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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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卧薪尝胆,战火现星(9)

郭松龄回到舱里,一直到中午都没吃没喝,脑海里的狂风巨浪还没有平静下来,海鸥的长长翅膀在头脑里打盘旋。张作霖那发青发紫的面孔似乎在狰狞地看着他。他幼年家贫,喜读书,辛亥革命前,他腺胧地想过:欲革命须有武力,欲统军须有学识。他考入奉天陆军速成学堂,他在盛京总督府衙门任卫队排长,后又赴四川任哨官,四川保路风潮,他同情革命,加入了同盟会。武昌起义后,他回到奉天,在张作霖屠杀逮捕革命党时被捕入狱,在问斩时被他老婆韩淑秀营救出来。他在张锡銮总督府当过少校参谋,后又考入北京陆军大学。毕业后,任北京讲武堂教官。他的老上级和孙中山有接触,他随赴广东,在韶关讲武堂任教。他周游过中国大部分土地,对当时各地军阀有所认识。他对身边亲信说:欲谋东三省之改造,非推倒军阀不可;欲推倒军阀,非准备绝大牺牲不可。余拟回奉投身军中谋取兵权,潜蓄势力,以图根本改造。不久他离开广东返回奉天,被张作霖任为奉天讲武堂教官,他结识了张学良。张作霖有时讥讽地说:“郭教官,你不是到南方革命过吗?怎么样?还是回来了。兔子绕山转,还得回老窝呀,在外头不会比我这里有混头的。”他每逢听到这些话,忆起过去的经历,他心腹中阵阵作痛,紧紧地握起拳头,在心里说:张氏不仁,龄有改革之志,不惜屈辱。他把希望寄托在青年军官和士兵身上。这一夜,郭松龄随着轮船颠簸彻夜难寐。第二天太阳从涛涛海水中升起,他虽然感到头有些微微作痛,待心情平静下来,他感到浑身坚实有力量,让这海风吹吧!

郭松龄登上日本国土,下榻在东京帝国旅馆。他还没有坐下喝杯茶,就听有个大嗓门操着河北腔,带着几分怒气地说:“俺是中国国民军,怎么能和奉天胡子军的人住对门,他的臭气别把俺熏了。”通译把话翻给仆役听。他已经听出这个国民军官要调换房子,还带来几个手下人,威风凛凛地在走廊里兜着圈。过了一会儿,他听那个国民军官调换了住房。他打听明白这人就是韩复榘。他淡淡一笑,好象不知道有换房子的事。

日方设宴为各国来宾接风。在一间十分漂亮的椭圆形的大厅里,先是跳交际舞。郭松龄先是和女招待跳,接着和英国一位伯爵夫人跳,而后又和一个法国军官太太跳。他跳得自然有礼貌。

韩复榘穿一身次色军装,挂着中将军阶,大高个头,使劲地把肚皮腆起来,直挺挺地走到郭松龄跟前,他看着刚刚随着音乐退到休息座位的郭松龄龇牙一笑说:“你这个中国人肚子里还有洋鼓点。跳起这个磨肚皮舞来,腰板硬得象吃了煎饼卷大葱。”他本打算不和郭松龄套近乎,可是从出入客厅、宴会中,他见这个人不俗气,对日本人、美、英、法、德等外国人也不低气,心里想找个节骨眼,用话敲打几句。

郭松龄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一笑说:“韩师长,客人应主人相邀请,只有兜兜圈子玩耍了。韩师长不嫌,我来教教你跳舞。你也是吃大葱卷煎饼的腰板嘛。”说得十分诚恳和认真。

“不敢,不敢,我这腰条太硬板,可不敢和小妞们拧麻花儿。更不敢有屈你郭司令。”韩复榘的口气和脸色都很正常,他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听说你打仗也挺着腰板往上冲,我喜欢腰板硬的人。”

