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了电话,雪燃起了一支烟,若有所思。此刻,他正窝在一个棚户区的破房子里,房顶还有一个大窟窿,外面正下着雨,雨点正顺着窟窿滴到下面的脸盆里,发出滴滴咚咚的声响。一张大床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屋子,床上此刻正躺着蒙着眼睛,被捆绑了手脚的倪雨盈。刚才中了一计麻醉弹,他忍住昏昏欲睡,来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并翻箱倒柜找出以前自己配置的抑制麻醉剂的药,服下。
手机不安分地响起,像是伴奏着那滴滴咚咚的雨点。雪不耐地接起——
“雪,我是李奥兰多。”
“事情已经办好了,老板!”
“嗯,你做事,我放心……但是,别让我知道你伤害人质,这个人质你碰不得,明白吗?东西一到手,你就将她送回家!记住,是送她回家——”
李奥兰多从来没有对他下达过这样肯定的命令,着实令雪惊讶。送她回家,是让他亲自送她回青岛的家,对吗?
“可是,万一,冉旭昇那个家伙不把东西给我们呢?”这可很有可能,夜鹰在江湖可是出了名的狡猾。
“那就把她带到我的游艇——总之,不能让她落到夜鹰手里!”李奥兰多的语气听起来愠怒异常,雪便点起头来,“是,老板,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挂上电话,雪手里的烟已燃烧过半。狠狠将烟掐灭到烟灰缸,起身,他看了看床上的倪雨盈,还没有醒。看样子,乙醚在她身上要比在普通人身上反应大得多。将她抱起,一些原本想忘怀的记忆碎片偏偏充斥在眼前——
端详着倪雨盈,她的脸和初相识时变化并不大,只是现在,稚嫩的面孔成熟绽放。
初见她时,她还是一个初三学生。普通,没有什么特别,对一切似乎都存有好奇心。雪知道,她是老大阿兵的女朋友,曾撞见过他吻她。阿兵很宠这个叫倪雨盈的女孩,会记得每个和她相关的纪念日……他曾经拿着摇头丸告诉那傻丫头是糖,那傻丫头就真的信以为真了。为此,他曾被阿兵狠狠地打了一顿,到现在,他都记得,阿兵那时阴狠的眼神。
倪雨盈应该认识他的。大约十年前,他可是阿兵的得力干将,也是好兄弟。他们曾经一起打架,一起偷车,偷国外走私进来的车。鬼影,还利用自己的黑客手段和国际刑警取得了联系……但是,那一次,雪出现了家庭变故。他的妈妈查出了尿毒症,需要换肾,手术也很多钱。那一次,雪背叛了阿兵,私自与走私集团的人接触,并提出只要他们给他钱,他便会把那些车还给他们——想必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太蠢,太幼稚了,其提出交换的代价便是进了班房。偷汽车,偷大量的汽车,罪名还真不小,更何况,没有证据证明他偷的那些车是走私的,那些人早就把证据销毁了。他和许多参与盗车的兄弟便都被判了刑,他这个主谋更是被判了重刑。但是,阿兵却没有事,即使他将他供出为主谋,阿兵依然清白——这是他最为愤恨的地方,直到现在,他都感到愤愤不平。也许,这种不平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他进入到棺材……
必须离开这个地方。自己给了夜鹰三天时间,但是对手却不止夜鹰一个!阿兵和瓶子以及鬼影,那当年号称生死与共的兄弟似乎比夜鹰更可怕,因为他们对他更熟悉。他知道鬼影在他的车上装了跟踪器,但是却没有搜到。没想到,鬼影的手段也升级了。但是,还是要带倪雨盈离开这里,因为再不离开,恐怕阿兵和他的团队会跟随跟踪器的方位而找来——
将倪雨盈塞到另外一辆车,一辆宝马的后座上,雪换上了一套西装,潇洒地坐进了驾驶室。打眼看上去,西装革履的雪充满着一种帅气,而在后座上的倪雨盈更像是一个被男朋友拉到郊外踏青,困了累了呼呼大睡的女朋友。果然,雪的宝马刚刚离开,阿兵和瓶子、鬼影便真的找到了这里!
