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这里开始接第十四章:杀向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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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一一七五年,雾山顶。
这里已经是神墟陆地上的最高点。但这里的空气并不稀薄,也没有丝毫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这些全赖于那座院子。
那是座造型朴素得过分的院子,院子里围着的八间屋子,较好对应着八个方位,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仿佛这院子就是某个随性的人顺手搁在山上的一个粗劣的罗盘。但这绝不是一座普通的院子,院内院外,无数晦涩的暗纹,野草似地占据庭院,爬山虎似地布满院墙。
住在这样的院子里,便是住进了神墟最坚固的堡垒,莫说是寒冷的山风,便是那些存留于神话传说中的鬼神也会被拒之门外。在这座世界里,大概已经找不出比这里更加安全的地方。但北淼始终紧绷着身体,不肯放下一丝一毫的戒备。这里已经是人间绝颠,四下只有阴郁的树林,看不到半点人烟,尘世间的千军万马也杀不到这里,可他仍然不肯生起一星半点的松懈。
此处离天最近,也就离“它们”最近。没有人知道这座堡垒在它们眼中能比纸坚硬多少。
在院子里兜兜转转走过十几圈,他终于确认铭刻在这里的暗纹没有任何差错。然后他从一间屋子里搬出张太师椅摆在庭院中央,朝着院门缓缓坐下。他把一个铜质的徽记搁在扶手上,开始仔细地整理身上的衣袍。这是件黑底银边的袍子,款式简约而复古,与那僧袍、道袍或是西教印着十字的白袍截然不同。
这是教会的教袍。教会便是教会,没有更多的前缀与注解,因为那时只有一个教会。尽管那教会已经同旧界一道灰飞烟灭,可这身袍子还是完整的保存了下来,并且在他的日夜打理下仍显得光亮如新。
为了最大程度地介入神墟,代理组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披上三教九流的衣服混杂在人潮之中,只有他和那个独夫还保留着这身老旧的装扮。无论是出于对新世界的仇恨还是对旧世界的怀念,总归要有些人来背负过去。
那提刀的已经杀向了那边的战场,樊湮城他们也跟着杀了过去,他却只能守在这里,死守到底。“它们”不是什么想杀就能杀掉的小角色,“它们”是神墟当前唯一的掌权者,岂会坐以待毙?他们在天幕下已经策划了七万年,火烧牧场也好,屠杀羔羊也好,就只是为了这一天杀向神座,可“它们”又何尝不是在天幕之后等待了七万年,只为了今天把叛逆一网打尽?这本就是一场几乎不可能打赢的战争,所以他必须守住大家最后的退路。
那块镂空雕着天平图案的徽记突然发出暗红色的光芒,甚至徽记本身也开始变得灼热异常。他把徽记别回胸前,从椅子下摸出柄折作三截的长斧,把斧柄拉直、锁定,然后双手握住斧柄,屏气,凝神,拧腰,挥臂,一斧子劈在坚硬的地板上,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划痕。
这一斧砸得极其微妙,那道划痕恰好落在院中央的一片暗纹中,把直线变成折线,把整圆劈作半圆,只是不弯不折的一划,便把整片暗纹的含义改得面目全非。
院外的树林突然着起了火,一颗接一颗,一片接一片直向山下烧去。整座雾山都被火光打亮,野火无情地焚烧着山体,以及行走在山间的人们。也不知从何时起,雾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不下万人,有拜佛的,有尊道的,还有高喊真主保佑的,神墟旳信徒仿佛一瞬间打破了彼此之间信仰的壁垒,竟合为一军,联手向山顶攻去。几乎是在联军踏出上山的第一步瞬间,山上便升起了火焰,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就烧到了半山腰。但他们只是继续沉默地朝山顶冲去,好似一群扑火的飞蛾。
人群中时不时地升起色彩各异的光辉,或庄严肃穆,或宁静柔和,又或者冷酷荒寒。联军并非全由暗言师组成,多数人连末卒都不是。但今日是决战之日,他们共同信奉的神明为了斩草除根,已经不惜把自己的神力无差别地借予每一个信徒。他们夜以继日的祷告终于得到了回报,神明为了铲除邪祟慷慨地把圣光降临在凡人身上,只要认定那院子里手执长斧的人是万罪加身的异端,他们便可以顺利成章地接受这份来自昊天的恩泽。
于是他们像择人而噬的疯狗一样杀上山去。他们中的多数人并不知道院子里的那位究竟是谁,更加不知道代理组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甚至还有不少人至今仍对般若神往不已。可他们还是要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獠牙,不顾一切的要把那庭院连同庭院中的人一起撕成碎片。
火势越来越盛,那些光辉也已经无法护住所有人周全,即便是联军众多凡人中混杂的暗言师也挡不住这无边的业火,不时有人被那火光吞没,留下具无法辨认的尸体。但那些焦尸下一刻便会被奔涌的人潮淹没。
整座神墟的信徒都在向雾山汇集,这座山看似陡峭高耸,人世间的千军万马只能止步山下。但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不是由人组成的军队,而是被“它们”驱使的兽潮。月夜下他们圣光加身,仿佛真的群邪辟易,恶鬼遁形,哪怕是面对可以轻易夺人性命的火海都能一往无前。
“恶鬼遁形?你们看不见恶鬼,不过是因为你们已经成为了恶鬼罢了。真是可怜……不过,你们要杀我们,我们还得为了你们的世界承担万劫不复的风险……看来似乎还是我们更可怜一些吧。”他看着把山体烧得通红的大火,看着火海里目光坚定、前仆后继的信徒,轻言轻语地调侃着自己。
联军已经杀过了山腰,即便扔下几万具尸体,他们还是一步不停地冲杀过来。这火海最终还是会被他们闯过,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他们不介意在扔下更多的尸体,因为“它们”不在意,他们便无法在意。
代理组和“它们”争抢了七万年,还是无法从“它们”那里抢走更多的信仰,这院落再是坚不可摧,也不可能真的挡住整个人间的冲击。
他在一通胡思乱想中恢复了些气力,又挥舞长斧,劈向院中那些晦涩的暗纹。他一个人绝对守不住这里,但他还是要守下去,因为他穿着教会的袍子,戴着教会的徽记,既然手中的长斧还没有断掉,就只能在这里死守到底。
他也是信徒,代理组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信徒,他们曾经信奉教会,现在教会被“它们”毁去,他们便信奉代表教会意志的自己。
他们是自己的神明,圣洁崇高的神明,神明又怎会向卑微的人间屈服?
那一边的战争没有结束,这边的战争也一样不会终止。代理组与“它们”的战争,他与人间的战争,无论哪一个,都只能结束于某一方的灭亡,而绝不会终结于某一方的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