿次,来不及发泄完就被阻止了。

“等会儿,杨先生……”阿四奉命冲进来阻止阿次,但盛怒中的杨慕次哪是那么好拦的,要不是阿四及时抬出自家老板,恐怕阿次还会继续揍下去,也许直接将人打到半死也说不定。

阿初原本是怕阿次在揍人的时候用力过猛伤到他自己才进来阻止的,怎奈难过别扭中的人,一开口话就变了味道。“……你别告诉我,杨羽桦没有教你如何待人接物吧?”看阿次原本已经不甚好的脸色又难看上了几分,阿初适时的住了嘴。他其实此刻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怎么能那么和阿次说话?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都收不回来,后悔自己开口伤人的阿初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所以他只好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犬养身上,却没发现明明受了委屈的阿次却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有。阿次现在就如一个被扒了皮的刺猬,任凭别人在他最柔软又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下嘴,却连反抗或防御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无言忍耐。

阿初一对上犬养,因阿次而柔软的心便慢慢地开始硬了起来,他是来报仇的,他的家仇、血债,还有胞姐的惨死,一件件一桩桩,都由不得他心软。“……感谢你让一个认贼作父的人看到了他早该看到的真相。”被仇恨层层武装起来的阿初已经顾不得阿次的感受,或者应该说,他就是故意的,他要利用阿次的愧疚逼迫阿次跟他一起报仇。他也要让阿次看到他复仇的决心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的!

阿初不知道的是,当那句“认贼作父”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阿次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万箭穿心!阿次几乎怀疑自己怎么还没死?他怎么能被他最爱的人这么恨着却还没死去?阿次看着阿初,像看着奈何彼岸的一个倒影,那么近,又那么远!阿次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体温。他就僵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阿初,直到阿初说“……杨羽桦和徐玉真的人头……”,阿次才惊醒,大哥要报仇,他的仇恨无人能消弭!

阿初说完这话,还特意看了阿次一眼。那个犬养,他一开始就没准备让他活,一个死人,他指望他带什么话?他这话原本就是说给阿次听的,要的就是让阿次明白这个仇他们必须报,他要确保阿次有听到,并记到心里去。

阿次看着阿初和阿四像猫逗老鼠一样耍着犬养玩,虽然不想妨碍阿初,但多年卧底生涯养成的职业底线还是让他开口了,“让我来处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不是想在大哥面前求表现,他真的只是看不了人死之前还要受各种折磨。

“说的对,听你的,来。”阿初从阿四手中接过了枪。

阿四知道阿初没用过枪,他甚至是把保险拉开了才扔给的阿初,并且没敢往前一步压着犬养,他实在是有点担心阿初的枪法。

事实证明阿四白担心了。枪响了,正中额头,一枪毙命!

阿次原本没想到阿初会真的开枪,如果他原来不知道阿初有多恨,那他现在知道了。那句“走错一步,万劫不复”伴随着随即而起的枪声一同结结实实地砸进了阿次的心里,砸得阿次全身一抖。走错一步的何止犬养?他错的更离谱,认贼作父,多大的罪名!即便这错不是他自愿的,但错了就是错了,更何况大哥曾经给过他机会,是他没有尽力去查而错失了。

阿初心里也不好受,想杀人、打定主意要杀人,和亲手杀了人是两码事。尤其他还是一个医生,这双救死扶伤的手不是第一次染血,却是第一次背上人命。其实一开始他和阿四说的是犬养要交给阿四去料理的,但当阿次说了那句他去处理的时候,阿初突然就很想知道阿次是怎么生活的?他时刻站在危险的最前沿,和各方势力周旋的同时,也一定背过不少的人命吧?为了感受阿次的感受,阿初亲手将人杀了,可杀了人之后,那滋味并不好受。迎着阿次诧异的仿若不认识他似的双眼,阿初说了一段貌似不知是给阿次听还是给自己听的话,“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的身份是假的,也就是说,这个人不存在。”但接下来的话,却满是阿初的算计。“我杀了这个人,第一为了荣四太太,第二也是为了你的安全……”阿初一定要当着阿次的面杀人,是为了让阿次明白,仇人必须死!后又说是为了阿次的安全,不过是想让阿次承他的恩情,才好跟着他一起报仇。阿初不想算计阿次的,可是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他这个才相识几个月、见面不过数次、还每每相逢必争吵的亲大哥,在阿次的心里到底抵不抵得过他和杨羽桦二十几年的父子情深?

