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杨延贵和他的几十人的卫队全都挂孝,骤马驶进浑源镇,来到洪记旅店门前。旅店门前,包括左邻的一家餐馆、右邻的豆腐作坊,也都由宫廷卫队把守着,个个弯刀、弓箭威风凛凛如临大敌似的。宫廷总宿卫官依然兼职南院枢密使总领汉军最高军事长官韩德让,留一半的卫队人员把这里把守得水泄不通。
洪记旅店的对面,是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队伍,开到浑源镇来的不下3千铁骑,此时,把洪记旅店街对面的那家酒馆、饺子馆、水果店等一趟街都给占了,南院大王本人就驻扎在那家酒馆里,正好他是千杯不醉的大王。是他亲自把活捉俘虏的杨业押送到浑源镇来的,交给等在洪记旅店的萧太后萧绰亲审,可是洪记旅店有韩德让率领的宫廷卫队把守,他北院大王竟然不准靠近。
萧太后已经回了西京云州城,还是留下宫廷卫队把守着洪记旅店,他不服气,心说,那是我虏获的战俘,凭什么审得什么样,也不让我这位南院大王,而且加封北院枢密使的契丹军最高军衔,知道亲审真实情况?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非得看个究竟不可!耶律斜轸正在喝着闷酒,下人来报说,大王,宫廷总宿卫官韩大人来了,他请您去洪记旅店议事。
大王耶律斜轸这才有机会走进洪记旅店,走进会客厅一看,杨业的尸体停在床铺上,撤到一边去的是一桌丰盛酒席。韩德让告诉他说,杨业绝食而死,守卫宋朝战将的名节。太后指示厚葬。“什么?厚葬他?他杨业可是宋将,是我们的敌人,他被我南院大王打败,成了俘虏,你看看,还为他摆设酒宴,真是的,太过份了!”耶律斜轸气懵了,怨天怨地,嘴已没把门子了。
韩德让解释说,南院大王啊,太后她是站得高看得远。那杨业过去是北汉大将,我们大辽与北汉是盟国,太后那时随穆宗皇上去北汉会盟,就结识了杨老将军。后来北汉被宋朝灭了,杨业随北汉主刘继元降宋。成为大宋的忠臣良将。杨业的忠勇为立世之本,实乃是为宋国朝廷,也是为国的一种奉献思想和精神。这不仅对大宋来说是宝贵的,对我们大辽国来说,这种奉献的思想和精神也同样是宝贵的。我理解太后指示厚葬杨业意义深远哪!
那耶律斜轸大王,仔细挲摸一下现场,见那四个女扈从的发辫梢上都缠系着白孝带,杨业的尸体头顶处,摆放着供桌,点着两只蜡烛,香炉插着点燃的几炷香,香烟缭绕,还摆放着供品。他脸色气得铁青,什么都没有再说。
韩德让进言道,耶律斜轸大王,太后指示厚葬杨业并不否认你的功劳,我劝你还是早回你镇守的国境线上去,以防大宋代州、雁门关守将图谋不轨。
耶律斜轸大王斜视着韩德让,说,是太后的指令吗?韩德让摇头说,是他提醒大王。
耶律斜轸转身离开,走回洪记旅店的对面的酒馆。他很是生气,心里说,想让我走,没门,我就要看个究竟。他又开始喝酒。
下人来报,大王,大王,那义驸马杨延贵,带着他的卫队,都戴着孝,奔洪记旅店这边来了。
“好啊,我看看。”说着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当街一站,周围是他的跟差和卫兵,挡阻住去路。
“杨四郎,你戴孝奔丧是吧?”他嘴巴有点不听使唤。你父亲杨业他,他可是我耶律斜轸大王手下败将,是我抓住的俘虏。”
杨延贵勒住马缰,说,我父亲杨业他活着,我们父子各为其主。可如今,他绝食而死,守住他的英雄名节。让我这做儿子的由衷地佩服。我来奔丧,是太后安排的,太后要以礼厚我父亲杨业,请耶律斜轸大王,给个方便。
耶律斜轸大王,把该说的说了,又见杨四郎有谦语,便放他们过去。
韩德让出门迎接杨延贵,并陪他和他的卫队人员进入杨老将军的停尸客厅,亦做灵堂,此时韩德让以丧事主办人的身份接待杨业之子来吊丧。四个女扈从也过来帮助摆放四郎带来的供品,引导他们上香,烧纸是被控制的,只象征性的在纸盆烧上两三张。为的是保持客厅里的空气清新。
杨延贵跪在父亲的尸体前,没有放声大哭,而是泣诉:父亲哪!你儿四郎,曾担心与你战场上相遇,我们虽然各为其主,但又能怎样刀枪相向?是太后萧绰一直都没有让我率大军对宋朝作战,我想太后早看透我纠结的心思,把我的队伍调到西京云州城而远离战场。四郎看到,为你准备丰盛的酒宴,这是太后的一片情啊!您被俘,绝食而死,保持英雄的气节,令你儿四郎敬佩,也令天下敬佩!
