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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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明争暗斗,巨枭殒灭(6)

当溥仪走到院子左边球场,突然止住脚步,扭过头来说:“我打场高尔夫球!”他说话间就往球场走。

虽然这个落魄的末代皇帝不能一呼百应了,但是在他身后这一大拖拉人,还是百依百顺的。有人赶忙跑着去给溥仪取衣服和球具。

溥仪在几个人服侍下,一转脸工夫变成了洋打扮,成了一个阔洋人,喜滋滋地打起洋球。除了陪着他打球的几个人外,其余的人也不敢离开,因为这位落魄皇帝还没有开金口叫他们走开。他一直打了十七穴高尔夫球,才懒洋洋地扔下球具,去翻当天的报纸。他最爱看的是北京《京报》,在“新闻编译社”的消息中,有一段:

“其极大黑幕,为专养之以俟某省之有何变故,某国即以强力护送之到彼处,恢复其祖宗往昔之地位名号,与国民脱离,受某国之保护,第二步再实施与某被合并之国家同样之办法。”

这条消息中点出溥仪的名字,说他已入圈套,可见某国之用意……

溥仪先是感到对他的诬蔑,但当他深夜眺望北京紫禁城时,他内心隐隐作痛,泪水总是从眼角滴下来,他要寻找力量支持,恢复他失去的天堂。他“还宫”的美梦从来没有破灭过。当他听说北洋军阀忽然合作了。张作霖被公推为安国军总司令了,他感到一时“回宫”的希望不大了。他又痛哭一场。

阎泽溥来到了张园向溥仪行了大礼,叩拜后把张作霖愿意和他在行馆一见的意思吐露出来了。溥仪一时哑口沉思。旁边的几个人沉默不住,发表了不见张作霖的意见,认为皇上到一个民国将领家去降低了身分,何况离开租借地也是一种冒险。溥仪看看反对的诸位,慢吞吞地说:“那就不必见了!”

婉容和妃子走进屋来,先对溥仪福下身子拜过,陪着他离开了小会客厅。在座的诸公也站起身来相随散去了。

阎泽溥不敢久停,赶忙到曹家花园把情况说给了张作霖,他不敢直说溥仪来见面怕降低身分,绕个圈儿说:“日本大使见溥仪,象朝当年皇帝一样,溥仪还端着皇帝的架子。”他边说边看张作霖的气色。

张作霖从秘书长手里拿过《京报》,他也看到“新闻编译社”的消息,他忽然把报纸拍在桌子上说:“啥他妈拉巴子大黑幕?日本人想把溥仪送哪里去?我叫他出不了天津一步!”

阎泽溥见张作霖生气了,忙说:“溥仪也怕走出租借地有危险!”

“他妈拉巴子,有我张作霖在这里有啥危险!”他把手一伸说,“你去当他说,明天夜里叫他过来。我会以礼相待的!”

“这好说定日期吗?!”阎泽溥有些为难了,嘴也有些口吃了。因为张作霖说一不二,闹不好他要坐蜡,他以哀求的口气说,“上将军,您亲笔写封信,我呈给‘皇上’……啊……啊,溥仪。”

“呈个屌毛信!”张作霖回身扑到阎泽溥跟前,用脚“砰砰砰”踹了三下地皮说:“你去问问溥仪,我张大帅在曹家花园踹三脚,他那张园摇晃没有?!”他一甩袖子抽身走了。

阎泽溥知道张作霖的猴脾气,他说出口的话,你就得照实去说,不然就有好瞧等着。他到了溥仪那里先对溥仪说:“张上将军对您要以礼相待!”

溥仪说:“那他可以过我这边来,我可以跟日本公使说通了,他不穿军装就可以。”他虽然不是用皇上的口气,可也没把架子放下来。

阎泽溥说:“张上将军本想亲笔书信……”

溥仪赶忙问:“呈信?为何不写?”

阎泽溥说:“他没有写,只是当小子面在地上连踹了三脚,让小子转告给皇上!”

“踹三脚?啥意思?!”溥仪慢条斯理地问,他还没有遇见过这样外交,往地上连踹三脚,这算一种什么辞令呢?

