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霞曾与山茂远商量,但山茂远的生意她又做不来。山茂远建议她开一家中型餐馆,只要做得好,赚钱是肯定的,只在赚多赚少之间。诸葛霞比较来比较去,认为也只有开一家餐馆,来钱才容易。俗话说:“生意做遍,不如开饭店”。黄笑闻与诸葛霞谈了几家,都因为转让费、房租费等问题没有谈成,主要是以目前诸葛霞家的财力尚不足以维持一家餐馆的运营。适逢此时,冯云涛温晓凤夫妇因为工厂开工不足,工资只能拿到一半,也正思谋着做些什么,两家便不谋而合。于是一家各出资一半,接手了一家位于江边的中等餐馆,改名“云外客”,法人代表名义上是冯云涛,实际上餐馆的决定权在诸葛霞。从此以后,两家人的主要精力就放在餐馆里。
黄笑闻因为单位清闲,上班不上班都没有人过问,除了按月去领工资之外,几乎都泡在餐馆里。诸葛霞曾给黄笑闻约法三章,除了工作上的安排之外,不得与店里的女服务员多言语一句。诸葛霞并在女服务员中安插了两个眼线,以监视黄笑闻的行为。
新开的茅厕三天香,这也是这个城市成百上千家餐厅的劫数。所以在这座城市,经常碰到改换招牌的餐厅。所幸餐馆开业半年之间,由于诸葛霞的精心打理,生意一直兴隆,十几张桌子几乎每餐都是满的。冯、黄两家最初的确赚了些钱,就想着再扩大规模,但事与愿违,生意反而慢慢淡了下来,换了几个师傅,也没有留住更多的顾客。诸葛霞曾问经常光顾餐馆的食客离去的原因,一食客说:“这并非你餐馆的原因,俗话说的好啊:熟悉的地方无风景。食客的心理和赌徒的心理一样,都希望到一个新的地方探究、冒险。”另一醉酒的食客涎着脸接道:“这就叫审美疲劳。就像嫂子你吧,天仙样的美人,黄大哥不照样打野食,因为对你熟悉到了有些疲惫了……”一食客骂了他一句,他知道说错了话,赶快刹住。诸葛霞虽寒了脸,也没有发作,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下流胚!”
过后想想,她还是似懂非懂的,也只有任其自然。每月所赚也就是几千块钱,人辛苦自不待言。赵余墨不仅是“云外客”的食客,还是人堆里的豪客。他看到诸葛霞这么辛苦,惨淡经营,就自告奋勇出面揽客。他给诸葛霞出主意,凡消费在二百元以上者,由他当场泼墨作画,馈赠消费者。这一招出人意表,新鲜刺激。又多有食客点题,赵余墨顷刻之间,一幅丹青立就。果然在一段时间内,“云外客”的生意又火爆起来。
黄笑闻虽很少上班,但店里的工作按部就班后,他多数时间已插不上手。他知道赵余墨脑子活泛,点子稠。在黄笑闻没犯事之前,诸葛霞有次要到外边学习,暂时委托黄笑闻与赵余墨照看服装店,诸事都交代清楚。两个大男人守店,不似女人灵活,嘴巴上抹蜜,爱买不买的。因此几天都没有开张,未免着急。赵余墨对黄笑闻说:“别急,兄弟,我自有妙计。今天不但要发利市,还能多卖几件呐!”
