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霞投过来一瞥感激的目光,继而又愤然说:“你看黄笑闻多没用处,释放回来以后就让你代写了一份检查,让他交给单位领导,向单位领导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交给领导。这不,事情又出来了,这下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搞的非常被动。”
诸葛霞涨红了脸,那是激愤的红颜,黎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想,这样的好女子竟配了蠢夫愚子,真是颠倒鸳鸯,我要是有缘与她共谐连理,决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黎澍的意识滑得很远,诸葛霞的倾诉就像游丝一样在眼前飘浮,若有若无,若断若续,时而很远,时而很近。诸葛霞继续说:“潘紫晶的家门叔父马三讲,我曾经给你说起过,黄笑闻曾给过他五万元钱让他摆平此事,而结果呢,潘紫晶臭硬臭硬的,不买他账。上个月还咽不下这口气,还在闹。你说,事到如今,人关也关了,法院判也判了,她还要闹到哪里去,还要达到什么目的?因而,我就叫温晓凤从旁劝说,潘紫晶的真实思想这才暴露出来。她说:‘我人也丢了,钱也没得到,吃不到羊肉惹了一身臊。’我就找她给她说,黄笑闻已出了五万元钱了,让她不要再追究了。不管谁吃亏谁占便宜,再追究下去就像这官司一样,彼此都伤痕累累,让旁人落了便宜,再说了,屎不挑起来不臭。我们也不说了,权当花钱买个平安,买段人生的教训。你猜怎样?潘紫晶得知这一情况后,满腹牢骚,一腔怨愤:‘什么亲戚?我把名声都搭进去了,他竟使我的黑钱,心也未免太黑了……’两家就闹开了。这中间也不排除有居心叵测的人,趁势嫁祸于人,落井下石,省纪委很快收到了举报信。因为马三讲是管纪检工作的政府官员,知法犯法,最近被‘双开’了。马三讲怨恨极深,视我们为仇雠。因为他想当然地认为是我们举报他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的了。事情不管办成没办成,办得好办得不好,当时马三讲也确实做了许多工作,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说要举报他更是荒唐。我们算落了一个冤大头。但马三讲现在就认准一个死理儿,他因为这事把工作丢了,党籍丢了,而黄笑闻呢,从公安局释放出来后还在继续工作。他心中极为不平也不满,说,都是因为同一个案子,却把他双开了,黄笑闻才是事件的主角,这样处理显然不公。因此,他最近屡屡找到省委要求处理黄笑闻。你看,要是当时把那份检查交上去也就没有这么被动了。”
“是的,黄笑闻啥事都存侥幸心理,到现在为此,他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黎澍摇了摇头,轻笑道,“你也不要为此自责,马三讲有今天,也是他咎由自取。不知你信不信,他犯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者说关系不大。我最近听到一则可靠的消息,是从省委内部来的。你听说过筠州的牛腿书记吗?”
诸葛霞轻轻地摇了摇头。
黎澍说:“就是原来我给你讲过的。汪雨庭外放到筠州时,有一个所辖县的牛腿书记朱洪领,他原是一个副县长,某局局长,汪雨庭临走时候,集中提拔了一批干部。牛腿书记便由副职升为正职,中间又有多少猫腻就不说了。可惜牛腿书记极不争气,暗暗的与县委大院县长家的保姆暗渡陈仓,两人来往了很长时间。那保姆其实也不同意,只是摄于朱洪领的淫威,才不得不尔。周围毕竟有些正直的人,看不惯他的作为。一天上午,牛腿书记趁县长外出开会之机,又到县长家与保姆私期幽会,这时就有人给牛腿书记的老婆发了一则短消息,说她的丈夫和第三者正在县长家中。牛腿书记的老婆闻听大怒,立刻从单位赶回家,吆三喝六,撞开了县长的家门,当场捉奸捉双。