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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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卧薪尝胆,战火现星(8)

韩淑秀轻轻地把手从郭松龄手中抽出来,又轻轻地攥住郭松龄的手,掠掠眼皮,嘴角翘起来,半晌说:“掌握命运的手,并不是张作霖之手,君三思之!”她熟悉自己男人的抱负,虽然久久予关外、关内冲杀,并没有泯灭他的宏图大惠。从他投身军界,去四川入同盟会,攻读陆军大学,毕业后任讲武堂教官到任团、旅、军长等军中要职。人人皆知他是张学良的骨骼,第二个张学良,掌握着张家父子的精兵良将,是张家的擎梁柱,九门口之战大显他的威风。奸诈多端,有着雄厚兵力的吴佩孚大帅就败在过手下,是他收编了吴佩孚大批残兵败将。人人称道他治军极严,又亲兵爱将,打起仗来身先士卒,哪里枪声最响,哪座山头争夺得最激烈,哪里就会出现他郭松龄。平日里训练军官、士兵严格,一丝不苟。他爱护士兵,严律军法。军官们害怕他,士兵们喜欢他。郭松龄被调回奉天时,有不少军官家属来向他贺喜。大帅府又给他送来立功状。在郭松龄到达奉天总站下车时,帅府秘书长率大批官员在站台上迎接,很隆重地吹了接官号。于风至也到火车站迎接。张学良没有同车回奉天,往后挪了一天,为的是突出表现欢迎郭松龄将军的盛况。

有一天韩淑秀找来一辆马车,拉走几个包袱,卖给了旧衣店。回到家她动手把钱包成小包。

郭松龄见太太忙着许多往日他没有看见过的活,弄得他对太太的举动也糊涂了,好象太太变了脾气禀性。这天他见太太用红纸包包,他没有问一句。他知道你问上一句,太太也只会微笑不言语罢了。他见太太包了红包出门,暗地里跟踪出门,拐了不少弯子,见她走进了曙光贫儿校。

贫儿们把韩淑秀围起来,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不放开,眼泪流满脸,哭得浑身发抖,小红包在手里发颤。贫儿们用哭声说:“韩妈妈,你不要离开我们呀。”有的贫儿哭成一团。

郭松龄悄悄地走进屋里,他明白过来了,心里一阵酸楚地说:“淑秀,这是怎么说的,我们不会离开奉天的。”

郭松龄此刻在脑海里出现他离开关内部队时的情景,军官们带着酒来向他辞行,有的人祝贺他会同杨宇霆、姜登选一样高升,大多属僚是来探听消息,没有多少话可言语,多是互相用眼睛看着,默默地举手中酒杯。所到之处,士兵们:都举手敬祝,抖着嘴唇,眼泪哗哗地流。

有一个士兵班长,从行李卷里拿出一节破枪筒子,双手捧给郭松龄说:“郭军长,你这次回奉天,可不要把我们忘在关内……”话出口,大声地哭起来了。

在场的士兵也都抱头痛哭。

郭松龄接过破枪筒子,拔出塞子,从枪筒里倒出一把黑土。他不懂地问:“这是哪里的黑土?”

那个士兵班长擦把泪水说:“军长,这是我家乡,大辽河岸上的黑士呀!”

“你叫啥名字?”郭松龄攥紧手里的黑土,耸起眉毛问着。

“回禀军长,我叫张三秃子,大辽河边还有寡母。哥哥张小小随军长入关,战死在九门口了!”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郭松龄把手中黑土按在胸前,挺起胸脯声泪俱下地说:“我郭松龄会回到你们身边!我有责任把你们带回奉天。”他心里有根硬骨头搅动着肝肠。他想:张作霖封荫他多么高的爵位,他也不该离开在一起滚过战壕、顶着炮火硝烟的老部下。

就这样,郭松龄回到奉天。在八月十五中秋夜晚,他被张大帅请进帅府赏月,他心中知道,他要领受“皇”封了。他知道,张作霖鬼点子很多,可以说眨巴一下眼皮就会有三个鬼点子。他不免在心里横竖搭桥,好应付渡过张作霖布下的拦路河。

