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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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龙争暗斗,风云变幻(4)

郭太太脸上没有过激的表情,但她那两只锃亮的眼睛,从在座的每位将军脸上扫过,她那长长的亮耳坠颤巍巍地摇动着,谁又能猜透这个女人又在想什么呢?

在郭太太身后站着穿军装的是魏三娘,她满脸挂着瘆人的杀气。有人在心里敲鼓点儿想:此刻,女人比男人可怕得多了。

郭松龄统率的部队,原属张学良的第三方面军,共七万余人,可以说奉军的全部精锐。现在,他编成四个军,他自任副总司令,意思是张学良为总司令。以炮兵司令邹作华任总参谋长,马得标任独立师师长。他们宣布命令后,立即起兵,仍以张学良的名义号令全军班师回奉,这是表明他郭茂辰不忘张汉卿之意。

劝旧部夜抵榆关

郭松龄走出会议厅,他和参加倒戈的将领一一握手告别,还没等他转身,郭太太从副官处拿来一件张学良从秦皇岛打来的急电。电召郭松龄前来秦皇岛面谈。

郭松龄随着太太进了里屋。在门外由卫队一个连守卫,并在二门加了双岗。

郭松龄回到里屋,把张学良的电报重重地拍在梳妆台上,他两眼炯炯发光地看着太太,希望太太帮助出出怎样回电的主意。郭太太直截了当地说:“既然决心倒戈,那就干脆回绝,使张学良不再抱幻想。”

她挽了挽袖头儿,点手叫郭松龄磨墨,她把电报纸铺好,亲自动手写成回电。电文如下:

龄一身所有,皆公之赐。本该拚得此身,以报公恩。就现时小人当道,政败民怨,吾等决心另造三省之新局面。成则公之事业,败则龄之结局。……

郭松龄看过之后连连点头。一边把回电抄好发出,一边亲手从西洋玩艺儿保温水瓶里倒水,泡上了两碗龙井香茗。从那极薄的透明白玉石扣碗中,看着那在热水里打滚的茶叶。太太在另一张纸上写出:

反父不反子也是暂时的!

两个人心里明白,这“反父不反子”也是权宜之计。这比那次和张学良谈心中所吐露的“父业子继”又揭去一层面纱。郭松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划着说:“小张的专车明明开出了山海关,怎么又回到秦皇岛了呢?他又兜个回头路,想和我们在山海关展开决战吗?”

“你看有可能吗?”郭太太放下手中笔问道。

郭松龄摇摇头说:“小张没有兵力了。他的专车没有开到锦州就转到葫芦岛去了,然后乘军舰回到了秦皇岛。”

“对头,他以为有了军舰就抓不着他了,他可以从海上逃跑嘛。”郭太太说着伸手拿起笔写出“在劫难逃”四个字。

这时副官送来抄收到冯军宣布“中立”态度的电报。冯军大批部队陆续开往北京,并派兵出喜峰口直趋热河。显然在落实郭、冯达成的协议,并要求郭松龄早日把奉军改称国民军。同时还抄收到冯玉祥打给张作霖的电报,劝张下野,电报中把往日称呼的“我哥”改称“阁下”了。还大加揭露奉军所到之处摧残工人、学生运动,以及用武力夺取地盘的种种罪行。大骂张作霖有帝王思想,经常“轻举妄动,愚蠢无知”,应当及时隐退……

郭松龄见太太站起身来理下头发,他知道是行动的时机到了,大声地喊道:“副官,准备到火车站马旅长旅部去!”