阎泽溥想到既然把问题捅透亮了,那就干脆一杆子捅到底。他说:“张上将军往地上踹三脚之后,叫小子来问皇上,皇上脚底下晃三晃没有?!”他把眼睛斜睨着溥仪。

溥仪明白了张作霖连踹三脚的意思,不由得站起身来,一手扶着椅背,两腿发软,好象脚下大地真就晃荡了。他对张作霖久已闻名,心黑手毒,说得出口,就干得出手,目前这阵子别说是天津,整个京津卫都踩在他脚下。虽然这里是日本人租借地,可张作霖的密探遍地都是,说杀死个人,象拍死个苍蝇那么容易,他找一个不相干的屁事为借口,租借地也可翻你个底朝上。何况听说,张作霖要采取广泛外交,他对日本好象倒了胃口,也可能对日本给些压力,闹不好把他当了夹馅饼吃了。他坐在椅子上,把带着两颗宝石戒指的右手,放在长条茶几上敲着点儿。半晌吸了口气说:“那我考虑,今夜去一次吧!”他把颇有些骄傲的头低了下去。

阎泽溥激动地说:“张上将军会以礼相待。并且保证在中国地界内决无危险!”他每句话都说得很恳切。

溥仪又沉思起来,这次去张作霖那里,还是他来到天津租借地第一次外出。当然,他没法摸准这个猴子脾气的张作霖,只有到那里见机行事了。他忽然想起,张作霖和张勋是儿女亲家,张勋对皇上是很忠心的,如果碰上了问题,提及一下张勋多少会起作用的,张勋那阵还赐给张作霖个黄马褂嘛!

溥仪把他去张作霖那里的安排说给了日本领事,他没有说张作霖连踹三脚的威胁,但他说张作霖已经连续派人来请两次了,不过去与礼貌不合。他看着日本人的眼色。

日本人听着连连点头,但他们比溥仪明白张作霖的行为,目前拒绝是不利的。于是给溥仪安排两个便衣同车去曹家花园张作霖行馆。

在这个初夏夜晚,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地开出了日本租借地。出了租借地,飞也似地向曹家花园开去了。

曹家花园的门口,已经摆好奇怪的仪仗队。穿着灰色军装的奉军宪兵分成四排,前两排手持古代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而且武器的尖支架在一起,在走过的人们的头顶上,成了个八字形状,大有一眨眼就落下去的架势。后两排是插着双匣枪的现代化卫队,和持大枪上着明晃晃刺刀的武士。由大门外一直排到客厅门口。汽车从这刀枪行列开进了园中。

溥仪的汽车停下了,跟随的日本便衣有一个先下了车,抢上前一步拉开车门。立刻走过奉军宪兵,用枪嘴子逼着,不准开车的和随车来的人走动了。

溥仪今夜虽然没穿龙袍,但他是按清官的便装打扮的,青缎黄金线绣的团龙长袍,腰间佩上扣带,扣带四周丁当丁当挂了打簧金表,槟榔荷苞,玛瑙、汉白玉、翡翠刻件,手上戴着宝石戒指。脚下的缎鞋鞋脸、鞋口纳着金线,鞋底儿是鹿皮纳的,薄得如纸片,但穿上一点也不硌脚趾头,走起路来就是跺着脚也没声。他习惯地用手指勾着里边衣襟,当把一只脚伸出车门时,迅速地扫了一眼,只见是灰土土的洋灰地,没有铺地毯。方才从刀枪林里钻出来,已经给这位落魄皇帝的酸臭脾气来个下马威了。在客厅门口站着有二十对紧衣紧袖紧裤腿的彪形大汉,那腆起的肚皮鼓溜溜象石头磙子,溥仪看出从中穿过去,会把他挤瘪了,但他瘪着肚皮穿过了人墙,快走到客厅门口了,溥仪抬头一看,这工夫才迎面从客厅里走出个身材矮小留着八字胡的人,身穿便装,头戴闪亮黑缎红宝石疙瘩西瓜皮帽,胸前搭着一条油黑大辫子,这就是张作霖大元帅。一露面,他把头上的假辫子甩到身后,他心里想:可别甩掉这驴尾巴!因为他是在快走出客厅时,才想起系上这条辫子来点前清味儿,忙三火四的,他怕不小心甩掉下来。

溥仪从报纸上看过张作霖的相片,认出这就是张作霖,他迟疑着不知道应用什么礼仪,对待这位初次相见的民国大人物。他好象被这亮亮的灯光晃了眼睛,把脸低了一下。

张作霖面对着溥仪走过来,脸上没有笑容,严肃地紧走几步,出人意料地趴在砖地上给溥仪磕了个头。而且把身子弯得很够度数。

这下子闹得溥仪有些受宠若惊了,不由得往后一闪身,他紧接着往前一扑,你说是搀扶吧,一条腿也跪下去了,而且发出从来没有过的扑腾一声。显然,要不是张作霖起身快些,他就和张作霖面对面跪着了。连他自己脑袋里都嗡嗡响,不清楚双方是啥身分,这是行的啥礼节!