大圆月亮象用黄纸剪出来似的,端端正正地贴在蓝天上。郭松龄收拾一下,穿了一身便装,黑缎夹袍上套深蓝色大滚边马褂,散腿肥裆裤子扎着黑缎腿带,脚上穿着小圆口没挤脸的千层底缎鞋,头上戴着小瓦块的瓜皮大缎子黑帽头,红珊瑚疙瘩。这身穿戴打扮,活象刚开张的大买卖的老板。

郭松龄来到大帅府,满月已经倾斜地悬挂在帅府头顶上了。此刻帅府内外灯火通明,相距一截地远,就听见鼓乐喧天,府内佣人走马灯一样来回走动,他们身上的彩服翩翩吹动,整个帅府象个大舞台正在开戏一样忙碌。

值班副官把郭松龄请到帅府内花园。这座花园不大,栽植在地上的花草也不多。假山一带都是摆布的盆景,万紫千红的。在园中心赏月亭上摆满了干鲜果品。

张作霖并没有在赏月亭里等待这位劳苦功高,为张家打天下的名将郭松龄,赏月亭中的几把金色椅子空空摆着,连个人影也不见。

副官好象有意把郭松龄领到赏月亭,是为了让他开开眼界,兜兜风。然后慢吞吞地把他领到一个玻璃花窖里,那里顶棚上挂着一盏通亮通亮的多瓣花灯,照得地上落根针都能寻得见。郭松龄往前走三两步,突然站起一个人来,撸着胳膊,挽着白净净的袖头,原来这人是蹲在地上,被金鱼缸影挡住了。一晃眼,郭松龄看清楚了,站起身这人正是张作霖大帅。

“茂辰,你来了!”张作霖两手沾满了泥土,一边往下拍打,一边笑着说,“顶月光,插菊花,老根上,发新芽。”他说完摆手让郭松龄和他一起栽菊花。

菊花的根子象个绒球,往盆里埋时,有着折断细树枝的响动。张作霖让佣人打盆水,他对郭松龄说:“茂辰,来吧,合盆水洗洗手,心往一处想,腿往一处走。”

当他们两个人并肩走向赏月亭时,张作霖很兴奋,好象浑身骨头节都响,他捋捋小胡子说:“茂辰,近日来我送走了杨宇霆和姜登选,我心窝里好象摘掉了半副肝肺,老觉得空落落的。这次入关咱们敲扁了吴佩孚那小子,说功劳嘛,你得排头号。”

“哪里,是大帅指挥的英明,全军将士不怕浴血牺牲换来的。”郭松龄把脚步放慢下来,把和张作霖平着的肩膀往后挪了挪。

“我张作霖对谁心中都不能少抹一笔。”他一边摆手,一边让郭松龄和他并着肩膀走。这可是他改了往日的脾气,往日里,他是从来说上句不说下句,和他齐着肩膀头走路,那会比踩着他尾巴还不舒服。

郭松龄走着心里有个掂量,张作霖这又是化的哪份子缘,是画的啥圈套?是织的哪片网眼?要把他捧多高?要撒手摔个多么重?杯酒释兵权,他这是赏月释兵权了?他知道,不管封他个啥官,也会是个虚名。一时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底激烈地隐痛,撒开手中的枪杆子,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散了。

张作霖把郭松龄请进赏月亭,他不客气地往亭当中椅子上一坐说:“茂辰,你不同别人。你和老张家是十五的月亮,亮堂堂噢。你和小六子的关系,人家说是穿一条裤子。”

“大帅,这说重了,我是汉卿的手下,他是堂堂少帅哟。”郭松龄屁股刚沾椅子又站起身子来。

“茂辰,咱爷们抛下远的,说眼巴前的,你说咱们下步棋应咋走?”张作霖看着桌上供着的月亮里捣蒜的兔儿爷,好象兔儿爷手中的捣蒜棰一杵一个窝儿。

“大帅,我还没有通盘想过。”郭松龄说到这望,心里猛地跳了个火花,脑海里好象有个火球儿,划破长空飞过了山海关,落在他辖的那三个军的将士心坎里,因此,脑袋里又热又亮。他感到没有兵权该有多么舍手呀。但他知道这阵他要头脑清醒地来应付这位“胡帅”。于是脸上开朗地说,“大帅,这场战争,我们虽然是打胜了,可我们的元气大伤,无论是武器装备和将士的士气,都需要调整。因此,这个时机在关内驻防,万万不如退回关外将养生机。”