郭松龄的车子飞快地往前开着,天空中传来飞机嗡嗡声,路上有些军队慌乱了,四处乱跑,往房檐底下躲藏。马得标派霍铁北骑马赶来了,他指挥骑兵卫队冲在前边开路,他伸手打了一枪,把慌乱的人们压住。当时像他们坐的这样汽车极少,路两旁躲藏着的人们知道车里坐着重要人物,也都不敢乱动了。

郭太太把纱窗挑开,又把玻璃窗推开,伸出手来,用女人娇气的声音喊道:“铁北,叫骑兵慢一点走。看看飞机要干啥名堂,是几架?”她喊着从窗口把头探出来,偏着脸往天上看。

霍铁北心里说:我的司令太太,人家躲都躲不过来,她反倒要看看飞机干啥。他抬头看着天空说:“是两架,咬着尾巴飞。往火车站那里飞。”他的话音刚落,忽见从飞机尾巴后头和翅膀底下,纷纷扬扬地落下不少纸片来。他把马贴近了汽车,俯身对车里传话,说飞机撒下了传单。

郭松龄两眼严肃地瞥着冬天那灰白色的天空,郭太太微微一笑说:“铁北,叫人去拣些来。看来张小矮子只有在天上跟咱们握手了。”她推严了车门,汽车开得快起来了。

当郭松龄赶到马旅的旅部时,旅长马得标和几个团长正在等候着。这个旅从建旅那天起就归张学良指挥,这是张家奉军中装备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其实权早就落在郭松龄手中了。

郭松龄此刻在旅团长面前象个家长,又象是严师。他把班师回奉的意义又讲了一遍,并要求各级军官向兵士传达时,要提到所有的行动命令都是张学良和他联合署名,不能有一点马虎,违者严惩不贷。

郭松龄宣布这个旅已经改成独立师,要他们直捣奉天城,要追上前天发出的那个先遣团。要这两把利剑,占领奉天:城后,占领大南门大帅府。他知道,奉军几乎全部开进了关内,关外只留下两个补充旅。

派去秦皇岛的密探回来了,说张学良在葫芦岛接到他父亲的命令,叫他迅速地设法收抚郭军。因此他在当天乘镇海舰到了秦皇岛。

郭松龄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笑容,因为他在昨天就已经派出一个先遣团乘火车先发奉天城了。这阵再发出一个独立师,于是关外的铁路沿线就打开通道了。

这时霍铁北把飞机撒下的传单拿了一摞子来。他拍了个响动分成两份递给了郭松龄和郭太太。郭松龄看着传单,把一张薄薄的纸翻动了几下。郭太太笑着亲手分散给在座的旅团长。传单上写着召唤词,以张学良的名义召唤所有旧部弃郭来归……接着有电话报告,在秦皇岛一带也发现了飞机撤同样的传单。

师、旅、团长们看了传单,面面相觑,脸上流露出一些犹豫不安的颜色。郭太太见此情景,不慌不忙地从衣袋中拿出一封“郭松龄致张学良军长的信”来,大声朗读起来:

汉卿军长钧鉴:

……

松龄自受知遇七、八年矣。公待龄以恩遇,龄报公以忠诚。患难之交,讵忍相违。惟龄主张班师,实出于不得已,而公所责于龄者,似犹未能谅解。谨本来书之意,分公私两项言之。

先言公意:武力统一,拂逆世界潮流,违反国民心愿,为万不可能之事。项城(袁世凯),合肥(段祺瑞),及曹(锟)吴(佩孚)之失败,可为殷鉴。公父犹思征服各省,入掌中枢,纵令耗尽东省人民膏血,掷尽士卒生命,亦决难达到目的。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一也。

……奉天钱法日见毛荒,奉票低落至二折有零,东省胡匪遍地,人民不能安居。不思治邦,而犹复争城争地,攘为己有,胜则毒逋全国,败则祸留桑梓。责之良心,能无作悔?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二也。

……本省产业,邻国肆意经营……大好国土让与外人,而专向疮痍瘦敝之内地,扰攘争夺,用意安在?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三也。

……将校士卒惕于兵祸,疼于国亡,伤心于民穷财尽,谁肯用命?此龄主张班师原因四也。

年来饷粮折耗,士卒生不得饱,死无人恤。哀疼之余……驯者逃亡,悍者倒戈,尚能驱之作战乎?……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五也。

京榆驻守,新兵强半,不教而杀,龄所不忍。假使驱之战场,亦必望风披靡。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六也。

……

松龄愿公为新世界之伟人,不愿公为旧时代之枭桀;愿公为平民所讴歌,不愿公为政客所崇拜。龄临书心疼,涕泪沾襟,暂时相违,终当相聚……大事定后,乃请我公归奉主持一切。设不幸失败,自认驽下,不图恢复,甘愿为农夫以没也。倘因病弱不能以劳力自食,亦惟有伏剑自杀而已,决不要钱,决不讨饭,决不步现代失败人物后尘,龄之志事,如斯而已。掬诚奉告,虔请钧安,遥祝健康。

郭松龄上

郭太太念到最后声泪俱下。在座的师、旅、团长们都坐不住了。他们拍桌子、打板凳,声言:一定要班师回奉!