规定他不能留在这里守灵,他必须回到他的铁骑大军中去,军不可一日无帅,夜里就更不能让队伍放羊。他带自己的卫队兄弟们离开了,说明天送葬他会再来。然而他扫视对面酒馆立于窗门的耶律斜轸大王那双目光时,心里便有种不祥的预感,让脊背透出寒气,头发碴子发竖。所以,他以军人的警觉,立即做出反应,挑出八名卫队人员,让他们盯着,一有什么异样情况赶快报告。为首的小校智勇双全,姓杨名戬,二郎神杨戬的戬,神通广大的意思。
杨业杨老将军的尸体,就剩下明天入殓出殡了,应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是仍然号在街对面的酒馆里耶律斜轸大王,有些思想不通,可他可是太后萧绰的侄女婿,太后下令厚葬杨老将军,他还敢闹什么幺蛾?所以,韩德让只留下很少人,守在洪记旅店,自己把大部分卫队人员带回西京云州城。他必须回去一趟,是想向太后汇报一下一切已安排就绪,想听听太后对杨老将军出殡还有什么指示和要求。
太后很满意,她身为大辽国摄政太后,自然不可能移驾送葬。四郎杨延贵为父出殡送了一程,便返回云州城,向太后回话,他感谢太后恩典,让他有为父亲送葬的机会,说着扑通跪到地上。太后萧绰赶忙起身说,义驸马快起快起,你娶景宗的义妹为妻,咱俩可是同辈人,同辈人,做这些也是我这个晚辈应该的,应该的。义驸马杨延贵这才回到他的汉军铁骑兵营。太后萧绰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把西京平州代留守官韩其武和叫易彬的宋军小校找来,说,韩其武,你带一队人马护送易小校去追赶送葬队伍,易小校去向杨老将军的遗体告过别,杨业将军对易小校有恩,就让他去古北口坟茔地送葬吧!