果然,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就有两个顾客在试穿了衣服之后,没怎么讨价还价,即匆匆付款走了。一天下来,营业额和利润较平时多了一倍,黄笑闻大惑不解。晚上在夜市摊点吃饭的时候,赵余墨才笑着揭开了谜底。原来赵余墨在衣服里事先放了五十或一百元的假币,顾客试穿衣服时,往往会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口袋里,见袋中有钱,认为是店主错放的,多有利令智昏者,贪小便宜的心理会占上风。原本犹豫的,也坚定了购买的决心;原本要买的,也不会在价格上过分执拗。说得黄笑闻醍酩灌顶,佩服得五体投地。诸葛霞知道后,狠剋了他们一顿,骂他们缺德,打心里鄙夷这种下三滥的做派,嘲笑他们就这点歪才,一辈子干不成什么大事。因此,他们很想再寻找机会,干成一件事情让诸葛霞瞧瞧,也好在诸葛霞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这机会终于来了,两人在又一次聊天中,赵余墨不知从哪儿得到信息,被称为“东方圣玉”的绿松石在美国中产阶级妇女中视为尊崇的象征,佩戴已成时尚,价格比国内的不知高出多少。两人越谈越兴奋,说到前景,首先都被自己所描画的馅饼激动得不能自已。
黄笑闻马上想起,自己原来当兵的地方不就是绿松石的故乡吗?两人遂决定合伙做绿松石的外贸生意,货源当然不愁。黄笑闻通过驻地的老乡联系到了一家绿松石矿的厂长,两人去看了矿,又参观了工艺品加工厂,得到了要什么货给什么货、需要什么样式加工什么样式的保证。雄心倍增。现在关键是找买家了,他们去了省里的几家贸易公司,但目前它们都没有做这种珠宝生意。正在发愁之际,有位做外贸加工生意的朋友,给他们介绍了一位做珠宝生意的美国商人彼得先生。给他们提供了电话、地址、伊妹儿。彼得先生常住深圳,联系到彼得后,双方首先交流了对方的信息,果然,彼得先生是做绿松石生意的。
彼得告诉他们,他在美国的生意做得很大,光在纽约的珠宝大厦就有五层。
两人兴奋得击掌为贺,憧憬着不久的将来发了大财之后,首先各自买一辆轿车,节假日带上家人天南海北地去旅游,再在东湖边买一幢带庭院的别墅……挺直腰杆风光风光。黄笑闻怕不保险,在网上给彼得传了一些样品过去。彼得回复说,太好了,这些正是他所需要的,并要他们马上带货过去,按质付价。两人不敢贸然听信,各人仅兑了一万元,共两万元,又通过矿上朋友的担保,又赊了两万多元钱的货,带到深圳,在香蜜湖度假村见到了彼得。
彼得年约三十多岁,个子高大,头发微微卷曲,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像鹰隼一样犀利而深刻。胡子刚刚刮过,两颊泛着青色。鼻子又大又挺,典型的盎克撒人风格。见赵余墨、黄笑闻到来,热情地拥抱亲吻,之后,就把他们引入房间。彼此又互相寒暄了几句,坚信信息无误后,赵余墨给黄笑闻点了点头,黄笑闻心领神会地笑笑。彼得要求验货,赵余墨把提包打开,小心翼翼地把用报纸、棉花包裹的各种造型的绿松石首饰一一摆在床上。看着琳琅满目碧绿润洁的绿松石,彼得同样激动得双目放光。拿起一只摩挲良久,看了又看,双臂动作极夸张地摆动,口中“OK,OK”大叫着。
彼得的态度使赵余墨和黄笑闻原来悬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赵余墨又不失时机地鼓起唇舌,介绍说:“绿松石的形成与中国古代造人的女娲娘娘有关,女娲的角色在西方就相当于夏娃或圣母玛利亚。绿松石就是她炼出来补苍天的五彩石。”
彼得说:“太好了,朋友。漂亮的宝贝总是和美丽的传说连在一起的,这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了,上帝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中国,太让人嫉妒了。”
黄笑闻、赵余墨也很高兴,心里惟希望快点成交,怕夜长梦多,陡生变故。彼得让他们出价,由于第一次与外国人做生意,没有经验,怕喊低了自己吃亏,以后的生意不好做;喊高了又怕吓跑了彼得,失去一次发财的机会,断了后路。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算是交流。
赵余墨久历江湖,很会见风使舵,遂佯装憨傻的样子说:“彼得先生,珠宝你也过目了,这些都是上等的货物,资源相当紧缺,国家规定每年都是限量开采。我们也是通过很多渠道才打通了关节,你是中国通,在中国办事都是要讲关系的。只要你真心合作,货源当然不愁。第一次打交道嘛,价格这方面好说。我们只想把本钱和路费保住就行,关键是结交你这样的朋友。中国人最喜欢交朋友,最讲义气,为了朋友可以两胁插刀。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你是国际珠宝商,国际上的行情你最清楚。你说个价,只要价格合适我们就成交。肯定给你留出一定的利润空间。但也不能杀价太狠,你吃肉,我们也得喝点汤、闻点香吧!”