牛腿书记自此“双轨”,被押往襄州市审讯,凡是与他有工作关系的乡镇长,书记局长,一一叫其问话。最终查其贪污受贿200多万元,事情自然也牵涉到了马三讲、汪雨庭等人。但汪雨庭是省委书记面前红人,由省委书记说话力保,线头到马三讲这里就强行掐断了。恰逢潘紫晶大闹马三讲办公室,汪雨庭遂以此事为由免了马三讲职务,以此掩盖筠州事件真相。马三讲实际上是替罪羊,因为在筠州事件中必定要有人承担责任,作出牺牲,不丢卒保车能行吗?马三讲是过河卒子,只能把责任全部兜揽过来。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官场通例。但不出一年半载,只要汪雨庭不倒,马三讲照样出来,风光依旧。”
说得诸葛霞目瞪口呆。
黎澍看着茫然的诸葛霞,心里非常怜惜她。停顿了一会儿,黎澍转了话题,感到有些话不说不行,也便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愤激不平地说:“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又漂亮又聪明的诸葛霞竟跟了这样的人,你不嫌自己糟蹋自己吗?你不认为你的一切努力都会是徒劳无益的吗?过去我还对鲍翔宇说的黄笑闻安生不了三个月的看法持有所保留的态度,现在,我则同意他的观点,而且举双手赞同。整个亲戚圈朋友圈有几个不同意你和黄笑闻离婚?但你还一直犯傻,我不知道你还依恋黄笑闻什么?我说这话并不是自私,是的,你离婚后可以不和我结婚,但和谁结婚都比黄笑闻幸福,起码没有心理负担。人聪明不聪明不在乎平时会不会来事,而在于关键时刻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从而走向更高更远的平台……”
黎澍看着诸葛霞泪光莹莹的眼睛,不忍再说下去。他原以为诸葛霞会含悲带愤地反驳他,甚至不理他,他也不想那么多了。没想到诸葛霞却满面柔情,轻唤着:“黎澍,我真的愿意听你的,可是……”
诸葛霞柔美的目光又变得迟疑起来,似有难言之隐。黎澍轻叹了一声,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这时,电话铃声骤然响了起来,黎澍一改往日的习惯,一把抓起电话,原来是一名做化工生产的熊姓经理打来的,黎澍与这位熊经理是极要好的朋友,黎澍的第四本即将付梓的诗集就是由这位朋友资助出版的。因为工厂的污染问题多次不能解决,已由省报记者再次去做了调查采访。据这位经理得到的消息,批评稿子即将于明天见报,经理的口气非常着急,如果一旦见诸报纸,势必对生产企业造成极大的损失,也有可能被吊销执照。再者,公司的领导班子正面临着换届选举,明确规定在环保问题上实行一票否决制。因此,他要黎澍无论如何帮忙阻止稿子的发表。黎澍放下电话后对诸葛霞说:“上次替黄笑闻写的那份检讨所幸还在电脑里没有删除,我将根据你叙述的情况适当地再加进去一些内容,明天给你,不晚吧?!”
诸葛霞忙说:“不晚不晚。”
黎澍把电话里的通话内容向诸葛霞说了。便匆匆别了诸葛霞直奔省报社而去,找到了老同学陈煜。陈煜是日报社的要闻部主任,正在审核稿子,黎澍一眼就看到了他面前摆着的稿子就是批评化工企业的那篇,便拿起看了一会儿,说道:“这篇稿子写得不错嘛!”
陈煜笑说:“你是大手笔,能看上这些雕虫之作?近来江河污染实在是太厉害了。你看这些企业只讲经济效益,不讲科学发展,肆无忌惮地掠夺子孙后代的资源。报社为配合环保世纪行的大趋势,提高人们的环保意识,建设美好家园,因而策划了这一组专题报道。”
黎澍附和道:“的确是应该曝曝这些见利忘义的企业的光了。”接着话锋一转就引到正题上来,黎澍就把这篇稿子发与不发的利害关系向他直接陈述详细,希望老同学看在他的薄面上,高抬贵手。
陈煜问:“你与他的关系究竟怎样?”
黎澍强调说:“就像你我的关系一样。只不过最近企业的排污设备坏了,正在抢修,你这一曝光不打紧,不光整死了一个企业,也等于扼杀了他个人的政治前程。”
陈煜面有难色地说:“可是,这么大一篇稿子,马上就要开印了,到那里去找稿子填白?”