“哪里,哪里,我耳闻韩师长打起仗来舞着大刀往上冲。是呀,当官的要都打仗缩脖儿,那就不如摊大煎饼卖喽。”郭松龄说句笑话。

“要是咱两个打仗碰上面,你不弯腰板,我要大刀片,那咱们两个人该打成个啥仗?”韩复榘也顺嘴嘞嘞起来。

“那就来个牤牛顶架!”郭松龄说着把两个手掌的虎口叉起来摆个架势。

两人拍手打掌地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两个人谈起军队的情况。韩复榘虽然出言粗俗,有时一句话里带上几句骂,可却不隐藏心里的事。他拍了郭松龄肩膀头几下说:“你跟‘胡帅’有个啥混头,老想独霸天下,见钱眼开,一个铜子看成磨盘大。认可侍候驴子,也不侍候贪心不足的人物。看得很明眼,他是一心想进北京城坐龙墩当皇上。”他的声音忽高忽低,不时骂杂儿,打诨儿,说得有声有色。

郭松龄对这位粗鲁带有野味的韩复榘,有些欣赏,不时点头同意对方意见。他还没有往深了说,心里刺痒瘴地想多听一些南方政府和国民军的活动。他也从互相谈吐中,把自己在广东的几位朋友和在广东时的活动说了些。这样两个人就谈得更投机了。

韩复榘把日本邀请他们国民军的用心和郭松龄谈了,他说:“日本人是看势头的,俺国民军的气势从南往北压,不是俺夸海口,几个回合你的‘胡帅’也得被俺推过山海关。日本人是骑墙头的,哪边有利可图,他就一出溜腿跨过去。你郭松龄有能耐,跟我们冯大帅一起干得了。往冯大帅一起凑合有香油。”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山响。

郭松龄听他说冯玉祥,感到入耳,他知道冯玉祥的志向,对张作霖是不感兴趣的。可他眼下的势力还不敢和张作霖赤裸裸地对抗,他是有意在和南方搞联合势力,到那时会压住张作霖。他没有表示往国民军一起凑合,他知道自己过去手头上还掌握点军事实权,眼看就两手攥空拳了,他此刻真有几分心急火燎地想回到北京地区,两手攥住他的兵权,万万丢不得。如果再拖下去也会起大变化,他对自己掌握的人马中的青年军官和士兵有把握,在离开八、九、十这三个军时,亲自决定,把三个军的卫队营营长都调换过了,可他也知道在旅、师级军官中还有张作霖的心腹,真要有个风吹草动,是不可莽撞的。

郭松龄对韩复榘说。“南方国民军打进上海,才和我们奉军有接触,那时我想会有变化,眼下北方国民军还是平静的。”他说着摊开手掌子。

韩复榘哈哈大笑说:“你是说长江一带吗?那里有大耳朵孙传芳,俺北方国民军还占不了上风。跟你打开脑门说亮话,孙传芳老小子,欺软怕硬,光屁股坐在油坛子上,出溜俺们这边打你们‘胡帅’,也许出溜到你们一块打俺们国民军。不管咋个变化,俺们国民军南北是要占上海夺苏皖鲁一带,我看也是眼巴前的事了,俺得着消息会向你公开的。”他对郭松龄不加多么大的防备了。

有次在饭馆吃日本菜,韩复榘碰上了郭松龄,他来个日本派头打着手势说:“郭商,你的可认识于冲汉的有?”他近日和郭松龄相处,见他忠正有血性,以知己相许了。

韩复榘突然提出于冲汉,郭松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于冲汉是张作霖的心腹,这个人早就和日本军政两界有秘密关系。他看着韩复榘的脸,不知道为啥提起他来?

韩复榘是先郭松龄几天来到日本国的,他有天换上便装,挺着肚子找日本招待。他眨着媚眼要人家给他引路,找一家东京有名的妓女玩耍玩耍。他花大价钱找好一个妓女,刚刚喝上几口酒,把那个妓女搂在怀里。突然进来一个老鸨子,伸手从韩复榘怀里拉出妓女,对韩复榘说,给他另外换一个妓女。韩复榘大怒地说:“看老子钱少怎的?老子腰上缠着的钱海海的。”他说着掠起衣襟,里边露出手枪,并连同一把日本钞票拍在榻榻密上。

从屋外闯进几个日本浪人来,把韩复榘绑架出了屋,把他拉到一个黑屋子关了半天。韩复榘的手下人,找到日本军部要人,才把韩复榘放回来。后来他从手下人口中探听出,和他争夺妓女的是奉天要人于冲汉。恨得他咬牙切齿,大骂一通,说下次相遇非宰了此人不可。

