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暗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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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终局(二)

“它们”赋予了联军太多的力量与权限,庭院的杀阵本可以直接镇杀掉这些暗纹强度极为微弱的蝼蚁,可在“它们”的干涉之下,联军中的每一个信徒都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虽然他们的肉体未经特殊暗纹洗礼仍然孱弱不堪,但就规则层面而言,他们的“存在”已经强大到无法被暗纹动摇。

所以北淼只能不停地修改暗纹,将规则上的抹除改为肉体上的杀伤。他只能重新开始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手段去阻挡那些狂热得失去理智的信徒,他只能去砸,去烧,用滚石和大火来拖住联军的脚步。

失去了干涉规则的能力,这场战争就不可挽回地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但他只能默认这个悲惨的事实:他会输,而且会比预料之中的输得更快。

直面神座上的“它们”,那么两边的战争都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输的一方便要万劫不复。因此,“它们”不择手段地用众生的命来铺平通向胜利的捷径。而他也只能顺着“它们”的计划,杀向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愚民。

联军已经杀到近前,滚石与大火已经无法拦住他们。于是他不再费力去修改暗纹,拎起长斧,像头老迈的狮子一样,朝那人群扑杀过去。

人和人之间的争斗,到底还是要归于这种野蛮而原始的厮杀中来。

……

斧柄在手,有如权柄在握,普通人的脖颈再硬,也挡不住厚实的斧刃生劈猛砸。抡圆了斧子,便可杀十人百人,千人万人,通向峰顶的路只有一条,他一夫当关,似乎就真的万夫莫开。

但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没有人可以在与整个人间的对峙中获胜,与那边战场的希望微茫不同,这里的战争只不过是一个写好了结局的、悲壮的过场。人力有穷尽时,他的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它们”甚至不愿意等待这过场走完,开始想方设法把这段没有意义的剧情跳过去。

他手中的长斧不是左横七手中的刀,只能造成一般意义上的死亡,无法像那人一样直接把别人的存在抹掉。按照常理来说,无论雾山上扔下多少尸体,在他们与“它们”的战争结束之后,死者都可以复原——既然他的斧子不会引发湮灭,那么对这些只是失去生命体征的个体进行重启就不是难事——这是一场完全私人的复仇,没理由牵扯到更多无关的人。

但现实情况却截然不同,他每一斧砸下去都会受到轻微的反震,而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变得模糊不堪。死者的面孔无法辨认,所有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都渐渐地消失不见。他们不是单纯的死去,而是在死后直接陷入了湮灭。

在神墟的规则下,“我是谁”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哲学问题。

——我是谁?

——代序Ⅳ.Ⅵ.Ⅱ.Ⅱ.Ⅲ.Ⅰ……

每一个在神墟存在过的个体身上都铭刻着唯一确定的序列号。这一串意义不明的编码就被称为暗码,这是一切“存在”的明证。

暗码是最基本的法则,再高妙的暗纹都无法对其进行干涉,就连院子里那座骇人的杀阵面,对暗码被锁定的联军都无可奈何。但“它们”可以,“它们”从踏进那座宫殿时起便不再使用暗纹这种低效的工具,“它们”直接用规则改写规则。

“它们”把自己的规则强加在信徒身上,让北淼无法动用暗纹,在信徒被最原始的手法杀死时,这些规则又按照事先预留的算法把信徒的暗码直接清除。这些强加于信徒规则链条失去了临时的载体,就会立刻崩毁,从而用崩毁时引发的冲击来磨损北淼的暗码。由于代理组的特殊性,旧界残留的法则保护着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暗码无法被“它们”直接修改或是删除,于是“它们”便借这种方法令其磨损。

所有杀向北淼的人都变成了一触即爆的炸弹,他每杀一人,自己的存在就会损耗一丝,放任这些损耗积累下去,他甚至无法等到肉体力竭的一刻就会先被从规则层面抹去。

“它们”已经被真切地逼到了疯狂的边缘,先前为了阻止代理组利用既定事实的混乱唤醒众生,“它们”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死敌从自我放逐的“滞流”中解救出来,宁肯让十二王重新占领属于“它们”的土地也不肯让人们看到一丁点真相。现在为了断绝代理组的后路,“它们”竟然不惜亲手把自己的子民丢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他无法嘲笑“它们”的卑劣。“它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斤斤计较的黑心商贩的苟且勾当,没有丝毫身为神明该有的风度,可也正因为如此,神明会被杀死,而“它们”不仅杀死神明并且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在“它们”丧心病狂的运作之下,他们的希望已经变得微不可察,待他们身死道消,下一个万年后,谁有能去嘲讽它们的下作与不堪?

小院门前尸骨盈山,信奉神明的信徒像垃圾一样堆在一起,然后迅速地风化,可风化的速度远不及尸体堆叠的速度,假若时间充足,这尸山大概可以一直堆到神殿门前。

……

凡人的尸骸堆砌出神殿的高度,尸骸化作无形无色的风托举着悬浮的宫殿,有如信仰般神圣庄严。

——第七贤《默示录·赞歌》

……

信仰沉积在尸山血海成为卑鄙者肆意玩弄的筹码,神圣显明在被血浸润过的大地,比尸体更腥更臭。

模糊的视线,卷刃的长斧,破碎的教袍,他再也找不到更多可以支撑自己的物事,似乎就要不声不响地倒在这群可笑的行尸走肉中。他的身形摇摇晃晃,却终究没有倒下去。

一只浸过血的手撑住了他前倾的身子。四下的信徒在这只手出现的一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经历了一段极为短暂的迷茫之后,纷纷掉转身子向山下退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那正在化为光屑的尸山一眼。

北淼看着这穿黑袍带长刀的男人,他身上那件教袍已经被水洗得发灰,而且没有戴着教会的徽记,甚至已经看不出是一件教袍。但这黑袍比起自己身上的破布还是要好得多,想来也是,那独夫才是整个教会中最擅长杀伐的人,同样一场苦战之后自然要比自己从容得多。

但这件袍子不值得北淼倾注更多地关注,当下还有要紧的多的事情需要确认。

那些人为什么退走?那边的战争是胜是负?代理组的其他人去了哪里?他还有更多的疑问,但他没有说,甚至之前这些问题都没有说出口。那口破旧的刀穿过他的心脏停在寂静的空气里。他也终于看清楚左横七的脸,然后生出比长刀入体时更加深重的震惊。

独夫瘦削硬朗的脸上,竟然血泪潸然。七万年间,没有人见过他落泪,蓄积泪水的地方早已干涸,于是只能淌出血来。世间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把左横七激成这副模样。但他知道有一件事情例外,而这件事刚刚发生。

“对不起,但是,别无他法。”

这是北淼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化为光屑,那独夫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一样冷冽而果决,容不得他做出更多的反应。他只来得及露出嘲讽的笑容,然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