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这些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陛下有那般神色，他一直待父亲温言和色，唯有在听到父亲的这句话语之后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父亲挥手示意我退出去，我低低的应了，背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来。
猩红色镶金丝的厚重羊绒地毯上，我穿的软底便鞋摩擦着细腻的羊绒纹理，一朵朵的如意云纹，在眼底无边无际的延伸开来。
隔着宽阔的屏风和数丈远的距离，殿中用来陈设八宝琉璃古玩的紫檀木仙骨架上印着一层雨过天青色的薄纱，侍奉的宫人们都低低垂着头，周遭不闻丝毫的生气。
我大了胆子，偷眼看去，只见父亲又抹泪说了一句什么，陛下忽然一把揪住父亲的衣襟，隔了老远的距离，我看到陛上手背贲胀的青筋，他的声音因为凶狠而几乎嘶哑道：“你胡说！你胡说”
父亲抖得喘不过气来，我亦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父亲在此时触了龙的逆鳞。
现在的陛下性情异常的暴躁，宫人们无不万分小心侍奉着，只怕一个不慎，便要身首异处。
殿中只有父亲喘息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父亲年纪大了，那声音像是破败的风箱。陛下的声音却缓和下来，他甚至笑了一笑：“林相，你也晓得，她是回她的故乡去了。她可将咱们都骗过去了，连你这么精明的人，也被她骗过去了。”
父亲咳喘着，低声叫了声：“陛下……”
他的眼神悲怆而无望，他的声音亦是：“朝阳公主不是她的女儿，公主亦没有半分像是她的模样，你明明心里也知道。公主乃是贤妃梁氏所出，明德皇后.....绾绾......她已经故去二十年了……几年前我还曾去看过，她坟上的青草，都已经长满了……”
父亲泣不成声，苍老的面容上尽的悲凉，无尽的悲凉......无可言说，我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神态。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陛下流泪，很大颗的眼泪，无声的涌出来，滚落在他胸前的袍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