这是赵余墨的聪明劲儿,因为对国际市场上绿松石的价格他吃不准,他只有国内市场的价格。赵余墨把球踢给彼得,让他定夺。假若彼得出了高价,那也是他自己的报价,以后怨不得他们。
赵余墨的心理被黄笑闻窥得清楚,他在心里佩服赵余墨随机应变的能力。江湖闯荡多年,虽然大财没发,可手中从不缺钱,为人处事又十分圆通,黄笑闻自叹弗如。想机关工作多年,原以为一直高高在上,高人一等,可一旦落入民间,仰人鼻息,反不知如何处事了。
黄笑闻正心猿意马之际,只听彼得说:“这样吧,货已经验了,除了个别有点瑕疵外,差不多符合要求。这批货也不算多,我通吃了,一口价,十万人民币怎样?这是最高价了。”
两人一听,瞪大了眼睛,原想四万元的货,对方能出五万元就成交,没想到是如此天价,一时竟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竟呆若木鸡,空气似乎暂时凝固了。彼得见两人如此,以为是他们嫌价格太低,就摊开手说:“NO,这是最高价了,我的往返机票和落地中国的消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商人都是要唯利是图的嘛……”说着,拿起一块中间有浅黄色杂纹的、暗褐色的绿松石说,“这在美国市场上也属于次等珠宝,自然卖不起价格咯!”
赵余墨、黄笑闻一听,彼得完全误会了,急忙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权当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生意成交后,他们请彼得喝了一次下午茶,进一步增进友谊,互留了新的联络方式,约定由赵余墨、黄笑闻负责筹货,彼得到中国后,再由他们负责把货送到深圳指定的宾馆。
赵余墨、黄笑闻别了彼得,提着沉甸甸的密码箱,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在宾馆里把钱数了又数,直到两人都有些倦了。黄笑闻幽默道:“这世界我算发现了,没有不累的职业,连数钱都累。”赵余墨也从来没有一次性赚过这么多钱,而且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不像他以前搞装璜生意,工程完了,对方还没完没了地挑拣毛病,拖欠工程款,他妈的,要账就像要狗肉账一样地难要。感慨自然比黄笑闻多,除了兴奋,还有思索。两人雄心陡长,决心大干一场。他们在深圳盘桓了两天,白天到美食城尝海鲜,晚上到风月场勾连。
这趟深圳之行,除去本钱、路费等,每人净赚了两万多元,而且只是几天功夫。诸葛霞也高兴,就在自家的餐馆“云外客”为他们接风洗尘。赵余墨、黄笑闻因为高兴,多喝了些,都微醺了,商量着要把赚的钱再拿出来继续周转。诸葛霞敬了一杯酒,对赵余墨说:“笑闻在生意上就全靠你指点了,他是个管不住自己的人。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多,陷阱也多,你要多提醒,替他把关。到哪儿去你们都要形影不离。”
赵余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着胸脯向诸葛霞保证:“嫂子,你就一百个放心吧,人在阵地在,我保证替你管好黄笑闻,哪怕他敢多看美女一眼,我这巴掌可不是吃素的。”
赵余墨很快眨巴了下眼,向黄笑闻打了眼风,两人狡黠地一笑。
“喝酒,喝酒。”黄笑闻对赵余墨说。
冯云涛见两人发了财,就和老婆商量也想入上一股。起初赵余墨意意思思,不大爽快。温晓凤连讽带讥:“看你烧包的样子,有几个钱就不是你了。表面上大大咧咧,哥长姐短的,实际上却也是外宽内忌。咱生就的穷人命,扒不上你的高门头……”