郭松龄简单地当韩复榘讲了于冲汉的身世,他丁点也不知道于冲汉来日本东京是干啥差使的,在他来东京时,张作霖根本一字没有吐露,可见于冲汉来东京是十分机密的了,不会干好勾当。他一方面叮咛韩复榘,一时不要把他的住址让于冲汉知道,另外他也请韩复榘用他手下人,替他探听一下于冲汉干啥事来了。

郭松龄冥思苦想于冲汉来东京干什么?他为何在日本嫖妓女。就在这还没有解开谜的当儿,有天,一个穿着西服革履的日本人,看年纪有四十多岁,脸上两只不老实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这人说一日流利的中国话。看模样他是来找郭松龄的,一见面就没头没脑地寒暄起来,先是说,很早就闻名郭松龄治军练兵有方,打仗有谋有勇,是张作霖大帅的得力干将。

郭松龄看出这人很有来头,一边极力应付,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个人来找他的目的,也在思索对策。他知道日本人干事诡诈多端,稍不留意就会上了圈套,因此他八面玲珑地和这个日本人打盘旋。

东扯西拉一阵子,这个日本人始终不透露名姓,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他是日本参谋本部的高级职员,接着说,张作霖大元帅是个怪杰,是个神秘的人物。在三天前说是派出他的高级人员,来和日本政府协商要务。可是他们曾多次派大员寻接来员,都没有找着来东京的要员。后来派出侦探也没能找着要员下落。参谋本部经过一番研究,觉得张作霖是使的迷魂术,明明是派出个郭松龄来观秋操,其实是一身二任,主要是和日本政府协商要事。

郭松龄和这位日本来访者互相兜阵圈子,逐渐明白了一半,于是满面春风地说:“热烈地欢迎你的来访。”

这位来访的日本参谋本部的高级职员连连地点头说:“郭将军,这次来东京任务很重。我们也热烈地欢迎你大力协作,我们想双方的密约定会顺利完成。”说完紧紧地握住郭松龄的手。

郭松龄此刻象坠入五里云雾中了,连声应酬着。一直到送走来访者,他冷静半晌,才悟明白一点线索:这位来访者是日本参谋本部重要职员,把他当成兼有代表张作霖与日本签订密约重任在身的人物。初次来访是挂上钩。他又进一步想到,张作霖是派于冲汉来日本订立密约的。看来于冲汉到日本之后还没有暴露身份,先去嫖妓女了。这样日本人把张作霖当成耍花枪了。他沉下心来一想,张作霖这么诡计多端地派于冲汉来日本,要订立哪方面的密约呢?他要下决心弄个明白才罢休。经过一番思索,他还是去求韩复榘,请他利用他手下人,把于冲汉来日本订立啥密约弄明白。

日本举行的秋操开始了。

日本军部这次演秋操十分隆重,邀请三十多个国家军事代表来观操。郭松龄和韩复榘的座位都设在前排,给了他们高规格的待遇。每个人身边都派了日本翻译,并赠给了新式望远镜。

开头是陆、海、空军大阅兵,威武地从参观演操的军事代表面前通过,同时放着日本军歌,演奏日本军乐。接着在一阵排炮声中,实弹演习开始。先由空军飞机擦着参观代表席的头皮上飞过去,强劲的风吹得小草伏在地皮上。余音未散,又开重炮轰击,把假设敌阵地炸得黑烟滚滚,尘土飞扬。紧接着陆军冲击,喊着杀声,冒着炮火冲进敌阵地格斗。

郭松龄对日本武器很欣赏,大炮、重机关枪火力都很猛,日本兵军纪严格,军官训练有方。也看出有漏洞来了,他们是十分功夫有五分装模作样,用一种嚎叫想威慑人。当陆军冲进战壕和敌人拚刺刀时,郭松龄和韩复榘都不由站起身来,战壕里当敌人的都是用稻草扎的,头上绑着尖顶草帽,让人看着十分不舒服。郭松龄责问身边招待的日本少佐说:“你们这是装扮成的中国人吗?”他声色俱厉使少佐也愣了一下说:“将军,日本农人都戴这种斗笠。”他反应很快地解释着。从日本军的尚武精神看,他们在这狭窄的国土上是容纳不下了,要黩武扩张。

