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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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卧薪尝胆,战火现星(7)

小丫头妈头上包着块白毛巾,屋里房外忙得两脚不沾地,几年来脸上不见的笑容几天工夫就铺满了脸,喜欢得眉毛更弯、眼睛更俏了。

小丫头在臭油房出出进进,两条小腿一跳一跳四处跑,见人说话小嘴又甜又脆,更惹人喜欢了。大娘婶子要问:“你家办啥喜事?”她拍着小手说:“给我娶爸爸。”也不知是哪家尖嘴嫂子教给她的。

从打罢工胜利,到李顺兴家来串门的矿工越来越少了。在往臭油房子上浇臭油那天,牟年荣躲着马入海老大爷来帮把手。他虽然也和马入海一样,对李顺兴这时结婚不满意,可总觉得不搭把手心里过意不去。他站在房顶上浇臭油,李顺兴用口破锅熬臭油,那红堂堂的火苗子,滚滚的黑烟,热臭油味呛得人喘不上气来。李顺兴用木棍子搅拌着臭油,被火烤烟熏,满脸大汗。小丫头妈用个破铁桶给牟年荣往房上提臭油,脸上喜气洋洋。牟年荣看着这两个热气腾腾的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想起了工人们的议论,许多矿工说李大哥不是矿工骨头,志气短,被一个女人缠住了手脚。闹不好这样人不当汉奸也得当走狗。大多数妇女同情小丫头妈,觉得她年轻力壮,苦日子得多咱熬到头?这回有了依靠,后半辈还能过个舒心日子。也有说这个女人平日眉不爱抬眼不大睁,缠住个男人可有一手。也有说马入海的,说他相中了李顺兴,给女儿拉皮条,现在装着恨闺女,其实心里乐得唱大戏。李顺兴当众在大柜领走工钱以后,没有参加罢工,脖筋象短了一截,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见着熟人脚一歪躲着走。两个人没成亲之前,他每天晚上仍然回到马入海老大爷的“老龙宫”来住,不过每次都来得很晚,而且他前脚刚到,小丫头妈后脚抱着孩子来。她不进屋,站在小窗户外边,让小丫头尖着嗓门叫“李大大”。每逢这时马入海就狠狠地往窗户上唾几口。他对自己的女儿简直象仇人,甚至骂女儿是下贱货。

牟年荣刚把一桶臭油浇在房顶上,马入海就来了,气乎乎地扑到跟前,大声地喊道:“小牟,家里饭熟了,快回去吃吧,别给别人效劳了。”他使劲摆着手,叫他赶快跳下房来。

小丫头妈正提着一桶滚热的臭油走来,猛丁看见老父亲,抖着嘴唇想要叫声“爹”,说几句话。可牟年荣抢先答了话:“马大爷,再浇两桶就完事大吉了。”

马入海回头看见小丫头妈,往地上唾两口说:“什么大吉,我生养个女儿没脸皮。”

马入海的声音虽然不高,小丫头妈可听了个满耳,她两手一哆嗦,提着的臭油桶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呆怔地站在那里,滚热的臭油眼看要泼在她脚上。牟年荣吓得“哎呀”一声,飞身从房顶上跳下,就在这节骨眼,李顺兴从熬臭油锅旁蹿过来,飞起一脚把臭油桶踢出去了,溅出来的臭油泼在地上,一溜火光象火龙。李顺兴裤子溅上臭油着了火。小丫头妈猛醒过来,扯下头上的毛巾,把李顺兴腿上的火苗捂灭了。两个人长出一口气,抬头一看,马入海扯着牟年荣走了。两个人对望一眼,泪水滚了下来。

牟年荣跟马大爷往“老龙宫”走,心里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昨天他亲眼看见李顺兴大哥从后山坡一个废水坑爬出来,一转身就走没影了。他好奇地走到坑口往下看了看,坑里黑洞洞的,散着臭烘烘的气味,仔细听里边没有啥动静。他当时想,是不是大辽河边上的人有个规矩,娶媳妇都要洗个脏水澡?他自己想到这里也笑了。

李顺兴下到坑里干什么去了?