易小校是机灵的青年,扑通给太后萧绰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只说一句话:“谢谢太后恩典!”便眼含泪花,他是八郎杨延彬哪!代西京留守韩其武便带一队人马,护送骑上坐骑的易小校匆匆离开云州城。送葬队伍行进得慢,易小校他们放马地追,过了南京幽州地便是密云县城的古北口。古北口筑铁门关。古北口是个神密而惊耸的山口,西边是卧虎山长城,接北齐长城。东边是蟠龙山长城,沿山梁是一座接一座的烽火台。从山口有一条河叫潮河,蜿蜒地流过去。过了河桥有一处营地,营地这边有人在打墓穴。是主持厚葬杨业老将军大典的韩德让安排的,那些打墓穴的昨天就来到这里,选一块风水宝地。灵柩抬到,便举行下葬仪式。哭的人可是不少,韩德让带头喊了“下葬”,然后高声道:“无敌将杨老将军,你一路走好啊!”易小校伏地大哭,主人哪!你就是我易彬的父亲,我易彬就是你的儿子呀!四位女扈从陪着送葬到这儿,也是跪地哭泣。西京留守韩其武也是汉军,也忍不住地落泪了。
韩德让违背太后旨意的是没有安排厝葬,因为他见古北口这里太背静,又安排不了多少看坟的,不如直接安葬安全。
当送葬的队伍往回走的时候,他对太后安排伺候杨业杨老将军的四位女扈从,表现极佳,几宿都没睡好,十分心疼,便交给西京留守韩其武说,你安全地把这四位姑娘带回去。还有那个易小校,太后对他格外叮嘱,保护他的安全。韩其武是他韩德让一手培养起来的,自当服从。
之后,韩德让率领一队卫队疾疾地返回西京云州城,似乎他心里有什么急事赶回去向太后萧绰报告。
耶律斜轸大王,已先韩德让来到西京云州城,坦坦荡荡,也十分展扬地来向太后萧绰汇报,说:“太后、为臣已把那俘虏杨业枭首,装匣发往四京一府留守官,告之那宋国无敌将杨业已被我俘虏,现枭首示众,以彰显我大辽国的军威!”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怎么把杨业枭首示众的,那韩德让干么去啦?啊——我明白了,耶律斜轸,你是昨天夜里干的这事,对不对?”太后萧绰忽然明白了。气得半天都没喘过气来,只是一只手指着耶律斜轸不动。仿佛定格在那儿!
耶律斜轸不急不躁地说:“太后,本王是你重用,任命为北院枢密使,本王可是契丹军乃至全大辽国最高军事长官,将一个俘虏的首级展传下去,也是本王份内的事儿。”
太后萧绰终于缓口气,指着耶律斜轸怒骂道:“你真是个猪脑子,你比猪还笨。朕下达旨意,要厚葬杨业杨将军,你却偷偷地割了杨业的首级,你还不如把朕的首级也割下来。”
耶律斜轸见太后真的火冒三丈,便不再敢吱声。太后数叨道,杨业被俘,绝食而死,以彰气节。那大宋满朝文武百官除少数另有用心者,大多数都会被杨业的忠勇和奉献精神感动,都会为他歌功颂德,百姓也更加敬佩和热爱杨老英雄,你割了杨业首级,你日后在大辽国也将无颜立足,亏得朕还把堂侄女嫁给你,你马上去把杨业的首级给朕收回来。耶律斜轸大王走是走了,他还很有主意,竟自回边境去了。
太后萧绰眼里揉不得沙子,已看出这个猪脑子家伙,打仗能,可死脑筋,关键时转不过向来。他侍宠而骄,官做大了会危害朝廷便拟了秘旨,盖上玉玺,把耶律斜轸的北院枢密使之职给裭夺了。替代耶律斜轸的自是后起之秀萧挞凛。不过是暗中取而代之,没有着急任命。
韩德让赶回来,对太后萧绰说,他怀疑耶律斜轸昨天夜里,把杨业尸体入殓,臣怀疑他做了什么手脚。当时又不能开棺验尸,也没有什么证据,只好出殡安葬了。
