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打进初中起,我们就很要好,经常在一起。学校的农场里,常常是我们两人的身影。她的力气小,我帮她挖土、挑粪,她就播种、除草。学雷锋那阵,学校号召同学们在校内各个角落空地上挖土种“增产堆”,我们各自的增产堆居然夺得第一、二名;每次文艺表演,都是我二胡伴奏她唱歌,她那曲《马儿啊你慢些走》,展现了她纯清动人的歌喉,我们编的《思念的港湾》以委婉清丽而感动了校园……
那支歌至今还在我心中流连,让我魂牵梦绕,虽然时光的流水冲刷着记忆,但是这支歌却是那么深深的铭刻在我心灵深处,永远不会被抹去:
什么叫思念
也许是牵肠挂肚
把动人的歌喉展现
演绎妸娜的舞姿
刻画心的感觉
要把美好的憧憬
寄托远方的祝福
还有委婉的温馨
向你倾诉
这就是
扯不断的思念
啊
思念是一种朦胧
动人的风景线
是心灵的火花
樯桅温馨的港湾
啊思念
什么是思念
找不到固定的旋律
写出优美的画卷
抒发来自肺腑的情意
默默面对嫦娥
偎依多情的树荫
总是牵肠挂肚
总是梦中团圆
千里共婵娟
这就是
点燃的思念
啊
思念是一种朦胧
动人的风景线
是心灵的火花
樯桅温馨的港湾
啊思念
但是,我们的举动,被细心的班主任老师发现了。一天下午放学后,我被叫到办公室。
“你和王淑琴关系怎样?”
“没,没……我们是同学。”我心里马上紧张起来。
“同学?你们是同学?你知道你们之间已经超越了同学关系吗?”
“我……我……”
“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没……没有。”
“没有?你以为老师不知道,你们的行为能瞒过老师的眼睛吗?小小年纪,才十二、三岁,照这样,发展下去还得了?要注意影响,心思要用在学习上,思想千万不能抛锚,不能去想学习之外的其他东西。老师知道,同学之间,包括男女同学之间,应该建立良好的同学关系,但是不能超出同学关系的界限。不能太亲密了。我在班上再三强调,学生时代,一律不准谈恋爱。你把老师的话当成耳边风了。这种行为是错误的,是要受学校纪律处分的。一旦受处分,就要记入你的档案,你人生道路上就有了一个污点,以后的升学、工作都成了问题。另外,你出身好,是贫农家庭,更要站稳阶级立场。眉来眼去、卿卿我我、花前柳下,沉湎于谈情说爱,是资产阶级的腐朽情调。你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一定要用心学习,为贫下中农争口气才对……千万要防止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袭,有时间多读毛主席的著作,用******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
我含着泪,默默地从办公室踱出来,感觉自己内心有了极大的屈辱,受到了莫名的伤害。我觉得我们没有谈恋爱,只是很要好,我只想跟她在一起,并没有别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是不是谈恋爱呢?我为什么没有想着和别人在一起呢?我实在说不清楚。反正,我想念她,不想离开她。
我发现,她也被叫到了办公室,而且,也哭着出来。
自那次谈话之后,我们的位置也被调远了,我们互不搭腔,好像互不认识一样,生怕老师又有什么新说法。
我下定决心不去想她。但是,我的双眼老是不由自主的打量她。我发现,她也老是偷偷的打量我。不知是什么缘由,只要一静下心来,我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她。真要忘掉她实在太不容易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竟然闯入我内心深处?如果不想她,我的内心只有无限的失落和空虚。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悄悄地叫住了她。到了僻静处,向她诉说老师的谈话。
“我知道了,”她非常委屈,“老师是为我们好。”
“我们怎么办?”
“不要见面了吧,以免老师又说我们有什么关系。”说着,“哇”的一声,她扑到我的身上。我平生第一次被女孩扑到身上,那难以言表的一股暖流在我全身掀起汹涌的波涛,似乎要冲垮我脆弱到几乎不设防的思想的堤坝。我激动不已,和她抱头痛哭。很多想说的话,都被那酸楚的鼻子一股脑儿给吞噬了。
我轻柔地在她背上抚摸,多么柔软啊!好像磁石吸引着我,再无力气将手移开。莫非,这就是恋爱?
我们还是依依不舍的分手了。一年多来,我们在公开场合很少见面,即使偶尔碰见,她都避开我的眼睛,把头低下,满脸通红地走开——这漫长的一年多。
终于,熬到快毕业了,我才冒险悄悄的请她出来,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大家都在忙,我们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地这儿见面,颇有游击队的风范。
我们像两只快要出笼的小鸟,在这朦胧的田野上呼吸着无尽的新鲜空气。虽然很热,我们还是享受舒服。我们知道,快要自由了,真想欢呼即将到来的幸福,但是,“快要”离到达自由的彼岸毕竟还有一段哪怕非常微小的距离。这脚在没有迈出“笼”门之前,就不能叫“出笼”,因而,我们不能欢呼,不能放声歌唱,那样太危险了。
我们应该谈些什么呢?出笼之后将面对怎样的世界,应该有什么打算,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就在这没有打算的月光飘洒不已的夜色中共同度过,我们真想能够共同融入轻纱一样和蔼而温馨的月光中。
二
录取通知书终于下来了。我高兴得心都快蹦出来了,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去向她报喜,同时,去看她是否也被录取。
终于,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在她门口。实在累得不行,进门之后,我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动弹。她连忙给我倒水,并且接过通知书,很高兴的唸着:
录取通知书
徐志文同学:
根据本人的报考志愿和考试成绩,你已被录取入我校高中部六八级一班学习。
特此致贺!
