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住兰州。早十时牛载坤君来,谈有顷。十一时骑马至邵君处,相约至各处游览。先至蒯若木君处,请其派一向导。出西门,览握根桥。桥长十余丈,其形如弓,桥上盖屋,足蔽风雨,五彩绘缯。两端有坊,东日“空中鳌背”,西日“天上慈航”。桥底无墩,自远望之,宛如卧龙。闻此桥原来有墩,因某年山洪暴发,被其冲毁,自是始改今式。其法:先将两岸之桥基筑好,以数丈长之巨木直列成排,复以横木连之。木材之数,依桥之宽狭而定,其前端伸出河中约二三尺,其后端即以巨石压之。如是叠架不已,每加一层,即前端伸过下层数尺,如倒挂之阶梯然。而层与层之间,复联以铁环及钉木,迨两岸相距不远时,即以巨木渡之。此种构造,在西北往往因河水湍急,不能筑墩,或游牧之民不知在河中建筑桥墩之法而始用之。然亦甚合于力学原理,未可忽视也。此桥因两岸地低,桥身搭架太高,只宜行人,故于桥北侧建一土桥,以为通车之用。但遇大水,则被冲散,而重载阻矣。
渡桥里许,至雷坛庙,为明肃藩建。嘉庆十七年,那彦成督甘时重修。庙宇辉煌,两廊壁间画老君出世图,五采鲜明,笔画工细,传为明代物,宽约七八丈,巨观也。庙左为阿公祠,即清初阿桂平青海有功者。院中古柏苍翠,净不见尘,有阿公墨宝多幅,石刻嵌于壁间。庙东有牡丹园,多佳种。守庙者为慧生道人,俗姓冯,始在陕西会仙寺与陆建章善。陆被逐时,曾匿于其居,所携古玩,悉为所得。近在此间,终日奔走于权贵之门。略知丹青,尝与仕宦闺秀往来,招收女弟子,盖一六根未净之和尚也。再进三里,为莲花池,俗名小西湖,今改为农商部苗圃。湖中多芦苇,不见一莲,亭榭两座,业已倾圮。夏令树木茂盛,或有可观,此时极感萧条也。
旋进西关,循西城根行,过黄河铁桥,登金山寺。曲折升至五福殿,为最高处,东南俯视兰垣,了如指掌。对面为四墩山,其西为华林山,山上有土堡,今驻军于此,得此则兰州在掌握矣。黄河未冻处,水碧绿且湍。余两次过兰州,均遇河冻,不见巨流,殊遗恨也。寺依山势建筑,极曲折耸危之致。五福殿之西,别建小屋两问,明窗净几,蒯君等复加修葺,颇可游息。时腹馁,疾趋而返。将入北门,见居民群集河上,凿冰成孔,用瓢取水,以供饮料。到家已四时矣。
晚至牛厚泽君家,适王任之亦在,与谈良久。余询甘省教育界近来主张有无二致。牛君云,学法政者,多主多设法政学校,惟余与任之数人主张多办职业教育,然和者甚寡也。牛君曾至青海玉树调查,所拍照相颇多。出以相示,略见番俗一斑。中有作跳舞状者,为祀神之仪举。又有一种皮舟,其制法乃以木条扎成舟形,以皮张其表,复以石灰和血涂之,以御水,其粗陋可笑也。余询君赴青海之原因,据云:辛亥元年,川边镇守使电呈中央,谓收抚隆庆番子二十四族。中央不知原因,遽嘉奖之。及川军抵番地,向之派差,番民乃谓余等系归甘肃管辖,不任此役。未几,甘军亦至,双方几冲突。中央乃派周务学为分界大员,君亦随之。双方仍争持不决,川军下令备战,事机紧迫。君日:地以番音译,川日隆庆,甘曰囊谦,当以番音为标准。君乃临时习番文。不数日,能辨其音,复证以旧日证据,囊谦正也,卒归甘。此役君著有分界图,其同行周希武君著有《玉树调查记》,为近代有关青海之名著。
二月八日 晴