阿次被阿初的一句话说的身子一晃,即使阿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明白了阿初背后的用意。阿次做侦缉、做卧底这么多年,他又岂会看不透阿初真正想表达什么?大哥在逼他报仇!用人命、用亲情,甚至用恩情。真应了他之前的那句话,挟恩图报!可是这恩,他不但已经承了,并且必须承,因为大哥不惜用自己持手术刀的手去杀人,就是逼他承他的情。大哥,你好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而这事之后,需要阿次一并背负的,不只有杨慕初的恩情、犬养的人命,还有杨家的血仇。想起杨家的仇,阿次不由自主将目光又移到了面前的几张照片上。仅仅是几张照片,却崩塌摧毁了他的整个世界!

阿初将枪丢回给阿四的时候不由自主抱怨了句“这枪不好用”。其实就阿初来说,什么枪他都不会觉得好用,杀人的东西,始终是不喜的。但被扔回枪的阿四就很无语了,这已经是市面上最新款最昂贵的进口手枪了好不好?

阿初将碍事的手枪还给阿四后一回头,就看到阿次在盯着那些已经在逐渐褪去颜色的照片看。阿初看不得阿次如此自虐般的行为,“没必要再刺激自己吧,心里有数就行……”

阿次看着面前的照片,虽然痛心、虽然不忍,却仍旧做下了一个决定,他不要给大哥当枪使。他可以帮着大哥报仇,也愿意背负大哥强加给他的恩情、血债,但他不认同大哥一定要杀死仇人的做法。养母暂且不论,就杨羽桦而言,他不仅是养育了他二十几年的养父,更是他们的亲叔叔,他们怎么能让双手沾染上至亲的血?那他们和杨羽桦又有何区别?但是此时大脑一团混沌的阿次不会辩说,更不会服软,所以他只能别扭地拒绝,“我不相信你,这一切都是你设的骗局。”而他的深心里,又有多希望这一切真的都只是骗人的就好了!

阿初听了阿次的话几乎没仰天长笑!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把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送过去给他的阿次居然不信他?他不相信他!“我知道,不承认是对的,如果马上翻脸杀了你养父母,我会怀疑你的人格有问题。”阿初与其说在给阿次找理由,不如说他是在说服安慰自己。阿初反复地告诉自己,给阿次点时间,给阿次点空间,他已经算计得阿次够多了,他不能逼得他太紧。

你才人格有问题!当阿初说到这儿的时候,阿次其实很想这么顶回去,奈何他不敢。直到阿初说“我理解你的痛苦”,阿次才终于反驳,“你理解?”你理解一瞬间天塌地陷的感受吗?你理解一瞬间整个人生都成了笑话的感受吗?你理解你最爱的人不但是你的亲大哥,他还恨你、算计你、逼你的感受吗?不,你不理解,因为你不知道,我爱你!

“感同身受。”阿初明白阿次重情义,也知道阿次有高度的自尊,不会在他面前轻易服软,他更知道阿次在侦缉处的位置不容他轻易有变,关键的是,他看不得阿次在他面前痛苦的样子,那样只会让他想把阿次狠狠地往怀里揉,他想安慰他、疼惜他、爱他!阿初不得不妥协,阿次痛,他看在眼里,就比阿次还痛。“所以我给你时间,给你选择的余地,给你思考的方向,至于你将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阿初不想再逼阿次了,却仍旧不能不提醒,“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要让你的养父母得到报应,我要让他们偿还他们所犯下的所有罪。”阿初不忍心逼阿次,却也不希望阿次成为自己复仇路上的绊脚石,谁都可以阻止妨碍他,惟独阿次不能。

阿次没能感受到阿初的痛惜,却在阿初的提醒下再一次感受到了阿初的恨!他的养父母要用生命来偿还他们所犯下的所有罪,那他的罪要如何偿还才能让大哥平息他的愤怒和恨意呢?阿次退无可退地晃了下身形,整个人摇摇欲坠。

看着阿次泪眼迷蒙的痛苦样子,阿初再也受不了,为了自己不在下一刻做出什么会让他和阿次万劫不复的事,阿初开口赶人了。“回去休息吧,我不留你。”

阿次却仿佛瞬间被阿初推入了万古冰窟般寒冷。回去?回哪儿去?他才告诉他,他那个家是假的,家人是假的,全部是仇人、是敌人,下一刻,却让他回去。这是对他的惩罚吗?因为他说他不信他,不信那些亲人都是假的,所以大哥也不要他了,所以大哥把他赶回去,让他自己回去看清真相?如果之前阿次还曾奢望至少大哥还能顾念亲情,此刻却什么都不敢想了。所以他抬步,直接往外走。却不想阿初接下来的话,就犹如在阿次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踩了一脚。

“诶,把衣服换了。”

阿初其实是善意的提醒,他怕阿次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在杨羽桦等人面前暴露了他已经知道了真相的实情。再有就是他有私心,他想要留下阿次曾经穿过的衣服——带着阿次的味道的,他亲手送的衣服。

阿初又哪里知道,其实阿次之所以打算穿着这身衣服出去,根本不是被真相刺激得晕了头,而是也想借机留下身上这身衣服。毕竟这是大哥唯一送给他的东西,只怕之后他也不会再有机会收到大哥送的礼物,哪怕是要收钱也好,带着今天这样痛苦的记忆也好,无论怎样,他只是想留下这份礼物。但是阿初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毁了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他和大哥之间,终究除了仇恨,一无所有!