黎澍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从网上找一些相关的连接文章或把其他的文章适当拉长,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陈煜笑说:“也真有你的。这些稿子马上就要送到总编手里,如果到了总编手里,我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了。上次荣融房地产公司因为违规操作,被曝光之前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一干人找到总编,要求缓发,总编都没有同意。之后又提出情愿出五十万元的广告费来换取版面,还是没有同意。今天算你的运气好,如果再晚来半个小时,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也已是日落西山背不回家了。”
黎澍就把清样拿走,带给那位熊姓经理朋友看。熊经理感激得有些语无伦次,第二天晚上非要宴请陈煜和黎澍不可,酒宴就安排在重新开张的紫荆大酒店。对方来了办公室主任、秘书等5人陪酒,黎澍便叫了诸葛霞,陈煜又喊来报社的侯副总编、总编助理、专刊部主任等六七位。因为黎澍跟双方都熟悉,敬酒时自然都向他倾斜,一圈下来,已是醉醺醺的了。诸葛霞看他喝得太多了,就劝他少喝,并把他杯中的酒倒在自己的杯中。如果谁再向黎澍敬酒,她就站起来与人碰杯,整个晚上,诸葛霞也确实喝了不少。席间,除了熊经理的礼节性应酬之外,大家又都是做报刊的,话题自然转到最近中央关于报刊整顿的问题上来。
侯副总编说:“你们的刊物在不在取消之列?”
黎澍想,你是报社的领导,政策自然比我更清楚,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就揶揄说:“最多办到年底就要撤消或者转并,到时只有到你门下求饭吃了。”
侯副总编说:“你是大诗人,名满全国,只要不嫌庙小,自然是求之不得咯。”
陈煜趁机说项:“侯总编向来爱惜人才,只要你愿来,‘蓬门今始为君开’呵!”
的确,黎澍也曾产生过刊物一旦砍掉就到省报去的念头,他也不止一次与陈煜谈起过,但他又有些犹豫。其一,他做惯了杂志,对报纸没有多大兴趣,如果不得已而为之,那是另一码事了;其二,他现在多少又有些敏感,似乎是穷途末路之人,要人同情。
“殷斯勤斯,鬻子之闵斯……予室翘翘,风雨所飘摇,予维音哓哓。”
他想起了一首古诗,自己目前的处境与风雨中飘摇的鸱枭不正有戚戚之处?显然,黎澍误会了侯副总编的好意,就站起来与侯副总编多碰了几杯,又说了一通感谢的话。黎澍曾经跟诸葛霞讨论过刊物撤消后的去向,诸葛霞因为黄笑闻的事情缠身,无暇多想,只以被动消极的态度待之:“我想,主管部门总会安排的,管它呢,总不至于失业吧!”
黎澍在记忆中检索出这段对话后,感到自己负有责任,也有义不容辞的使命为诸葛霞说项:“侯总编,我们的阿霞编辑可是一个才女,十年前就是省青创会的骨干成员,又有多年的编刊经验,我希望我们一起投奔到你的门下,做你的门下走狗,听你驱使。”
实际上,黎澍早已做好了或去或留的两手准备。他自己要找一个单位不成问题,或是去做一个自由撰稿人,一年的稿费收入也不菲呀,他主要想把诸葛霞安排好。
酒宴散罢,夜色沉重,微月入窗,人影憧憧。霓虹灯闪闪烁烁,似乎是一种无须抗拒的诱惑,熊经理为表达更深的谢意,非要让办公室主任安排这帮人到舞厅唱歌跳舞去。
黎澍的酒劲完全上来了,身体像铅一样沉重,就醉倒在包间的沙发里,不想动弹,所幸意识尚没有完全模糊。他殷切地盼望着诸葛霞此时能走过来,互相依偎着倾诉些体己的话,虽然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如果诸葛霞来,或许他会乱了本性,所幸诸葛霞一直没有来。大厅里低缓的音乐声传来,荧火虫似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整个大厅黑黝黝的,偶尔看到人头的移动。黎澍扶着墙勉强走出包间,想去找诸葛霞,在舞厅黑暗的门口看到诸葛霞搀扶着侯副总编的胳膊从门外进到舞池。黎澍亢奋的情绪就像炭火遭到冰击一样,异常失落,烟雾四散。诸葛霞由于在处理黄笑闻的事情上处处碰壁,所以深感社会关系的重要,黎澍想起诸葛霞多次对他说的话:“我现在发现文人不能太清高了,要多跟当官的接触,没有坏处。关键时刻也只有他们才能帮得上你……”
黎澍再一次感到诸葛霞世俗的心是那么强烈,又一次隐约意识到,她与钟心碧之间有着雅俗之分,文野之分,高下之分,形似而神不似,两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虽然他理解她的难处。
黎澍带着一腔怨气,又把服侍他的那个身材丰满的小姐叫进了包房,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钞票递给了她,要她提供特殊服务。那小姐见他醉了,就推辞说不做。他用蛮力把那小姐捺在沙发上,用劲搓揉着小姐那温暖又柔软的硕乳,仿佛抓着一团刚刚出笼的虚虚的馒头,不时地啃上一口。看着身下扭动摇摆如水蛇似的身段,他朦胧的意识觉得这就是诸葛霞,又似乎不是。那小姐挣扎着坐起,问他:“能不能做?”