郭松龄当天在马部用过了晚饭,饭后他只喝了半杯茶,就下命令发兵山海关,把他所指挥的部队全部拔营出发了。他叫几个卫兵草草收拾了一下原来的司令部驻地,郭松龄头都没回地带领新司令部往前开拔了。这里留给了李景林的部队。

马得标立刻开拔的举动,使马太太感到这才是个有果断性格的男人呢!她叫霍铁北把被子给她铺在汽车里,她要在汽车里睡一觉,天亮前要赶到山海关。霍铁北刚刚动身,又被她叫住,要他在夜里十二点把她叫醒,她要观观星斗。

压后阵的部队,距离马得标这个行进指挥司令部,还有五公里时,炮声已经轰隆得象打沉雷一样响了。沿路村庄住户的窗户纸,震得“噗噜噗噜”直响。马得标的司令部在紧紧地跟着部队,追星星赶月亮般地往山海关突击。

在午夜三点钟,马得标把司令部扎在距离山海关不到五公里的一个小村子里。然后和十几个骑兵卫队往炮兵阵地赶去了。

霍铁北奉马得标的命令,要他看守司令部和他的太太。他小心谨慎地往汽车里看看,太太裹着厚厚的棉被睡着了。他叫司机悄悄地把汽车开进一家装碎草的棚子里,他自己牵着马在院子里打着圈圈溜着。走上几圈,他伸手摸摸马的前后胯,还有些湿漉漉的,毛还打着卷。于是,他又牵着绕起圈来了,马蹄“叭哒叭哒”叩得地皮响,从声音里听得出,这匹马太累了。他不由地叹了口气,从打他当上了奉军,简直是作了一场梦,由大头兵,顶着子弹头干到连长、营长。现在,也说不出自己是他娘的啥官,在司令部出出进进,象走平川地一样,连旅长的内宅,也可以带枪出入。从前闻够了火药味,现在又在闻胭粉味。第一次打仗,跟着大家跑了半夜,身上两袋子弹打了个溜溜光,把枪嘴子打得直烫手,也摸不清打死一个人没有。回来班长狠狠地踢了他两脚,一颗子弹也不给他了。又打起仗来,他想为啥同样放枪,别人子弹打不光呢?他偷眼一看,那些老兵边打边从死兵身上往下扒子弹带。这下子可得到了窍门儿,他干脆顶着子弹往前钻,见着死人就摸子弹,结果身上背满了子弹袋,跑不动又被班长踢了两脚。他逐渐地也懂得瞄准对方射子弹了。当然也学会了到死尸身上掏钱……那时他想多积攒些钱,将来养活老妈和小妹妹。再攻他的好朋友书呆子沈建华念几年书,好让他肚子里有多点墨水子,等他们打回奉天城,象沈建华那样有点文化的人实在太少了,一定会被郭松龄司令看上。

此刻,他抬头看看天空,忽然记起马太太要半夜观星斗来了。他要去叫醒熟睡的马太太,可他看看天空浮云越铺越厚,不用说拳头大的星星,连小船似的月牙都影影绰绰看不清了。还观啥星斗,不用叫了。可他不由得往东北方向看了起来,自己的家就在那个方向呀!离别这么长时间,连手指宽个纸条也没捎回家去,妈妈和妹妹啥模样了?还真是怪想念的。要是顺利,十天八天打回奉天城路过老家的县城,不管多么忙,也要回家看看老娘。进了奉天城,也许能碰上那个书呆子沈建华,我扯他的耳朵,也要把他扯到郭公馆来。他当秘书那笔字是亮得出手的。哎哟,还得救出关在监狱里的尚老师呢……此时,忽然有人往他背上敲了一马鞭子,他冷丁意识到手里攥的不是缰绳,而是一条大辫子。

