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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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卧薪尝胆,战火现星(4)

葫芦瓢脸眯眼一看说:“你手茧子多,可顶多干了五年矿工,因为你手上的茧子多是斧把磨的,你原是干木匠活的。”

牟年荣差不点喊出口:“这个人真神!”

那个魁梧的大汉哈哈笑着说:“看来你干招工这行当,往少说工人也养活你十年了吧?”

葫芦瓢脸听这活不入耳,冷笑一声,没有接话茬,指着马入海老大爷说:“我不用看他的手也知道,这老头肩上准有一道绳子勒的印,他在原始煤坑里拉过木头轱辘的运煤车。”

“我这双笨眼也能看出来,这位老大爷脸上皱纹里的煤屑用热水也洗不掉了,可见他干了一辈子矿工。”那个魁梧的大汉伸手抓住葫芦瓢脸的瘦干巴手说:“你是左撇拉子,你的手纹也磨光了,这是攥抽打矿工的鞭子磨的。”

葫芦瓢脸抽回手说:“你们挂号不,我没闲工夫磨嘴皮子。”

那个魁梧大汉说:“我挂号,可你们说话算数吗?能给日本金票吗?”

“能给,能给。”葫芦瓢脸嘴里说着心里暗骂:你小子这身肉,一个月后叫你剩把骨头。又对李顺兴他们说,“一律给日本金票。你们挂号不?”

李顺兴想了想,又看看那个大汉,说:“我挂号!”

牟年荣高兴了,赶忙说:“我也挂号!”

马入海老大爷也说:“算我一份!”

葫芦瓢脸说:“要你有屁用,到坑下就得断气。”

李顺兴把手一摆说:“你不要他,我们也不挂号了!”

葫芦瓢脸问道:“大个子你挂号不?”他想把这个棒小伙拉住。

大汉也一摆手说:“一起来的,一起走。”说罢转身就走。

“你们都别走,这老家伙也给挂号!不过下坑时检验下来可活该。都把名字报上来。户口在哪里?”

魁梧大汉报名叫曾顺,说是住在朋友家里。李顺兴三人也报个姓名、住址。

他们走出来,李顺兴抓住那个大汉的手说。“曾大哥,这家大柜一定很恶,这个挂号的家伙有多刁钻!”

曾顺使劲抖抖李顺兴的胳膊说:“天下老鸹一般黑,大柜都是吃人的狼,咱们矿工拧成一股劲儿就啥也不怕。马大爷你是老矿工,看我说的话对头不?”

没等马大爷搭话,“哗啷啷”一串铃声,迎面跑来一辆很漂亮的玻璃马车,从李顺兴他们面前擦身而过。李顺兴一眼看见车里坐的是豆腐西施老大彭汉花和他男人孙大柜。他一恍神的工夫,马车一溜烟赶进了方才他们挂号的大门里边去了。

李顺兴忽然疯了似地,转身抓住牟年荣的手说:“走,咱们不在这个大柜干了,彭三蝎子家的……”

曾顺伸手把李顺兴拦挡住说:“顺兴老弟,你还不摸门路,这抚顺城的矿山是日本人和张作霖合伙干了,这些大柜都有彭家的股,你除非离开东三省。”

“曾顺大哥,你说该怎么办?我和彭家的仇大着呢!他彭家说在乡下我顶彭家的天,到这里难道我又下了彭家的地狱?我还有活路没有……”李顺兴两眼喷着火说,“难道说这是我的命里应该吗?”

曾顺两眼深沉地看着李顺兴说:“顺兴老弟,哪里有什么命1只有劳苦大众团结起来,才有我们的活路,才有我们的翻身解放。”

李顺兴、牟年荣,就连马入海也没有完全听懂曾顺这番活。李顺兴瞪着眼睛说:“难道我的仇报不了吗!”

“怎么报不了呢!军阀、地主、帝国主义都打倒了,劳苦大众就翻身了……”曾顺边走边给李顺兴他们讲着简单的革命道理,说得他们连连点头称是。

从此曾顺经常到马入海家唠喀。他们很投缘,有时一唠大半宿。

李顺兴当了排子工木匠,他的活比牟年荣自由点,可是很危险,在坑下支顶木,动不动就塌顶。臭油房这一带都知道他是个细木匠,他会收拾房子,会打箱子柜,打出来的东西挺够样的,都来请他帮忙。他就成了个大忙人,不久千金寨臭油房一带都知道有个李木匠。