原来罢工取得胜利之后,曾顺就被奉天派来的警察盯住了。在罢工的前几天,他把应该离开抚顺的同志,都悄悄地打发走了,责任由自己担着,让敌人追查到自己这儿为止。他发觉被跟踪之后,觉得没法脱身,他在罢工前约定再和李顺兴见次面,安排善后工作,地点就是废水坑。因为从他住的破房子里,他挖好一条暗沟,通到马路下水道,这条下水道连着那个废水坑。两个人在坑里见了面,两手紧紧握在一起,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们知道,这次罢工虽然胜利了,可是党在东北的力量非常薄弱,张作霖和日本帝国主义势力很强,太硬了也不行,只有保存力量侍机再起。

曾顺把李顺兴拉到身边,告诉他党中央要在东北三省成立满洲省委领导东北的革命,到时候党中央会派要人来领导组建满洲省委,到那时抚顺会成为一股中坚力量,因为工人阶级是革命的领导阶级。他还告诉李顺兴,一言一行表面上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象个共产党。他还让李顺兴尽快和小丫头妈“结婚”。如果他被捕牺牲,李顺兴要接替他去奉天找党,领受任务。

李顺兴说:“你不能等他们来抓你,你现在就跑,他们不会发现。”

曾顺摇摇头说:“我知道现在可以跑掉,可日本人,张作霖他们能甘心吗?他们会大搜大杀,那样损失太大,不如我一个人担了,到我这为止。”

李顺兴拉住曾顺的手不住流泪,说不出话来。

曾顺在第二天被捕了。

在彭汉花家的小楼地下室里审讯曾顺,参加审讯的有日本人、奉军军官和警察,彭汉花和她男人也端坐在正座上。足足审讯了四个小时,严刑拷打了十几次,把曾顺打得遍体鳞伤,可是从他嘴里没有问出一句有关共产党参加罢工的事,气得这帮家伙暴跳如雷。彭汉花也尖着嗓子叫着,伸出戴满宝石戒指的手点着曾顺逼问。曾顺两眼轻蔑地看着这个强盗女人一声不吭。

彭汉花受不住这种眼光的刺激,尖声叫着:“姑奶奶杀死你。”

曾顺哈哈哈大笑说:“万人坑那累累白骨,都是你们这群强盗杀死的,能吓住谁呢!有那么一天,我们要立一座碑永远纪念他们!我们也把你埋葬。”

“他是个十足的共产党!”彭汉花尖叫一声。

孙大柜看着日本人的眼色说:“杀了他,共产党。”

这天中午,太阳高高地挂在南天,天空也很蓝,远处天边飘浮着几条白云。从奉军的大营里走出一队人马,前头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奉军,日本守备队围在四周。中间一辆两匹马拉着的木轱辘大车,在车上拉着一个木囚笼,里边锁着曾顺。他的衣服几乎全扯碎了,浑身血迹斑斑。囚笼后边站着一个满胸脯长满黑毛的刽子手,手擎一把厚背卷鼻子的鬼头刀。囚笼前边站个瘦猴的家伙,一边敲锣一边喊:“煤黑子们听真,今天是杀共产党。搅乱张大元帅治安的,就砍去他的脑袋瓜。”“当当当”,敲得破铜锣震天响。

囚车后边跟着几列步行的人群,手里摆着小旗,不时喊上一声:“打倒共产党!”

再后边就是几辆玻璃马车。彭汉花和她男人坐在最前头那辆里。这个女人随着马车的颠簸,脑袋颤颤巍巍的,看着路边行人不时咧咧嘴,不知她是笑还是要吃人。

这连人带马的行列直奔矿工住宅区千金寨。恰巧从臭油房这条小窄胡同里,顶头走来一个四人抬的花轿,轿顶上十字披红系个大花球,一走一颤巍。轿后边紧跟着一个骑黑毛驴的男人,头戴黑礼帽,身穿洋布衫,上罩黑马褂。人高驴小,两条腿从驴肚子上耷拉下来几乎蹭地皮。人们看得出这花轿、毛驴、还有男人、女人身上的穿戴都是租的。走在前面的吹鼓手一看碰见出大差的,不免有些害怕。怎么办呢?他们干脆闭眼睛就猛劲吹打起来。

胡同很窄,出大差的和娶媳妇的狭路相逢了。走在前面的大兵一边骂,一边开路。

锁在囚笼里的曾顺嘴里堵着东西,但他那两只愤怒的眼睛,象两股火苗似地烧着矿工们的心。矿工们恨不得扑上前去,砸碎囚笼救出曾顺。

就在这工夫,彭汉花在男人耳边嘀咕几句。孙大柜推开玻璃车门,钻出大半身来,大声地对奉军那个指挥军官喊;“把花轿帘给我挑开!”