温晓凤还要说下去,诸葛霞拦住了话头:“既然货源不愁,又有销路,现在不正愁资金不足吗?多一家多一份力量,只是你俩多辛苦一些了。”
赵余墨始终微笑,嘬一口酒后慢道:“你看她那张臭嘴,辣的。我就想看看她着急的样子,果然,果然。”
温晓凤看着诸葛霞说:“你看他坏的,没大没小。来,嫂子敬你一杯,这事儿就算说定了。”
几天后,两人又到矿上,选购了一批绿松石,交了定金,单等彼得来了。
等了约有一个多月时间,还没有彼得的消息。期间,他们又请了师大外文系的女学生发了三封邮件给彼得。最后,彼得回复说,货刚刚售完,又有些俗事缠身,但他很快就会到中国来的。耐心点,朋友。
果然,十多天后,彼得从深圳打来电话,让他们带货去。由于有过上次的交易基础,这次交易并没有费多大周折,彼得对货除提出具体要求外,基本满意。两人又是满载而归,按投资比例几家分了红利。此后,便商量着决心大干一场。几家都把先前的赢余全部拿出,统共兑了三十余万元。黄笑闻有些担心,说这些都是身家性命呀。赵余墨幽默地安抚黄笑闻说:“豪赌由赌。财富险中求,这一次保管发达,一手钱一手货,两不赊帐。两个大男人,谁还能打劫了咱不成?”黄笑闻也被赵余墨的自信所感染,笑道:“豪赌由赌。”彼此相与击掌大笑不止。按彼得的要求,两人在矿上的精品库里精挑细拣,把最好的货压低价格买出,自然有他们先前的信用价值做基础。他们刚刚把货备完,彼得的电话就来了。
他们风尘仆仆,每人提了两个大旅行箱如期赶到约定的华侨大厦。彼得一见他们到来,就“OK,OK”地叫,又是拥抱又是亲吻。显然,他们对过去交易的成功在心里感谢彼得,而对新的交易又满怀憧憬的喜悦。彼得把密码箱打开,一沓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整齐地码放几层,赵余墨第一次见到美钞,并且是这么多,有些兴奋得意识癫狂,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紧紧地攥着黄笑闻的手,黄笑闻此时只感觉到赵余墨的手在颤抖。黄笑闻刚想上前验证真假,彼得“啪”的一声关了箱子,似乎也关了许多秘密,黄笑闻便感到些许怪异。彼得看了看表,见时针正指向晚九点,随即摊开双手遗憾地说:“现在,外汇兑换处已经下班了,看来只有等明天交易了。”彼得盛情地邀请他们:“我们到夜市喝杯啤洒吧!”
三个人走出大厦,在啤酒吧喝酒至深夜三点,大家都有些醉了,脚步踉跄。黄笑闻要求彼得,不用兑换人民币了,就用美元交易。黄笑闻有他的想法,他想赚足钱之后送女儿薇薇出国留学,想及早存些美元,免得到时去黑市上兑换吃亏。彼得揽着赵余墨、黄笑闻的肩连说“OK,OK”。三人回到宾馆,酒力上涌,未及漱洗,倒头便睡。
赵余墨、黄笑闻一直睡到上午九点多才醒,想起今天的交易,两人便匆匆忙忙漱洗完毕,就去敲彼得的房门。一位正在打扫房间的女服务员走过来说:“先生,客人今天早上就已经退房了。”
两人一听,顿时懵了。黄笑闻看了看房号,没错,不相信似地问道:“是不是一个高个子高鼻子大眼睛的美国人?”女服务员肯定地说:“没错。他说要赶九点半钟到西雅图的飞机。”
黄笑闻一看表,时针正指向十时一刻,此时的彼得大概正在穿越浩瀚的太平洋上空的云层了。
黄笑闻沮丧之极,连说:“完了,全完了。”
赵余墨沮丧之极,连说:“完了,全完了。”
两人说着双手抱头,瘫坐地下。欲哭无泪。
小姐说:“先生,你们没事吧?!”
赵余墨强忍悲痛,说:“没事没事,我们只是想蹲一会儿。”
赵余墨扶着黄笑闻回到房间。两人呆坐在房间里,谁也不说话。三十多万元货呀,本想这次可以大赚一笔,没想到血本无归。那种痛,那种悔,非亲身经历者难以体会。两人饭也未吃,又倒头睡到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