观秋操后,郭松龄和韩复榘几次密谈中,郭松龄对冯玉祥很敬仰,对国民军的宗旨深感符合民众。他并且把夫人韩淑秀和冯夫人是同学也说了出来。韩复榘开玩笑地说郭松龄的夫人是他同姓的当家女,郭松龄成了韩家的姑爷子了。这时韩复榘又把刚刚收到国民军可靠消息告诉郭松龄。说奉军在江南惨败,浙江督办孙传芳利用当地民众反奉情绪,组织了五省直系旧部,暗与冯玉祥联合,向上海、南京等地奉军进攻,江苏的杨宇霆只身逃回奉天,安徽的姜登选也快被驱逐出境了。韩复榘越说越高兴,使劲拍着大腿。

郭松龄听着皱紧双眉沉思不语。恰巧这时韩复榘派出手下人回来了,告诉郭松龄于冲汉是张作霖派出的密使,最近奉方拟以承认“二十一条”为条件,商妥由日本供应军火,进攻国民军。还探听出张作霖派松井顾问潜回日本,请求日本出兵助张作霖进攻国民军,眼看全国挑起内战了。

郭松龄气得扯下领上军阶掷于地上,连连跺几脚,怒不可遏,愤慨地说:“张作霖为个人的权利,不顾一切,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无论如何,我是不能苟同的。我是个军人,以身许国,不是个人走狗,我不能昧着良心服从乱命。张作霖真要打国民军,我就打张作霖!”他紧紧地抓住韩复榘的手,已经满脸的热泪横流了。

韩复榘先郭松龄离开了日本国。

郭松龄先往奉天发电,说在日本实有可考察之绝密,可能迟回奉天数日。他悄悄地扔掉了去奉天的船票,火速地买好去天津的船票。他登船的时候感到夫人韩淑秀是个有先见之明的女人,在天津已经等候他了。他站在船头上,大海、红日、海鸥都看不进眼里了,回到天津的安排在他脑海里象一排排巨浪翻滚不息。

张郭现亲情

张作霖在奉天大帅府里坐不住白虎厅的椅子了。他泼口大骂杨宇霆和姜登选,骂他们损失了地盘,把东北军断送了三个师。在军事会议上张作霖把桌子拍得山响,连连摆手说:“我要不杀回直、鲁,再把苏、皖夺到手,我就不是娘养的。”他对冯玉祥策应孙传芳把他赶出江南,更加仇恨,他决心要大兴“问罪之师”。他派李景林、张宗昌专力对抗孙传芳,他派张学良、郭松龄率军进攻冯玉祥的国民军。他要从江苏不战溃退,失地丧师,只身逃回的杨宇霆,火速地回奉天述职。他给郭松龄发电报要他回国。

张作霖这天收到郭松龄从日本发回的电报。张作霖听完电报,火气很大地训斥送电报的秘书长,他急着要郭松龄快回来,大声地骂:“小日本的军事有啥值得考察的。老子的三个军都抱着枪蹲战壕沟呢,和冯玉祥老小子对脸,这怎行呢,要给我开火,取下冯玉祥脖子上的脑袋。小六子是个菜货,他是正军长,三个军的司令,就是扒拉不转。”他火冒三丈,把旱烟袋摔在地上了。

副官知道张作霖正在火头上,心里胆突地两条腿打摽,硬着头皮进来报告说:“禀大帅,杨督军到了,候见。”

张作霖冷丁站起身来,两眼一瞪,要发火,可他咕噜一声咽下去了,在心里暗骂,这个败将,拿脸当屁股来见我。可又一想,这是啥节骨眼,把身边猫狗都赶开,吃屎抓耗子要谁干呢?牙一咬,一个瘪屁放在裤兜子里,两撇小胡子一顺说:“请!”扭动着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

杨宇霆满面红光走进来,他身上的军装还是穿得那么笔挺,给张作霖敬过礼说:“大帅,几日不见可好?”他满面笑容地坐在沙发里,两眼还是那么灵活地转动着。

张作霖欠欠身子,酸巴溜地说:“还好!”心里话:还他妈的有脸活着呢。

“我路过天津呆了几天,没事儿,闲溜腿儿兜了几圈。”杨宇霆这个损兵失地的败将,口气说得那么轻松,好象去趟老丈人家串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