马入海大爷从打下了矿坑,身板倒硬朗多了,精神头也好了。矿工们都叫他“坑下老寿星”。

每天早晨,天还乌黑黑的,矿工们就下坑了,把头和矿警提着长鞭拿着大枪在坑口上把守着,下去一个人发一个“老虎牌子刀,上坑的时候凭“老虎牌子”领工票,月底算帐发工钱,人们把那牌子叫“勾魂牌子”。

矿坑是新的,办公楼前的告示写着“文明、“自由”,可大把头、二把头动辄破口大骂,举手就是皮鞭洋镐把。这就使矿工们反抗的情绪更大,大家拧成一股绳不干活。

曾顺是个活跃人物,他的身子板硬朗,性格粗犷,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矿工们都把他叫大曾顺。谁心窝里藏着憋闷事,都愿意找他唠喀。他总爱拍拍矿工的脑门说:“来来,打开天窗,认几个字,眼睛发亮,鼻子通气,耳朵灵敏,嘴能辨味。”他把大家的心说活了,支起一块平面的煤块子,曾顺用粉笔写出“矿工共心”四个字教大家认,喜得矿工们说:“这可是矿坑下识字——记得深呀。”

他经常去奉天城,说那里有他一门近亲。李顺兴和他处得很亲近。日子长了,他们心贴得更近了。他问大曾顺:“曾顺哥,你见过共产党没有?”曾顺看着李顺兴说:“你咋问起这个来了?刀李顺兴说:“大柜他们怕共产党,我倒要看看共产党有啥可怕的。”曾顺说:“我想是些普普通通的人呗,可能心眼好使。”李顺兴说:“曾顺哥,你的心眼也够好使的。”曾顺撩撩眼皮说:“我也在找共产党呢!咱们心眼好使才能找着。”李顺兴听着从怀里掏出块旧白纸,上边歪斜地写着“共产挡”三个字。他问道:“曾顺哥,我从你教的字里,挑出这三个字,共产党是这么写吧?”曾顺看看这三个字,心想,这个粗手大脚的李顺兴写出这么三个字费多大力气,用了多大心思呀!于是说:“你写对了两个字。这是挡风的挡。你识字认真用心,把这三个字折腾出来了。”于是他把共产党的“党”字写出来。李顺兴搓着手说:“这三个字意思我还琢磨不全。”曾顺说:“你再琢磨琢磨,我也琢磨琢磨,也许能弄懂。”从此曾顺给李顺兴讲压迫,讲剥削,讲阶级……听得李顺兴中了迷。有一天他又写几个字来,曾顺一看是“共产党真好”。他看着李顺兴说:“怎么,这几个字又是从我教的字里折腾出来的?”李顺兴摇摇头说:“是从心里折腾出来的,装在我心里了。”

从打曾顺来到矿山,矿工们想的多了,常常谈起大柜和把头,总是愤愤地说:“说到底,到底谁养活谁呀!”

这天早晨,下坑的工人都堆挤在吊罐跟前,把头和日本守备队又来了凶劲儿,用钢丝鞭子和洋镐把往吊罐里赶矿工,象把牛马往闷罐车里赶一样。

曾顺看着这种情况,对几个矿工一使眼神,矿工们呼啦一下离开了吊罐,大家谁也不往前走了。有的离远点站着,有的干脆坐下。

日本鬼子和把头傻了眼,大声喊着:“快下罐,误了工,不发工票。”

矿工们仍然不动地方。

把头又提着钢丝鞭子走过来喊:“你们要不干活吗?罢工吗?”

曾顺走出来说:“我们要是不干活,到这坑口来干啥呢?”

“干活为啥不下吊罐?”

“你们不拿矿工当人,象牛马似地往吊罐里赶,这样装吊罐摔死多少矿工了?”

“那你们赶快下吧,今天不打了。”

“不光是今天,以后永远也不准你们打矿工!”曾顺大声问矿工们,“对不对?”

“对!永远不准打矿工!”矿工们齐声喊。

“你们说怎么办?”曾顺又问矿工们。

“定下一条规矩,今后下吊罐,由矿工维持秩序,一罐一罐往下送!”有个矿工走上前来讲着条件。

“拥——护——!”矿工们举起手里锹镐。

几个矿工这一声真是震得地动山摇,把头浑身打着哆嗦去报告鬼子。鬼子头来了,象拉磨的驴子似地在坑口转着圈儿,看看矿工这股劲头,只好点头答应了。

通过这件事,曾顺给矿工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矿工们觉得这个山东大个不孬,主动来和他接近。

过了一段时间,矿山又逐渐恢复老样子,坑上坑下都严了起来,延长时间,不给发工票的事不断发生。还限制年岁大的矿工下坑。马入海不能下坑了。

马入海老大爷每天把吃喝给李顺兴和牟年荣做出来。牟年荣一端起饭碗就打唉声说:“矿工的命真苦。”他用筷子搅苞米面粥。这苞米面发霉变成了绿色,又酸又辣,仰着脖硬往下咽。

马入海老大爷说:“咱们矿工是喝稀的,干硬的,命该如此。”

李顺兴皱着眉头说:“命该活受罪!”