那个军官扑过去挑开了轿帘。那个新娘子穿着租来的大花袍子,头上蒙块花盖布,坐在轿里一动不动。

孙大柜又喊道:“把那婆子头上的盖布挑开!”

那个军官刚要伸手去掀花盖布,那新娘子自己揭开了。路两旁的矿工们这才注意到,骑在黑毛驴上的是李顺兴,坐在花轿里的是小丫头妈。矿工们一阵恶心,用蔑视的眼光看着他俩,啐着唾沫。

孙大柜挥着手大声喊着:“喂!你们看见没有?当共产党的砍头!安分守己的娶花媳妇……”“当当当”,破锣声震得人心焦。

李顺兴微微仰起脸来,看着曾顺同志浑身都是伤,像有人用刀子挖心一样疼痛。刹那间两个战友的眼光接触了,交换了好多心里话。李顺兴从曾顺同志的刚毅的脸上得到鼓舞和力量。他忍着心痛,把泪水咽回去,暗暗地说:“曾顺同志,放心吧,你留下的担子,我坚决挑起来。”

这时,忽然有人拚命地喊:“着火了!着火了!”黑烟夹着火苗子冲上了半天空。李顺兴跳下了毛驴,小丫头妈爬出轿子,两个人拚命地跑,他们看出是自己的新房着了火。

小丫头妈拚死命地喊:“救火呀!救人呀!”她的小丫头留在家里。

李顺兴和小丫头妈跑到房子跟前时,房子已经烧得没法救了。他们看见小丫头被一个老大娘抱着缩成一团。小丫头妈扑到近前抱住女儿,不叫,也不喊,只是眼泪扯成串地往下掉。这刚刚浇过顶的臭油房,把半边天都烤红了。

小丫头止住哭声,告诉妈妈,有两个脑袋上蒙着黑布的人闯进屋来,一个把她抱出了屋,一个把房子点着火。李顺兴把小丫头紧抱在怀里,小丫头妈痴呆呆,紧紧靠在他身上。新郎、新娘身上还穿着租来的花袍子呢……

过了几天,李顺兴夜里到曾顺被砍头的地方,不知谁用油母页岩的矸石片子垒起个坟,坟头上还放了几个朴素的花圈。他默默地在坟头站了一会儿,两手按着心窝儿说。“曾顺同志,你安息吧!不怕遇上天大的困难,我也要等到党中央派人来。”当他走下山坡的时候,就见万人坑边上蹲着两个人在烧纸,快走到近前才看出是马入海和牟年荣。他没有惊动他们,悄悄从另一条路回去了。

赏月亭观秋操

张作霖坐着他的花专车,一溜烟地赶回了奉天城。秘书长袁金铠摆下了凯旋迎风宴,张作霖喝得舌头根子都发硬了。他带着八分酒气,拧着劲儿非要坐车到“白虎厅”,会见几位这次入关的功臣。他坐在汽车里美滋滋地想:《封神演义》中姜子牙最后也是封神归位嘛。

并着肩膀头走进白虎厅的是杨宇霆和姜登选。他们同时下的汽车,走到白虎厅门前时,两个人的鼻子嗅着了关东烟的辣味,心里知道张作霖心里痛快,又在耍他的长杆旱烟袋了。两个人对看一眼,在秘书禀报后走进了屋,脸上笑着,齐声地说:“大帅您好!”又鞠躬又作揖地忙活着。这也是虚套子,方才在宴会上碰过杯,前几天在天津已经受过“皇”封了,两个人当上督军得到了地盘,眼下就要走马上任了。明明知道这是上任前来听训教,但心里还有几分不落底儿,因为张作霖的猴脾气,一抹擦脸就有变化,他的“皇”封,也许就“黄”了封。