今日住兰州。久离马背,昨日忽骑行数十里,今日觉疲甚。早步行访潘咏侯君,谈一时许。归经图书馆门口,因入览焉。内附设阅报社,备有《时事新报》、天津《益世报》、《顺天时报》、《神州日报》,惟日期相隔均在一个月以外,他处所谓新闻,至此已成为历史矣。交通之限人,一至于此,可叹。至图书馆领券处阅目录,计经六十四种,史百六十余种,子九十余种,集百五十余种,以及教科书数百种,如斯而已。余拟阅《西征纪程》,云已被财政厅借去。乃阅徐松著《西域四种》(即水道记)及李恢庭著《西域图考》二书。归寓后,复到东关外购买丸药,以备途中应用。晚王任之君来,并赠文徵明书《上巳日诗》四首,共石刻四幅。谓此版现存南路,诗字均雅丽可观。
二月九日 晴 晚华氏二十五度
今日住兰州。早走访邵君,未遇。归经鼓楼西庄严寺,看守者引见吴道子画,妄为指点,不知孰是。惟正殿两壁画像,及神龛后之观音像虽剥落,而颜色犹鲜,当为真迹。前殿李溥元书“敕建大庄严禅宇”[“宇”应作“院”]数字,刚健无比,不知者几疑为真颜鲁公也。考甘肃省志云:“寺相传为薛举故宅,在城中鼓楼西,唐初建,至元间重修。明成化十六年,兰州都指挥使再修。清康熙九年,巡抚刘斗复再修。寺有三绝,谓画绝、塑绝、写绝也。佛像停匀,衣摺细叠,栩栩欲活,塑绝也。元李溥元所书‘敕建大庄严禅院’数字,笔法遒劲,直逼颜鲁公,写绝也。壁上观音像,既端好,而所披白衣,覆首至足,俨然纱毅,柳枝经久如新,相传吴道子之笔,纵未必然,当出宋、元高手,画绝也。”
午后二时商会会长冀锦如君来。据云,近年因汇水昂贵,商务大为减色。计由兰汇天津每千两须汇水二百雨。而兰秤与各处比较,亦各不同,照例兰秤较库秤小四两四钱,或四两六钱,较肃州秤小二两五钱,山丹秤则与库秤相等。三时,兰山道尹陈季侃招饮。七时,访王任之君,遇牛厚泽及师范校长杨显泽二君在座,置酒畅饮。十时许始归寓。
二月十日 晴 华氏二十八度
今日住兰州。早偕陈雪峰、潘咏侯,骑马游东门内山子石之斗母宫,即明肃王避署大洞真也。相传有洞通河北北塔山,恐系附会。因山子石至北塔山,相距虽不远,而中间乃有黄河阻隔也。其地假山嵯峨,楼台危峙,登临遐瞩,全城在望,颇具壮观,故为兰州八景之一。惜院门重扃,未能遍览为憾耳。
出东门,至东关,行里许,经女子师范学校及读书巷,出广武门,其东北有仰园。主人韩姓,洋式房屋数间,颇为整洁,复广置花木,备售于人。再进一里,即为大校场,建营房四座:日薰风,日朝阳,日捧日,日雨时。张督军由京带来之警卫军即驻于此。返经南门外兰山市场(在东南城根),卖古玩者咸集焉。余购林文忠公过马嵬坡诗石刻一张。十二时返寓,而张督催往皖江会馆听戏,盖今日为省会各机关团拜,在此宴会,并演戏助兴。今早张督已命江知事敬封来邀也。一时前往,军政各界均已到齐,只候余一人入座矣。是日所演戏目为《铁公鸡》、《四杰村》、《胭脂虎》、《关王庙》、《四郎探母》、《八蜡庙》,各演员艺虽不高,却异常出力,边地睹此,亦异数也。
二月十六日[“十六日”有误,当为十一日或十二日] 晴 下午华氏四十五度
今日住兰州。上午至西关外劝工厂,晤厂长陈云章君,谈有顷,知系染织科毕业生。导观各处,见所织柳条丝布,颇结实华美,足供平民需要。现又从北京购来纺纱机两架,拟稍扩充。皮革科方面有工人二十名,制造洋式之皮箱及皮靴等,销皮[‘‘销皮”当作“硝皮”]纯用土法。统观全部,虽名为劝工厂,实一极简单之商店而已。嗣由会计员郭君领余至农事试验场,访鲁省三君,与谈颇久。同时遇某君自新疆迪化来,云在该处设立气象台,开办未久,尚无成绩可言。辞鲁君等返寓,晚至学院街访郑贤熘君。