太后萧绰说耶律斜轸来向朕报告了这件事,他趁把杨业尸体入殓之机割下了杨业的首级,送往四京府彰显他俘虏无敌将杨业的功绩。还亏得你当时没有叫真,若真开棺验尸麻烦就大了。我大骂他一通,又命令他把杨业首级追回来,朕估摸他也未必听从,以为自己份内的事。主要是他猪脑子,转不开向,不懂得朕为什么要厚葬杨老将军?说着太后萧绰把她下达的撤消耶律斜轸为北院枢密使的命令交给韩德让,说,你是南院枢密使,可向汉军各路将官传达下去。契丹军最高长官由朕一人钦点,不再设北院枢密使官职。这项太后萧绰签章的命令,很快传到义驸马杨延贵那里,他暗自高兴,恨耶律斜轸大王太过嚣张,做事不留余地。其实他心里藏着的秘密,依然不敢暴露,恐怕要永远隐瞒下去。
父亲出殡前一天夜里,他安排了在外边监视的杨戬带领的八名队员,见有3个契丹兵鬼鬼崇崇地提着一个包裹驰马离开浑源镇,他们便追了下去。在荒郊野外,一片树林里将他们抓获,逼他们说出实情,然后杀人灭口,埋了。派人回来请示,杨延贵叮嘱去涿州城南岐沟关附近山脚下刻石标记埋了。外有巨石刻“无敌”二字。然后留下6人自谋生计,种地伺养牛羊或耍手艺,留在那里看守着。
太后萧绰诣旨是厚葬杨业杨老将军,结果成了厚葬的是一具无头死尸,心里非常难过,但又不便于讲出来,别说心里纠结得有多么难受了。耶律斜轸大王做得过分,就是猪脑子那种一根筋,但又没犯死罪。她从西京云州,在韩德让的护卫下,又带着义驸马杨延贵那支汉军队伍,来到南京,见到北院大王耶律休哥,与驸马都尉萧继元,便问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有没有派人过来,两人摇头,但不知太后是啥意思。
驸马都尉萧继元把太后萧绰也是他的丈母娘接回家去,太后萧绰去看大女儿观音女和小外甥,自然带不少山西的土特产品。太后萧绰心里有事,便在驸马都尉萧继元的陪同下,在韩德让和义驸马杨延贵的陪同下,来到密云县北的古北口,先去杨令公杨业的坟前祭拜,按中原人的习俗,上香摆放供品。守陵的护卫们已开始植树造林。而后太后萧绰一行来古北口,接近古北口镇北门,再向左拐进镇墙之内考察,选定一处上优的地址,就是在古北口镇内最显眼处,建杨令公庙,拟给杨业和他的长子大郎延玉,还有叫杨忠的那个甘愿赴死的小校,再塑金身,供人瞻仰,传承其爱国的高尚思想情操,名垂千古。
太后萧绰审查过大殿和门楼的画图,还为杨令公庙的门额提词。那画的门楼两边空出的白色墙上,由画师提写着从右至左的“威镇边关”四个金色大字,遒劲有力而中选。之后杨令公庙便开始破土动工,由驸马都尉萧继元监督施工建设。
太后萧绰于百忙之中又去拜谒汉人恩师叶九洲和小师妹叶春蕾,叶春蕾是九洲武馆掌门人。虽然有许多话,但没说多少话,便匆匆的离开。她是大辽国摄政太后,没有现代国家总统那样有度假的自由。她是摄政太后,在奴隶制特征与封建社会诸多要素同样鲜明的国度里,她就是女皇,她才有本领和能力使国家的车轮轧轧地向前,她的飞驰的心早已飞回漠北,人也跟随赶回上京皇城……
许多年后,到古北口参观杨令公庙,已是两重大殿了,第一重大殿,供奉杨业杨老令公和他的长子大郎延玉、四郎延贵、六郎延昭、八郎延彬,还有叫杨忠那个慷慨赴死的小校雕塑,栩栩如生,光彩照人,香火旺盛。第二重大殿,供奉佘赛花和柴郡主等杨门女将的塑像镏金异彩、金壁辉煌,香烟缭绕。壁画战图腾云驾雾,仙境如幻,红尘如斯,壮士断腕,侠不拒死……
有宋朝苏轼等官员出使辽朝,路经古北口,拜谒杨令公庙,都留下诗篇。
本作者为缅怀杨家一门忠烈,也赋诗一首,是在读了《萧绰传》之后摩拟而作,至少“陇上”一词照搬:
陇上夕照雁门高,
杨业戍边一柄刀。
悲壮谁人洗清浊,
萧后修庙长城坳。
“陇上”一词照搬,更便于联想起宋朝刘敞《杨无敌庙诗》
西流不返日滔滔,
陇上犹歌七尺刀。
恸哭应知贾谊意,
世人生死两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