该死,果然是人去楼空。院子里停的路虎可以扎眼地告诉阿兵,雪换掉了那辆被贴了跟踪器的车……“鬼影,启动在倪雨盈身上的跟踪器!”阿兵命令着,却见鬼影盯着那明显刚刚被车碾过的泥地痕迹发愣,“他刚离开……”鬼影一边细细地观察着车胎花纹碾出的痕迹,边试了试泥土的干湿度,起身,望向阿兵,“我们是否应当问一问附近的人,有没有一辆宝马轿车刚刚开走,朝哪个方向……毕竟,这里没有人真正能开得起宝马!”
“可是,你怎么保证那些个农民工认识宝马?”瓶子一边踢着泥地上的易拉罐,一边悠闲地嚼着泡泡糖,只是白色的球鞋在踢易拉罐时鞋尖沾了些泥,轻轻皱了下眉。
“BMW的符号谁不认识?怎么着,也应该知道‘别摸我’吧!”鬼影朝瓶子翻了个白眼,“你可别瞧不上那些农民工兄弟,可出人才呢,王宝强不就成了明星?阿杜不就成了歌星?连方文山也做过农民工呢……”正说着,鬼影马上给予了验证,走到一个看似农民工打扮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前,“师傅,我向您打听一下,您是不是一直就在这附近?”见到男人狐疑地点头,鬼影笑了笑,继续说,“那么师傅,您有没有看到一辆宝马车从这里开出去?”那个民工师傅立刻摇头,“什么宝马车,我不知道……”
囧,鬼影立刻看到瓶子笑弯了腰,阿兵也装作不认识他。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听到那个民工师傅说,“不过,刚才是有个轿子从这开走了,开车的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拉着他正在睡觉的女朋友……我当时就是觉得奇怪,女朋友都睡成那样了,他怎么还抱着她出去溜达?不过,是不是你说的宝马我就不知道了……”一定是雪和倪雨盈!鬼影刹那间两眼放光,“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顺着民工手指的方向,鬼影、瓶子和阿兵重新上车,朝宝马车开走的方向追去。
车子里,鬼影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搜寻着隐藏在倪雨盈身上的跟踪器的信号,尽管那个信号很弱,时有时无。那是一种特制的跟踪器,出自鬼影之手。跟踪器只是一层薄膜,无色无味,但是具有粘性,可以贴在人身上,但是贴上却会与皮肤融为一体,看不出来,要揭下来时,只需在贴上的位置涂抹上一层水,那层膜便会自动脱落。瓶子在机场与倪雨盈激动地演绎阔别已久的闺蜜异地重逢的戏码时就将那层薄膜秘密地,令当事人毫无察觉地贴在对方的手掌上,只是那个贴膜的位置似乎并不理想,膜上微小的跟踪粒子会对温度与湿度以及肌肉自身的颤抖产生敏感反应,信号也就不稳定了……
“我搜到了雪现在的位置!”鬼影大声地冲阿兵喊,“按路线看,他们应该是要上佘山!”那缓缓移动的信号一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鬼影终于舒了一口气,兴奋地犹如打了鸡血。要知道,这可是他还在实验中的产品,提前用作了实践。吹了声口哨,他瞟了瞟旁边有点昏昏欲睡的瓶子,“崇拜我吧?这个东西试验成功,再申请个专利,说不定会赚大钱!”