“这也是万万不能的,你是老鼠眼睛,光看见了一条缝。大片的中国土地,咱爷们才弄到手多大一疙瘩。再说,北京城咱爷们还没坐下一屁股嘛。”张作霖说着伸手抓起块月饼,咬掉一块在嘴里嚼着说,“才啃掉这么大一块呀。来!吃月饼。”他递给郭松龄一块月饼。

郭松龄欠身接过月饼又放在茶几上,他看着这位贪心不足的“胡帅”,在心里琢磨词儿。

“吃吧,这是火腿肉馅,大有嚼头呢。”张作霖斜睨着眼睛看着对方。

此刻郭松龄眼里的张作霖,是个张着血盆大口很贪婪的人。他心中不痛快地说:“大帅,尚武过久,我们背后的东北民众会有怨言,要是揭竿而起,我们就不好办了。”

“老百姓是泥捏的,还没有他妈的哪个小子,敢来揭我张作霖的屁股。何况咱爷们手里刀枪也不是吃素的。”张作霖往前一探身,拍拍郭松龄的肩膀头说,“茂辰,只要咱爷们不变心不换肠子,我就能坐稳江山。”

郭松龄看着张作霖眨着带几分凶光的刁钻的眼神,把话在心里掂上几个个儿说:“大帅,民众反帝情绪高涨,矛头也对准咱们,这无论如何不能不看。”

张作霖也有些发怒气地说:“听王永江跟我唠,有些家伙不知屁股香臭。他们反对大鼻子、小鼻子,我睁只眼闭只眼,要反到我张大帅的脑瓜顶上,我可不客气。小六子办的东北大学的学生还有的出来挑头呢。喊什么走狗走猫的,我张大帅能当李鸿章吗?爷们你说呢?”他又拍拍郭松龄的肩膀头。

郭松龄打个滞儿说:“大帅,要是这样你就英明了。我主张巩固国防,开发东北。”

“茂辰,你可别拿眼角儿眨我,往后,我张大帅的干头大着呢。”张作霖还想往下说。

从后院到前院,一直到赏月亭,灯光更亮了。紧接着荷花池跟前放彩花礼炮了,把天空染得五颜六色的。有人喊:“月儿圆,月儿圆,金银元宝堆成山。月儿黄,月儿黄,高官厚禄辈辈当。”这种儿歌,大人也顺嘴唱得很起劲儿。

张作霖把话噎回去,伸手拉住郭松龄的手说:“茂辰,赏月。”

在喝赏月的桂花酒时,张作霖假借几分醉意说:“茂辰,喝,这是阎老西子给我送来的桂花酒。我张作霖久后给你在前头打小旗,你在后边给我干实惠的。你还是在练兵上,贡献力量吧!”

郭松龄心里咕咚响一声,明白张作霖肚里的下水了。

张作霖谄媚地说:“茂辰,你还要啥官要啥爵,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小六子往哪比,整个奉天只有咱爷们竖大拇哥。”

郭松龄头脑冷静一下,把双手做出往外推的形状说:“大帅,我怎么敢和大帅比。”他知道张作霖是把竹竿插在井里探深浅。

张作霖这时才拍板说:“茂辰,日本举行秋操,邀请什么他妈的国民军韩复榘和咱们东北军,我派你去,你到东京可不能比韩复榘矮了,他带啥军衔,你就挂啥军衔,不比张大帅位高就行。”他紧紧地拉住郭松龄的手。

卫队长占彪,手提两把匣枪走进了赏月亭,身子往下一鞠躬,摆着匣枪说:“大帅,看打花炮。”说罢,从赏月亭前假山背后露出两个有两人枕头高的黑桩子,“砰砰砰砰”,他的枪响了,那两个枕头高的黑木桩“哧喽哧喽”溅起了彩花。

张作霖用欣赏的口气说:“打中了!”