阿次出门了,带着从没有过的绝望、落寞和一身的伤痛。手臂的枪伤是不是因为刚刚打人时的剧烈运动而迸裂开了他不知道,药效已过的身体是不是又开始不断高烧他也不知道……冷,除了冷,阿次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阿初在窗口依依不舍的久久凝望,他恨不得能把阿次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才好。他也想把阿次留下,想到浑身都疼的地步,但是他不敢。是的,不敢!光是他因为杀人后而颤抖的双手,他就不敢让阿次知道,他怕阿次瞧不起他。虽然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他仍旧会选择亲手杀了犬养,但他不后悔杀人并不代表他可以不怕。他不知道当初阿次第一次杀人后是什么状态,又是如何调整的?至少他到现在插在口袋里双手的指尖还在颤抖。学过心理学的他自然知道这是心理障碍,尤其在这种时候他的自制会更加的薄弱,那他就更不敢将阿次留在他的身边,如果他一个克制不住对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的阿次做出点什么来,阿次恨他也就罢了,他更怕的是阿次会因承受不住过多的刺激而精神彻底崩溃。光是想想也知道一般人绝对接受不了,刚得知了自己以为的亲生父母是仇人而非亲人也就罢了,要是再知道了自己唯一的亲兄弟还对自己抱着非分之想,甚至是龌龊的欲望,那真是不死也得疯了!所以阿初不敢,他甚至不敢碰阿次一个指头,不敢给阿次一个拥抱,他就怕,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那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所以他将阿次远远地推出去,就算他再不舍,就算他如何痛彻心扉!

阿四进来了,带来了一个他刚刚得来的消息,他以为阿初会无比在意,“老板,雅淑小姐去了杨公馆。”却没想到阿初只是点了点头,不但没回他话,甚至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看了看老板一直在看的方向,阿四突然就明白了阿初在看什么。其实阿四也有些担心,再怎么说阿次也是他的同志,虽然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怎么接触过,但他知道老板极在意杨慕次,可今天老板怎么又这么对他呢?杨慕次的状态很不好,非常不好。那个泰山压下来,折了脊梁也不弯腰的男人,此时不但弯了腰、驼了背,甚至抱着自己的身子在阳光下飘摇,一副随时都会倾倒的样子。所以一直不怎么多话的阿四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刚刚看到杨先生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会好的,精神正常就行。”阿初终于开口,只是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倦意。

“哦。”阿四也不敢再多话,因为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也许自家老板的状态也不比哪位杨先生好多少!

“帮我备车,”没想到阿初却又开口了,“回荣公馆。”

“荣……荣公馆?”难得一向淡定的阿四都结巴了,他实在是跟不上老板的节奏。

阿四又哪里知道,其实这是阿初在做心理调节。阿初要找事情让自己忙起来,不但要忙,还要动脑,不但要动脑,还要精神紧绷,他要用精神的紧绷换掉精神的紧张,而荣家,是最合适的地方。他在荣家时刻需要警醒着精心算计,但这种时刻警醒的紧绷,恰恰是对此时的他最好的放松,因为那种环境、那种谨小慎微他已经太适应,二十几年的习惯早就让他游刃有余。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回自己的频率,寻回自己平静的心态,这样才能把接下来的路走下去。他不能让阿次乱了他的方寸,复仇的脚步他每一步都要走得稳扎稳打!“我想回去走走……”已经没人能阻止他复仇,没有,连他自己也不能。

兄弟俩都在崩溃的边缘游走,只是阿初因为身体尚好所以看起来更好些,而阿次因为身上伤重,加上心理上受到的冲击比阿初更具毁灭性,所以整个人也就更加脆弱些。只是让人颇想不到的是,不同成长经历的兄弟两人,在此时居然都选择了同一个地方寻求安慰,那就是荣家!只不过阿初选择的是去荣公馆,因为那是能让他迅速恢复冷静的地方;而阿次选择的则是荣华书店,那个让他第一次知道阿初名字的女子,那个有着和现在的阿初共同的姓氏、共同的教养、共同的成长环境的女子,说白了,不自觉间,阿次是在寻找阿初的影子,而余韵之中,和阿初最像的当属荣华。

晌午的太阳明媚动人,而艳阳下的阿次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温暖,冰冷的感觉恣意在全身蔓延,侵蚀的不止是精神,还有意志。他压抑的太久、伪装的太久,被骗的也太久太深,当虚伪的假象被揭穿,底下的面貌竟血肉模糊的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旧时的记忆纷至沓来,养父母的谎言、老师的话里有话、甚至连死去的老余,他们是不是都知道真相?他们是不是都在瞒他?阿次惶然,他居然开始谁也不信了。天地茫茫、举目无亲!