“哈哈哈……”张作霖从地上爬起身来,那笑声震得人心颤,闹得人们莫名其妙。张作霖拉了溥仪一把说,“彼此一样,彼此一样!”他自己知道这个“彼此一样”的含义。

溥仪赶忙站起身来,脸上连连赔着笑,也不由得说:“彼此,彼此!”他认为多亏自己也下了跪,不然这个张作霖要见怪,不会满意地说彼此一样。这样倒使他紧张的心情轻松下来。

当两个人往客厅里走时,张作霖才说:“皇上好?”

溥仪也赶忙回答:“上将军好?”

张作霖往后抽下身把溥仪让到前边走,他还鞠了下躬。

溥仪这阵心里很高兴,感到自己还象个皇上了,不管怎么说,张作霖是先下的跪,而且还磕了个头,当然,这和三拜九叩还差很远一截子。但在这“降贵纡尊”中,把不愉快和恐惧心情减退了不少。看来这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不管怎么说,是给朝廷服过务的,还不忘旧嘛!

客厅洋气十足,既古色古香,又好象个缠着小脚,烫着打卷头发的女人一样不协调。一排硬木雕花桌椅,配着西式沙发,玻璃画屏,门垂珠帘,满架藏书,满壁字画,还有古玩、盆景,可以这么说,非常讲究,但又不伦不类。

两个人来到一张圆桌边,张作霖只是稍微动作一下,他先一屁股坐下了,而且很随便地说:“坐吧!坐吧!”象对一个晚辈。

这使溥仪心里很不受用,此刻在张作霖的眼里他这个皇上又没光彩了。于是坐下去,抿紧了嘴唇表示沉默,他在心里琢磨张作霖今天把他找来的意图。

张作霖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纸烟,过一会儿才打开了话匣子,他弹下烟灰骂道:“妈拉巴子,冯玉祥把你逼出了宫,还不是要拿宫中的宝物呀!真是一条疯狗、畜生。”这阵他忘了,他跟冯玉祥是把兄弟。

溥仪听到这里,心里一阵刀割似地酸痛。当初离开皇宫后,住进日本的北京使馆,曾有几次深夜,带上一两个随侍,从使馆后门出去,骑上自行车,在紫禁城外筒子河边上,望着角楼城垛的轮廓,想起了养心殿和乾清宫,想起那宝座,象万箭穿心一样,眼里止不住滴下泪水。……这阵远离北京,连那夜景也无从欣赏了。想到这,他不由得打了个唉声,真想掩面痛哭一场。如果此刻有人提出为他复仇,保他重登宝座,他会先给你下跪,哪怕一口气磕上一百个响头,叫亲爹都行。

张作霖这阵还在不住口地骂冯玉祥和他的国民军。并吹嘘自己非常珍惜古代文化和财宝。他表白说:“奉天的宫殿,我张作霖保护得很好。连一只麻雀我都不叫它登一爪子,本帅决心把北京这套四库全书弄奉天去保护。”

溥仪抬眼看看这个古代文化的护法神,心里也在翻腾着。张学良前不几天,已经把煊赫有名的王献之舍内帖、小李将军海市图、董源山水卷、郭熙寒林图、宋徽宗敕书、呆元晖云山图,甚至从明到清八大名品全搜罗走了。……尚不知道这是否在张大元帅的保护之列。

张作霖见溥仪脸色始终阴沉着,于是轻轻拍下桌子说:“你不该在本帅带兵从东北来到北京之后,还向日本人使馆里跑。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嘛!”他的口气是见怪了,而且两只眼睛眨着凶煞煞的光。