二月十三日 晴
今日住兰州。上午在寓,午后四时访蒯屯垦使,与谈开发西北首宜从交通人手,而交通之先后及种类,则宜因地而异。余意黄河上游各地域,与其建筑铁路,不如先疏浚黄河,盖轮船之利远胜于火车也。沿岸各市镇,辅以长途汽车,俾水陆衔接,则各地之脉络灵活矣。况河道既修,则水灾永免,其所得又岂可胜数乎!至于蒙古、新疆、青海,无舟楫之利,而有广大之平原,及宽长之驿道。以今日国家情势言,欲待火车完成,河清难俟。惟有创设长途汽车,而辅以飞机,此事简而易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惟在当局者诚意为之耳。蒯君以为然。
二月十四日 晴 早华氏三十度,午华氏四十度。晚华氏四十五度
今日住兰州。早骑马出北门,过黄河铁桥,循北山麓东行,至庙滩[即今兰州城关区黄河北岸的庙滩子]。有福音医院,规模宏大,为甘省惟一之新式治疗所。楼房数座,占地甚多,而地价所费闻仅三百金,可谓廉矣。再进五里,至盐场堡,住居民五百余家[二十一日日记:“盐场堡,居民千余户”],有城隍庙一座。各家屋檐,遍悬纱灯,华丽逾兰垣。市民正在迎春,挨肩摩踵,备极热闹。见有持纸糊之状如漏斗者一人前导,次有打太平鼓者数人,随后有一人扮女相,丑不可言,而装娇作态,使人捧腹。时复戏谑道旁妇女,妇女亦不之忤也。最后又有面涂黑色者数人,其神情亦如前。余坐骑惊跃,乃急跳下,幸未跌倒,遂即驰归。
下午,偕邵文彪君至节园,摹碧血碑数张,六时回寓。晚间疲甚,和衣而睡。
二月十五日 晴 早华氏二十九度
今日住兰州。早向各处辞行,因预定二三日内将出发赴凉州也。兰州街巷本狭小,新春以来,乡间妇女之来游者极多。佳节已过,咸将相率回家,而城内之妇女复于此时出城烧香,于是摩肩擦毂。拥挤不堪。其有双足纤纤者,虽扶杖扪壁,犹不免颠蹶,亦可谓自寻苦恼矣。
闻张督军言,青海有拉卜楞寺,规制最宏,乃康、乾两朝特设此以羁縻番民者。二百余年来,收藏之富,甲于各处。喇嘛数千人,近来其首领屡为不法。西宁镇守使拟易之,不服,遂叛。马派军队往平,喇嘛声言投诚张督军,不愿投西宁,事尚未解决。近日兰州市面发见佛像甚多,有铜制者,有布画者。据张督言,即系官兵进剿时所得者。
二月十六日 晴 早华氏三十二度
今日住兰州。下午走访牛君厚泽,与谈良久。君以坚忍刻苦之精神,办理教育,已十有余年。其始也,乡人群起攻击,至于不能立足,乃避往新疆。及归,复继续进行,邑人稍悟。至民国元二年,乃见成效。初创树风小学,继之而起者,共三十余处,今全县共有小学六十余所,为全省教育最发达之区。君又以办事过于认真,往往招当道之忌,当事辄掣其肘。故每家居半年,必须晋省疏通一次。道路仆仆,无时而不以教育为务。近复筹集资斧,遣送学生往各省及国外留学。其预定计划,至民八止,为预备普通教育师资时代。民八后,即预备职业教育师资时代。去岁君曾亲至北京、日本等处,学习手工,归省教授,今已普及数十人矣。与君同志者,尚有杨显泽、秦峻峰、水楚琴、王任之诸人。而王君居省署久,颇得当局信任,故历年来甘省教育未如各省之被摧残者,王君之功也。君复出其所编《乡土地理历史》见示,于一乡事物,搜集靡遗,颇合小学校之用。旋又访王任之君,谈一时许,始归。
二月十七日 晴
今日住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