阿初从进了荣家的门,那面具一样的笑脸就挂上了。只有在阿次面前,他才会偶尔让自己真实的情绪得见天日,其他大多数时候,旁人只能看到阿初的各种笑。而那笑容无论多明媚,对于阿初而言也不过就是一种伪装。在荣家各个太太和少爷之间周旋,那熟悉的虚伪氛围反而让阿初迅速的安定了心神。果然,荣家是来对了!

阿次到荣华书店的时候,离彻底崩溃也不过只是一线之隔了,荣华的面目在他眼里都是模糊的,至于荣华的横加指责他更是听都没往耳朵里头进。直到亲口说出了那句“你就把我当做是阿初吧……”,阿次的精神防线彻底崩塌,抓着荣华的手像在惊涛里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靠在荣华身上哭泣得像个孩子。其实阿次又哪里知道,虽然名义上荣华是荣初的姐姐,但就算阿初真的无处可去,也是不可能找荣华去哭的。

荣华只以为阿次是因为老余的死,所以自认为感同身受的陪着一起难过。直到阿次终于稍稍平静,借着几分酒劲,和实在压抑不住的痛苦,阿次对着荣华尽述了自己的身世、痛苦和迷茫。“我今天见到了荣初……”一开始荣华还不敢肯定的试探,“什么真相?”直到阿次亲口说出,“我的父母全都是冒牌货。”荣华震惊,惊的不是阿次的身世,因为那是她早就知道的,她惊的是阿次终于还是知道了!所以这个精铁一样刚强的男人才会哭成那样是吗?他的心里该得有多难过?但即使是哭泣,都那么隐忍,压抑的呜咽声久久在荣华心里回荡不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又有没有资格?毕竟这已经不是公事,而是家私。但阿次接下来的话,却让荣华瞬间有了开口的自信。

“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家,今天,我有一种无家可归的绝望,前路茫茫,心灰意冷,我想到了你,我觉得你这个地方,就是我的家。”阿次没有说谎,他确实绝望,绝望于叫家的地方不是家,绝望于唯一真正的家人却不要他,他想离大哥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汲取一丝飘渺到甚至不存在的大哥的味道来取暖,因为他实在是太冷了。而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大哥生长的荣家,但荣公馆他虽然去过,可荣家他唯一认识的人却是荣华,所以他来了,来了荣华书店。他说的是心里的话,他觉得只要大哥当做家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即使在那个家里的地位如何屈辱。但阿次一向不善言辞,加上有些事确难明说,表达上难免就出现了些偏差。

“阿次,我可以缓解你内心的疼痛,但是你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我现在不要求你熬过来,但你我务必要挺过这一关……”荣华自认为安慰和鼓励并重的话,听在阿次的耳朵里却格外的不是滋味。这荣华确实和大哥一样都是荣家调教出来的,连安慰人都带着老派大户人家特有的矜持和说教!如果他曾经期待荣华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那他此时彻底清醒。但也因为荣华恩威并施的劝解,让阿次仿佛在荣华身上再次看到了阿初的影子,所以一句本是在心底想要说给阿初的话,就那么不受控制地吐出了口,“你在我心里放一盏灯吧,好照亮我回家的路。”大哥,我想回家,有你的家!

“没想到,在最危险的时候,你反而学会了浪漫。”荣华被阿次的一句话说得满心桃花翻飞,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不一样了。

浪漫?他哪有资格浪漫?一个茫茫人世迷了路连家都找不到的人。阿次举起酒瓶子,“革命者的浪漫主义,挨得过风霜雨雪。”狠狠喝了一大口下去,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敬的人是谁。

杨慕次恢复的很快,至少比荣华能想象的要快得多。看着迅速冷静的阿次,荣华开始和阿次交换情报和信息。作为一名合格的地下工作者,控制情绪原就是必备的本事,但身逢如此巨变还能如此快的控制住情绪,荣华敬佩之余对阿次产生的更多的反而是爱慕之情。但她不知道的是,杨慕次内心远没有表面表现的平静,他之所以能冷静下来,除了适当的发泄了情绪之外,无非是又把无坚不摧的面具戴回了脸上。而这种自制,除了工作需要外,其实也是一种内心的疏远,至少在面对他大哥的时候,阿次就从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