“顺兴你这话说对了,想死都不成。有一天我死了,躺在炕上,脸朝着天,也没有人理我。你说怪不,正是三伏天,我死了十天也没烂,没有生蛆,光从鼻子、耳朵往出爬煤渣,那每一块煤渣都长两条小短腿。阎王爷问这是个啥人物,从鼻子、耳朵里往出爬小黑人?小鬼说:‘他是刨煤的。’阎王爷对判官说:‘查查这个刨煤的为啥尸体不腐烂?’判官说:‘他们身上不是长的肉,全是煤。’阎王爷说:‘这个家伙是不是死了吗?’判官翻了老半天生死簿子说:‘按说这个人该死了,可现在还死不了。’阎王爷问:‘这是为啥?’判官说:‘人的寿数是根据接受阳光的时间来定的,他一天很少见阳光,算起来他才五岁!’阎王爷说:‘反正大蛆也吃不了他,那就叫他再活吧!”

牟年荣说:“后来怎么活的?”

马大爷拉长腔说:“后来嘛,你大姐拿块煤放在我的鼻子头上,我一闻见煤的气味就醒了。”

说完,马大爷哈哈哈笑了起来。

马大爷的女儿领着闺女小丫头,挎着筐走进屋,听见老爹笑得这么开心,就往炕上看看有啥值得大笑,不料和李顺兴对上眼光,赶忙低下了头。

小丫头跑到炕沿边上拉住马大爷的手嚷着:“老爷,你捡啥宝贝了这样笑?”

牟年荣叫了声大姐,说:“马大爷方才说,他有一次死了,是你拿一块煤放在他鼻子头上一闻,就又活了,是吗?”

马大爷的女儿微笑着说:“从打我记事爹就告诉我,他咽气的时候不要慌,不要怕,闻闻煤,就说话。我怕爹死,白天黑夜在衣服口袋里总装块煤,准备给爹闻味儿。”

马大爷高兴地一鼓他那瘪了的嘴唇说:“怎么样小牟,我说的是真话吧?”

李顺兴往屋外看一眼,天还阴着,闷热得很,灰色的天空水漉漉的,象沾满了水的布,用手一拧就会哗哗啦啦下起大雨来。近些天来,他一出矿坑就被曾顺找去商量事情。近日大柜拖欠工钱,一推磨就是半个月二十天。他们用这笔钱开工厂、商号,作周转资金,等发到工人手里钱又毛了,一元钱只能顶六角用。

李顺兴看看天气,想去找曾顺商量这事怎么办,偏偏小丫头张着双手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喊:“李大大,你把我抱高高的。”

李顺兴弯腰把小丫头抱起来,往高举了举说:“小丫头,你长这么高怎么样?”

“李大大,长那么老高好,我就和妈妈一块去补衣裳,挣金票,就不饿肚子了。”

马大爷揪揪小脸蛋说:“你也懂金票!”

小丫头小鼻子抽两下气说:“老爷,没有金票人家不卖给米,我肚子饿!”

李顺兴感到小丫头几滴眼泪落在他脸上了,他赶忙说:“小丫头,你没吃晚饭?”

“我,没……不吃了……”小丫头咧咧嘴。见妈妈在看她,把话改过来。眼泪又滚下几滴。

妈妈听小闺女一说,赶紧去抱小丫头,由于用劲大猛,脑袋里天旋地转的,几乎栽倒。

李顺兴一只手扶她坐在炕沿上,另只手把小丫头也放在炕上说:“你们没吃饭咋不说呢!饿坏了孩子咋办?”他赶忙取来他们吃剩的苞米粥。

小丫头揉着眼睛说,“李大大,我妈不叫说。”

李顺兴把饭端过来:“大妹子,马大爷不把我们当外人,你也不应该把我们当外人。”

马大爷看着流泪的女儿说:“丫头,你吃吧,我还算前世没作孽,遇见了你李大哥这么好心肠的人,不然我早就喂万人坑的大狗了。”

李顺兴说。“看马大爷你说的,我被人家卖到工棚子那阵,是你老人家救了我的命。”

母女俩把苞米粥吃光了,又低下头不言语。

屋外雷声滚动,小丫头往妈妈怀里紧紧地靠着,小手抱住妈妈的胳膊,两只小眼睛看着李顺兴。

马大爷在房门后找他的拐棍,打算到屋外蹓跶。女儿忙说:“爹,天要下雨了,又直劲儿打雷,你还出门干啥?”