溥仪不由内心打个寒颤,他怕这个大元帅就此一跺脚把他扣留起来。于是小声地说。“上将军对我的惦念,我完全知道。可是当时冯玉祥军队在北京,我实在不得已才进了日本人使馆。”他说完深深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明明是个瘪了汽的球,却偏偏有人从各方面来踢。

张作霖听了溥仪几句尊崇他的话,又高兴地说:“奉天的宗庙陵寝和宫殿,本帅早已保护得很好!”说完两眼盯住了溥仪。

溥仪赶忙说:“我知道上将军保护得很好,上将军心意,我是完全明白的。”

“皇上要是乐意,到咱奉天去,住在宫殿里,有我在,怎么都行。”张作霖单刀直入地说着,而且连连招手了。

“张上将军真太好了……”溥仪一时感激得有些口吃了。又说,“不过目前,有上将军,我想暂回北京宫中……”他没有全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眼下北京的局势十分动荡,他就是有斗大的胆子,身边的人也不会叫他去冒险,何况日本人暗中给了他许多许多比这位上将军给的还多的好处呢!

这时张作霖把话题一转说:“皇上缺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给我写信,日本人能给你什么呢?我张作霖不食言。”

溥仪当然不能把心里话全掏给张作霖,更不会把和日本人的秘密谈话说给这位上将军。他缺什么?他缺的是一个宝座。这卡在嗓子眼里的话,还没到说出口的火候!

张作霖和溥仪谈话时,没有一个人在场,屋子里钻进来几个大黑苍蝇,被灯光晃得死死钉在天花板上。

这时有个副官进来说:“杨参谋长求见。”

张作霖挥挥手说。“不着忙,呆会儿再说。”表示很不耐烦的样子。

溥仪忙站起身来说:“上将军很忙,我就告辞。”他见张作霖连屁股都未欠缝,心里很挤得慌,本来说出告辞就没有一点皇上的余味了。

张作霖摆下手说:“不着忙,不着忙。”说着又点起一支洋烟,嘴吧嗒山响,看模样总不能手指夹着烟送皇上走吧!

溥仪只好又坐下身子,他见从玻璃屏风后边有个女人的脸在闪动。他想,这又是好奇的女子在看皇上。

这时张作霖也看见屏风后的女人了。他满脸堆笑,弹弹烟灰说:“那是我的老五。过些时候,把皇上你的婉容带来,我的老五还想和她拜个干姐妹呢!”他说完嘻嘻笑着,用手捋捋小八字胡。

溥仪差不点要呕吐,张作霖口口称他皇上,转脸儿又说他的老五要和皇后拜干姐妹,这不明明要把皇上当成小舅子了。但只是心里痛,脸上还是装出笑容来。再次又站起身告辞。

张作霖看看屏风后没有人影了,他完成了使命,也抽完了烟,他并不拦阻了。用手推开客厅门,只是习惯地一打手势,从这道门到大门又都把奇特的仪仗队排好了。

溥仪又从刀光剑影中走出了曹家花园。汽车开往日本人租借地了。这时溥仪没法说出是啥心情,只是两眼看着汽车头。他在街灯下看见,汽车头上,不知道啥时候,挂上了一面日本国小旗,在夜风里抖动着,象皇上的心一样颤抖。

张作霖送走了溥仪,一回身便哈哈大笑。他看着走过来的杨宇霆,也没有要说说啥的意思,但从他那捋着小胡子的姿态来看,他是心满意足了。

杨宇霆凑近些说:“见这么个糟粕有何兴头?”他虚情假意地摇摇头。

张作霖说:“日本人喜欢的鸟,咱们也要听听他唱啥音嘛!”

杨宇霆说:“看来日本人要把他夹到关东去!”

张作霖说:“有咱爷们这根旗杆撮在关东,把他弄去也是给咱爷们垫屁股。”边说边坐在沙发上,摆出要谈正经事的架势。

杨宇霆坐下说:“去北京的专车我准备好了。”

“看来是时候了?邻葛,你看时辰到了吧?”张作霖摆下手说,“那明天就赴京。你看还有啥留心的事吗?别新媳妇放屁零揪。”

杨宇霆先是会心地笑了。接着小声说:“大帅,北京城共产党蝎虎着呢!”

张作霖站起身来一甩袖子说:“给我泯他几个开开刀。彭老四说,日本人怨咱爷们手软。说这里的共产党是蹿到咱们东三省的共产党的根。”

讲共产杨李叙“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