“嗯,说不定你这个人也会被封杀!”瓶子对他从来都是打击的,好在鬼影不生气,与瓶子不同,鬼影常年生活在欧美,举家都已经移民了加拿大,且自己是一个受雇于国际商业调查公司的商业间谍。
“什么叫封杀?说不定会被祖国招安呢!”鬼影喜欢和瓶子斗嘴,对于瓶子犀利的措辞从来不当一回事。甚至于,他知道瓶子的英文很烂,一急了,便用英文甚至是法文骂她;但是瓶子就算听不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便会用中文青岛话回敬,有时还能蹦出日文,往往这两个人一斗嘴,便被阿兵形容成“鸡同鸭讲”。
听了鬼影嘴里的“招安”,瓶子竟也真的不说话了。她并不知道鬼影是商业间谍,她只知道他是在一家从事IT行业的跨国公司做主管,时不时回趟国犹如度假般晃荡几日,阿兵召集他们之前,他好像是在澳洲谈生意的——鬼影,一直不愧于自己的名字,神出鬼没,不见踪影,一直玩神秘,哪怕对她这个正牌女友!当然,鬼影也确实去了澳洲,从澳洲,他带回了一些对于阿兵来说很意想不到的东西。
“鬼影,雪现在的具体方位。”阿兵神色严肃,握方向盘的手都微微冒汗。记得很多年前,他们四个同院的发小,也学了把桃园三结义,只是加进了瓶子这个比他们都小几岁的女孩。因为自己生日最大,所以雪和鬼影便推他做了老大。他后来觉得,其实在雪的心里,自己这个老大一直都是沾了年龄的光儿的。
“沪杭高速仓桥段”鬼影报着雪的方位,阿兵猛踩油门,他们所坐的那辆沃尔沃也立刻像生了翅膀般奔驰如飞。一旦碰到红灯或者塞车,阿兵都会想都不想地打方向盘掉头,另找畅通之路。如此反复几次,十几分钟后,他们便追上了雪的宝马,并与之保持了一段距离。
“雪的警觉性很强,不要让他发现我们才好!”瓶子担心地说,“想当年上学的时候他就是个喜欢研究跟踪与反跟踪的怪家伙!”的确,好长一段时间瓶子都在上学路上被雪跟踪,且没有察觉。直到有一天,瓶子忘记了带数学课要用的圆规时,才准备折回,一一回头,便看到了来不及躲闪的雪。那时候,他们都是年纪小,初中生,只是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跟在自己的后面,之后,瓶子多了个心眼儿,偷偷地不动声色的观察,在上放学的路上故意放慢脚步,果然,雪一直跟在她身后……
“这么多车,他应该不会发现我们!”鬼影说着,望了望阿兵,“他只要不出上海,目前我们肯定跟不丢他;如果他出了上海,我就启动全球GPS搜索系统!”
“他绑架了倪雨盈,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瓶子喃喃自语,想起高中毕业时,面临高考,雪对瓶子说,我喜欢你;瓶子笑着对他说,我喜欢法拉利!结果,他真的去偷法拉利……呵呵,那一次,也让四个人的结拜关系土崩瓦解了。
私心里,他一直觉得阿兵、鬼影、瓶子都应是他应该恨的人。为了瓶子,他去偷法拉利,也偷了其他的走私车,但是阿兵、鬼影和瓶子都是策划者甚至是参与其中却都无事,只有他涉案其中,甚至被判了刑——为此,他的妈妈一时之间气结,没有想开,过早离世,而他的爸爸甚至不愿再见他,用一种无言的方式和他解除了父子关系……那时,他才只有十七岁!
两年的铁窗生涯,他几乎认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么毁了,但是,他却遇到了他——一个姓黎的死刑犯。他只见过他一次,那时,是他在食堂给他留了一份饭。老黎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塞给了他一粒药丸,包药丸的小纸条上有一行小字:晚上吃掉。雪当时并不明所以,但是晚上却真的将药丸吞进了肚里。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监狱之外了。
醒来后,他从白沧海,那个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口中得知,老黎通过特别渠道通知他,务必将雪救出监狱。原来,老黎给雪的那一粒药丸可以导致瞬间窒息,就是假死——而白沧海是从医院里将雪的“尸体”掉了包,偷了出来。
“你现在获得了新生!”白沧海眯起了那一对老谋深算的眼睛,“但是,你不能呆在中国,我这里有一个客人,他对你很感兴趣——”说着,李奥兰多出现在雪的面前。初见他口中的老板,李奥兰多,雪觉得他只是个很好看的混血男人,比他大不了几岁。
“你应该有一张新的身份,还需要一张新的脸——”这是李奥兰多见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我会送你到最好的整容医院换一张脸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吱嘎——一声刺耳的响音,雪紧急刹车,看看后座上的倪雨盈,竟然从座位上滚了下来头重重撞上了前面的座椅后背。
“你怎么开的车?”一个男人狠命的敲着他的车窗,雪也走下了宝马。不想理会那个被自己的宝马亲上车尾,导致其车尾稍稍变形的可怜虫,雪只是越过堵成一条龙的车阵,突然发现了一辆静静的沃尔沃。是的,只有那辆车没有摁喇叭。不经意间,他看到了沃尔沃车身上似乎有一个喷绘,似乎是一个花朵——
还没有骂痛快的男人感到奇怪,那个走下车的男人根本当他是空气,不予理会,甚至在往后看了几眼不知名的东西之后,又钻回了汽车,根本懒得跟自己费口舌!
猛地,那辆宝马又开动了,硬生生越过了那个悲愤地还没骂够的男人的车,阿兵的沃尔沃赶紧跟进,身后,是一排车龙的刺耳喇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