“打雷怕啥,雷不击穷人。”

“大妹子,我这还有两元钱,你明天买米吧!”李顺兴从衣服里边摸出两元钱,见小丫头娘不要,又说:“你收下吧,别饿坏孩子。”

小丫头抬头看看妈妈,过会儿又看着李大大。

小丫头妈低着头说:“李大哥,我花了你和牟老弟不少钱了,我不能收……”说着眼泪一对一双往下滴答。

李顺兴把钱放在炕沿上说:“我这是给小丫头的,总之不能饿着她吧!”他心里也忽闪一下子,记丑不死也这么大了。

小丫头看着妈妈直劲掉眼泪,她小嘴喃喃地说:“李大大,我不要钱,我老也不饿了。”

窗外一个闪电,一阵雷声。

小丫头身子一抖害怕地说:“下雨打雷又该有人拍我家窗户了。”

马大爷一听就问女儿:“是有人敲窗户吗?”

女儿瞪大眼睛看着父亲,两眼带着惊恐的神色,但这个坚强的女人摇摇头,偏过脸说:“没有人拍窗户,是风吹的!”

小丫头不明白妈妈的心,抢着说:“那你说,有李大大的斧子就啥也不怕了。”

妈妈没话可说,抱起女儿就往外边走。

小丫头摆着手说:“李大大,到我家串门!”

“快走吧!快走吧!”马大爷使劲地挥下手,看着女儿推门走出了屋,这个从不知愁的老人也叹了口气说:“顺兴你看,我这丫头跟我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我跟你说过,她十八岁嫁了个男人,也是咱们矿工,是个好小伙子。我记得真亮的,有一天,我从坑上到家,屁股刚沾着炕席,只听‘扑通’一声.屁股底下一忽闪,我知道坑里冒了顶。我光着脚就往屋外跑。我这丫头跟在我后边。她吓傻了,把孩子倒抱着。我停住脚喊了声:‘丫头,你怎么抱的小丫头呢?你给我回家去。’她不听,还跟着跑。我急了。‘丫头,你回家去!’你听她说啥:‘爹,要是他真出了事,我还能活吗?’等我们跑到坑口,狠心的日本鬼子将坑口全部封闭死了,不让进去救人。还派守备队架起了机关枪,谁敢上前就突突死。我那女婿就活活封死在洞里了。我丫头昏死在路边,小外孙女在她妈身上哭。我弯腰背起女儿,抱着小外孙女回到臭油房。女儿一昏就是三天,眉不抬,眼不睁,我用筷子撬开她的嘴灌稀米汤。到第四天头上她才睁开眼睛,看着我说:‘爹!你叫我快死吧!’我说,‘丫头,你看你爹,还有你那个小丫头,你忍心扔下我们老小两个吗?’就这样,她苦挨苦熬地到今天。”

李顺兴站在地上,心里翻滚似地难受,在农村,在矿山,穷人的命运总是这么悲惨!曾顺说得对,这个世界要推翻。他看看和曾顺约会的时间到了,就拿起一把斧子掖在怀里,披件衣服刚要往外走,发现马大爷的女儿没有把那两元钱拿走,他把钱抓在手里想,明天叫小牟送去,不然真会把孩子饿坏的。这个女人好刚强呀!

马大爷看着李顺兴的背影,他心里想到了苦命的女儿,不由心里暗自叨咕,这两个苦瓜啥时候才能结到一条藤上呢……

尸骨万人坑

李顺兴腰里掖着一把木匠斧子,趁这漆黑夜往万人坑那座孤山上走。他摸摸塞在怀里的几块破纸和火柴,就放心地迈大了脚步。远处有雷声,近处冷风嗖嗖。此刻他胸膛好象塞满怒火,一点点往外涌。记丑他娘也好,小丫头她妈也好,埋在万人坑的矿工也好,都是军阀、财主、日本帝国主义给害的。他愤愤地走着,一口气爬上万人坑的后山坡,冷风刮得更紧了,湿漉漉的好象有股雨兜头浇着,有股发腥、发霉的味儿直冲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