临海县中学校
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一日
她双手把通知书捂在胸前,非常高兴。但是,我似乎看出她略带伤感。就急切的问:“你录取没有?”
“没有。”
“真的?不要骗我。”我实在不敢相信,她没被录取。因为每场考试结束,我们都对了答案,她大多做得比我好。
“真的没有。听街道居委会主任讲,像我们这种人必须做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随时接受祖国的考验和挑选。并且说,现在不管是考学校还是参加工作,都要看成分。如果成分不好,成绩再好也可能考不上。主任说了,要我作好思想准备,如果没有考上学校,就在街道上做些公益事情,等待分配。所以,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志文,不是吗……”她强作笑脸,想掩盖心中的忧伤,可是眼里立即涌出两行泪水。
“这不公平!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你。”她泪汪汪的诉说,使我心里很痛苦,忍不住吼叫。
“这就叫公平,谁让我的家庭是漏划地主呢?”
“成分有什么关系?老师讲了,出身不由己,道路自己选择,他还引用毛主席的话说,‘要注意成分,但不是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这些话言犹在耳,还算不算?”
“什么算不算?这我可不能解释,只有请教老师了。”她转过身去,抽泣着,然后竟呜呜地哭出声来。
我赶紧过去搂着她,给他擦眼泪,说几句安慰话。可是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王淑琴的信!”外面邮差在叫。
我连忙接过信,看信封地址是临海中学。我知道,她被录取了,就把信递给她。她双手把信捂在胸口,半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如释重负一般,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嚷着:“快拆开,快拆开看看!”
“别慌,就是你,让我白哭一场,先算这个账。”
“莫名其妙,你哭是自觉自愿的,关我什么事?”
“谁说我是自愿的,谁说我是自愿的!”她把密密的拳头送给我,“看你还敢乱说。”
“我投降了,都是我惹得祸,我惹得祸,好吗?”
“你不来误导我,让我牵肠挂肚的想,让我平白无故以为没有考上,我会哭吗?所以,该不该找你算账?”
“我服了,你的歪歪道理。”
她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猜猜,我分在哪个班?”
“当然是和我同班。”
“我才不呢,如果跟你同班,我就苦了。”
“你这话有点怪味。为什么?”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因为,我不想你还那么死皮赖脸的来追我。”说着,又是一顿拳头密密的打在我的胸脯上。然后,她张开双臂,扑在我身上,双眼紧闭,好久不愿睁开。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们成了冤家。”过了一阵,才慢慢地仰起脸,徐徐把眼睁开,用那双眸子盯着我,而且一脸灿烂的微笑,“看你那死皮赖脸的样子,真的不想要你了,我真是闯了鬼,被你这家伙给冤上了。”
终于,她慢慢地拆开信封,唸着:“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片刻之后,将通知书缓慢地展开。
“六八级一班,啊!六八级一班,我们又在一起啦……”屋里荡漾着我们欢呼的声浪。
她拉着我的手:“走,晒太阳去。”
我们狂奔在小镇布满浮石叫做“街道”的小马路上,出了小镇后拐弯向山顶上奔去。没跑几步,她就跑不动了,我只好扶着她,一步一步地捱上去。终于,到了山顶。我们一下子瘫倒在草地上,喘着粗气。静下心来之后,望着那万里无云的天空:这湛蓝色的清澈透明、深邃莫测,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多么醉人的天空啊!
我提议,大家一起高喊“太阳,我来了!天狼星,您好!”
远方,停泊着我俩的声音,是我们的感情迸发的火花。
歇了一会儿,她说:“让我们俩来一次阶级大搏斗,好吗?”
“好哇,让我来教训一下大资本家……”一会儿,我情不自禁的被她压在下面,她高喊:“剥削阶级复辟啦……”
我也高喊:“资本家打工人咯,解放军快来救我……”
突然,我发现她手上有血迹。一看,被刺划破的。“吸血鬼,快吸干净!”“是,首长。”我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添去血迹。
“哎,怪脏的,谁要你吸!”
“我让它脏,我们脏在一起。”
“你这家伙好坏,尽占人家便宜,不跟你好了。”她温情的伏在我身上。
过一会儿,她说:“这里很空旷,似乎缺点什么。”
“是的,缺点美妙的歌声来填满这空旷——你的悠远清丽和我的宽广浑厚。”
“什么宽广浑厚?你不是可爱的鸭青吗?”
“是的,我是牛粪,琴琴是鲜花,我们天生的一对。我们来一曲吧。”
“七月的熏风吹送着花香,美丽的祖国灿烂辉煌……”我们狂热的唱着、跳着,把我们的歌声作为对这清新旷野的奉献。
玩儿到天快黑了,我们才心满意足的下山。
为了防止我蜕化变质,进行“劳动改造”,要我背她回去。我假装不答应,却一下把她拉到背上。她高兴极了:“猪八戒背媳妇了,猪八戒好可爱哦……”
我说:“这叫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的志文哥哥就那么丑吗?太谦虚了吧?”
“丑是丑,但是有用。牛粪是养料,培养出如此美丽的鲜花。”我说。
“那,你的意思是,你要死皮赖脸的要死死揪住我这朵鲜花嗦。”
“不然,我为什么甘愿成为令人朝思暮想的牛粪?”
“谁跟你朝思暮想了,你这家伙,回去本小姐跟你算帐。”她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
“琴琴小姐,本杂皮这堆牛粪让你想定了。”
她妈做好饭,早已在门口等着:“你们俩家伙玩儿疯了,简直不像话。”而且假装不高兴:“看你把人家志文累得!”说着,又拿毛巾给我擦汗。
60只土鸡炖出的爱情
人生是一场旅行,幸福不是你要到达的终点,而是一种旅行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