张作霖见他们走进来,屁股都没欠指头宽的缝儿,只是满脸哈哈笑着,一边摇头一边捋着胡子,身边凳子上放着长杆旱烟袋,烟锅里还冒着黑蓝色的烟。他见杨宇霆和姜登选落了坐说:“本来没有啥可唠扯的了,谁还夹一屁股沟子话。但人之常情,你们走了,我得稀的干的唠叨几句。”他把平日老端着的肩膀放下来,满脸现出慈祥的模样。

杨宇霆和姜登选赶忙站起身来,杨宇霆说:“大帅你说外道话了,蒙大帅栽培多载,哪怕是半分钟前碰过面,临走也得来亲耳聆听大帅的教诲。到新地场背后就象有堵墙那么厚实。”他把两只手扪在胸前。

“那是没有二话可说,有大帅做后盾,三九天钻地皮的小风也吹不着的。”姜登选搓着两只手说,“大帅,我和邻葛走后要多多地保重身体。”

“别忘了老井故土,要记住老窝。”张作霖说到这里,从凳子上拿起长杆旱烟袋,使劲把嘴吧嗒的山响,从嘴角冒出黑蓝色的烟,两只小眼睛眨巴几下说,“说真格的,你们一走,我还真有点舍手。到了外地要坐住地盘呀!你们快去接事吧,我给你们露个底,三五年内,我不打人,绝没人敢打我。”他洋洋自得不可一世,他心里有个小算盘,直系曹锟和吴佩孚已被他打倒,冯玉祥不在话下,中国的天下就将是他的啦。

杨宇霆和姜登选唯唯诺诺聆听着,当他们起身告辞时,杨宇霆十分关心地说:“大帅,常言说,大将无日不防。”他眨着两只谄媚的眼睛。

张作霖用烟锅子刨着地说:“是呀,我要多揣个心眼。对身边的老兄老弟们,我张作霖心里有杆秤,谁多大分量我称得出准斤准两来。”他用烟袋锅子“咚咚”刨几下地皮,磕打掉烟灰。

“大帅英明,对我们这些老朽,是能称出准斤准两的。可是大帅,人的心是难摸的哟。”杨宇霆说得很神秘,退出屋时对张作霖深深一躬。他这是对大帅表示十分关心,要大帅深思。

张作霖本打算在杨宇霆和姜登选走后召见郭松龄,但他没有那么办。上次在京他要郭松龄仍然率兵留驻关内,郭松龄当时脸上露出不悦的颜色来,从他那冷冷的眼角里看出几分问题来,这次又听杨宇霆和姜登选的再三劝告,不免心里变了主张。

郭松龄在八月十五日晚间接到了张作霖的赏月请柬,这次回奉天他感到张作霖要请他进帅府,他估量对他这强夺九门口的干将,要有一番奖赏。怎么个奖法?他猜可能象杨宇霆和姜登选等人,分封一块地盘去出任当地督军,这是红袍加身杯酒释兵权,会使他心里难受,但在面子上有几分过得去。虽然尽人皆知他和张学良交情笃厚,可他深知张作霖一贯是个拉完磨杀驴子的手。

郭松龄这次回到奉天公馆,感到他的太太韩淑秀心事很重,成天在外奔跑,把家里的老妈子和厨子都辞掉了,两口人的饭菜不是由饭馆子里叫,就是亲自动手。在他回来的第三天,把公馆守门人也打发走了。最近郭松龄的贴身秘书和副官放了假。大家从表面上看郭松龄就等着出任放官了。

郭松龄有一天问他太太这是个啥安排?开玩笑地说。“淑秀,你这是拉开架势等着赴任当督军夫人了?”

韩淑秀老是和平常一样,脸上现出淡淡的笑窝说:“当上督军太太,从公馆到老妈子都要更换新的。”她热恋似地把郭松龄的手抓过来按在胸前说,“你摸摸,想当官太太的心该跳得多么急。”可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忧郁和几分怒气。

郭松龄看着韩淑秀,这几天她老得多了,眼角往下耷拉了,下眼圈发黑了,只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象越来越亮,眼光越来越犀利敏锐,深邃地探看着身边的一切,包括他这位统率东三省精锐之师的将军。他使劲捏捏夫人的手说:“我的官位静等着张大帅开恩加冕晋封呢!”他的眼底深处潜藏着杀机,大有火山爆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