“你这个呆子,蹈啥马呢?牵着我的辫子转圈儿呢。啥事想得这么出神?你该打,耽误了我观星斗。”马太太是有意把辫子塞在霍铁北手里的。她说着用马鞭子往他武装带上杵了一下说,“准是想老妈了吧?唉,你的心还有点人情味,人嘛总是要有点感情的。”她说着把肩膀挨近些。这是在他想得出神的时候,她耍笑他,用大辫子从他手里换下马缰绳。

霍铁北回头四处看看,看见他的马在墙根草垛跟前嚼干草叶,他边走边说:“天阴要下雪,还能看啥星斗!再说看星斗有啥用啊?”

“我也知道没用,我只是想看看牛郎织女星!”马太太紧挨着霍铁北边走边仰起脸看着,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这个傻瓜,把汽车藏在草棚子里,你摸摸把我的手冻得这么凉。”说话工夫正好走到草垛跟前,她借势一拉他胳膊说:“你摸摸我前胸脯子象抱了块冰!”哗啦一声两个人摔倒在草垛上了,成捆的草摊倒下来,把两个人埋在里边了。吓得正在嚼草叶的马咴咴叫了两声。这里又肃静下去了,只有远处的炮声还在轰轰山响……

马得标从前方回来,天已经是破晓的时辰了。马太太身上披件皮大衣,坐在一张长条桌子的一头,两手紧紧地抱着个白玉石扣碗,好象一边喝茶,一边暖着双手似的。她听着马得标讲着山海关不会有重兵把守的情况,张作相儿子的那个团可能是守着山海关。估计他没有预料到第一旅的突击行动,因为这列火车全部熄灭了灯火,悄悄偷过他所扼守的阵地;又估计按照计划第二旅团要在万家屯下车,立刻会切断奉天与山海关之间的交通……

马太太眨眨眼睛说:“得标,我始终认为郭军长这是冒险!第一梯团咋办?”

马得标有些固执地说:“继续前进,这十余辆列车要继续前进,郭军长要我一举攻进奉天城。”

这工夫,电话铃急骤地响起来,通常这般响法,是要马得标亲自接电话。他伸出青筋暴跳的手抓起电话耳机:“……什么?秦皇岛东站,把列车情况向张作相报告了?……那我下命令立刻攻占山海关!把张作相的儿子张廷枢抓住,把他和他老子的头绑在一起,吊在锦州城头上……”他“叭”地一声放下了电话,那只青筋暴跳的手,好象粘在耳机子上了,半天没有拿开。

马太太突然站起身来,恶狠狠地说:“这个一团是肉包子打狗了!铁北,备马。太阳出来,我要从‘天下第一关’的城楼底下过。”她甩掉背上的大衣,冲出屋了。

马得标对院里挤在一起的参谋、副官们喊道:“司令部开拔!”

没过一个小时,山海关方向就枪声大作了,大炮往山海关城北几座山头上猛劲轰击。在那灰秃秃的山坡上,不时炸起一股火光夹着灰蓝色的烟团。马得标指挥部队从山海关西北和东南包抄过去了。

马得标和马太太两匹马并辔往前走。霍铁北带着骑兵卫队分成四队,在前后转着圈儿地往山海关城里走。他们准备在太阳照红了“天下第一关”的时候登上城楼,在那里摄影留念。

结果,没有抓住张作相的儿子张廷枢。他虽然接到张学良的口令布防榆关,但他心中有数,一个团怎么能抵挡住倒戈而来的洪峰呢?他把地方部队布在前沿,应战几个小时,只要给他的撤退造成一点方便就心满意足了。因此,他的一个团几乎是待命在列车上。当得到郭军第一旅第一旅团冲出了山海关,在万家屯下了火车的消息,他就和他父亲的吉林军两股人马汇合,准备在锦州决战了。

这样,山海关就是个空关了,城楼上连个诸葛亮都没有坐上,郭军就进城了。

取兴城通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