黎澍反过来说:“带没带安全套?”
小姐犹豫了一下说:“没有。”
黎澍尚有一丝儿清醒,知道做她们这一行的,怕没几个干净。一不小心染上了爱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不敢率性而为,遂找了个借口,让小姐陪他说话。但没过多长时间,一个人就在沙发上似将昏睡过去,不一忽儿又醒来,在朦胧之中,只听那小姐说:“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倒杯水醒醒酒。”
不等小姐端水进来,黎澍就开始呕吐起来,小姐扶他喝了几口水。还没有平静一会儿,就又连水呕吐干净,弄得满沙发都是呕吐物。那小姐看他确实醉了,就叫过来两个保安把他架了出来,送到出租车上,司机问他到哪里,黎澍还有些记忆,说了自己的小区名字,就躺在后座上呼呼睡去,余下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门口值班的保安见到他,说:“你昨晚喝得恁多,好不容易才把你送上楼,脱了衣服鞋袜安顿你睡下的。”
黎澍很惭愧又很感激地说:“非常感谢,确实喝多了,一点记忆也没有了,我只记得上了出租车。”
黎澍拱手。
保安说:“那司机停在这里之后,让你下车,你嚷着说没到没到,就睡在车上无论如何也不下来,我当晚巡查,司机就叫我们来看认不认识你。我一看,这不是黎澍吗?就与另一位巡警把你扶下了车。”
黎澍说:“真是不好意思。哪天我摆场酒席致谢!”
保安说:“男人哪有不喝醉酒的道理。俗话说,喝了一辈子酒,丢了一辈子丑;抽了一辈子烟,熏了一辈子手。不过你确实喝过量了,意识全无,人事不醒,以后可别在酒上豪爽。”
黎澍感激着告辞了门禁。到办公室后,诸葛霞却早早地来上班了,带了些热牛奶和鸡蛋、面包之类的早点。
“昨夜你到哪去了?我到处找你,他们都说你把一个小姐带走了。”诸葛霞酸不溜丢地说。
黎澍急忙解释说:“昨晚我醉得一踏糊涂,到现在头还像炸的一样,人事不省。是保安告诉我怎么回来的,不好意思,昨晚丢丑了。”
诸葛霞温柔地说:“我知道你肯定喝多了,像昨晚那样的场合。男人嘛,在有些场合是要表现出一些豪爽气概来。但要把握住尺度,身体要紧。快吃些早点,牛奶暖胃……”
诸葛霞善解人意的一席话,令黎澍大为感动。黎澍摸摸诸葛霞的头发,真诚地说:“谢谢,我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
但他又拗不过诸葛霞,勉强把牛奶喝了。
诸葛霞抱怨说:“昨晚我真想跟你在一起,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可是死打你的手机,你都没回。”
黎澍掏出手机一看,确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他证明似的拿给诸葛霞看,说:“实在抱歉得很,以后决不喝酒了。”
黎澍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