占彪喊:“打中了鬼子的脑袋瓜。”

郭松龄在灯光下自然地笑着,他心底深处感到反感、恶心,他明白张作霖是在他面前,玩弄那小孩子不如的把戏。平日里练兵打仗,由于他足智多谋,一些老派人物嫉妒他,背后叫他“郭鬼子”。这是对他下个镇候,给他点警告罢了。他不在意地鼓着掌说:“好枪法。”

这时大帅府赏月到了最高潮。

郭松龄在张作霖频频劝酒之下,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了。他回到公馆见太太对他看着眯眯笑,他知道太太早就猜中张作霖对他的犒赏了。于是问他吃饭不?他摇摇头,摆手让太太端过墨盒。他出神地看着墨盒盖上刻着的“赠给三、六旅军官”,落款是张学良的名字。他看着出神了,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张学良率领的第三方面军,八、九、十这三个军,从编组到指挥,大权都在他手里。此刻他心里打横的话是:说出驴叫来,我也不能杯酒释兵权!

郭松龄见太太随手摆上一壶陈醋和一小碟咸姜,是为他解酒的。他挥手示意让太太铺上纸,递过毛笔,他拿起装老醋的壶压口醋,夹到嘴里两片咸姜,大笔一挥而就:

半壶老醋,

两片咸姜,

粗茶淡饭布衣裳,

腹内尚存一副心肝,

体上还余几载时光。

春红,

夏绿,

秋黄,

冬霜,

兵戈裹身,

马涉疆场。

志未酬,

愿难偿,

听到的是:将士呻呤悲声哀,

闻到的是:烽火硝烟掳戎装。

看到的是:家乡父老饥断肠,

得来的是:为他人做嫁娘妆。

他也不知怎么的,两行泪水簌簌地从面颊上流下来,太太没言语,把手绢递给他。第三天郭松龄从奉天经大连赴日本了,送他登火车的时候,太太递在他手里一封信,他坐在船舱里才抽出信瓤,见上边写着:

亲爱的茂辰兄:

敝人在天津恭候,祝你一路平安!

弟淑秀拜上

郭松龄心里不是个滋味,他登上甲板,看着渐渐地离远了的海岸,茫茫大地象一块钢坯,发出青紫色的光彩。这块土地是生长他的地方,军阀专横,而日本帝国主义不但要吞并“满蒙”,还想称霸中国,为了实现这个侵略目的,竭力怂恿张作霖向关内扩张。张作霖在统一东北三省后,时时梦想“问鼎中原”。在日本帝国主义操纵下,不断地进行军阀混战,“荼毒全国,遗害桑梓”,把国家民族拖到危亡的边缘。奉系军阀豢养了大批军队和官吏,挥霍无度,贪污成风,加上连年混战,不断征兵扩军,只好在劳动人民身上横征暴敛,尚不能满足,大量印发纸币,仍然不能解决问题,就强迫农民种鸦片充军饷,结果鸦片流毒遍及全东北,广大劳动人民挣扎在生死线上,沦为乞丐,流民、胡匪,比比皆是。军阀、官僚、地主野蛮搜刮抢夺,军阀头子张作霖蓄私产达一亿多万元,杨宇霆、王永江等官僚也有二、三千万元,数百万元的不可胜数……

郭松龄站在甲板上,他浮想联翩,海风吹得眼角干巴巴地发酸,冒出的眼泪被海水吹干了,他仍然没有转身回到船舱的念头。看不见海岸线了,海浪涛涛掀得轮船颠簸不止,他的心比海水还颠簸,此刻他两眼紧紧地盯着船头船尾翱翔的海鸥。阵阵海风掀着海鸥长长的翅膀,象一片片刀似地在劈着风浪,听不见它们的叫声,它们有时低飞得紧紧地贴在海浪尖上。郭松龄摘下军帽,使海风吹得头发簌簌作响,他把军帽紧按在胸前,好象他把一切都忘记了,只是在看搏击狂风巨浪的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