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潇端着杯子,走到电脑前坐下,敲出两个字,久久凝视着这重如千钧的决定,他不会再更改,他只需要时间接受。
鼻子微微发酸,也许是发烧的缘故吧。陆潇按了回车,略一沉吟,便要继续写下去。忽然传来轻微的拍门声。
他深吸了口气,收拾起沉重的心情,摇摇晃晃地起身。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不到任何车辆,这样的雨天会有谁来拜访。
不经意地从门镜瞄了一眼,陆潇握着门把手的手却一抖,眸中闪烁着复杂而激动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开门,摸索着门锁的手,急切中竟然有些慌乱,试了第二次才把门打开。
冰冷的空气涌入室内,瑟缩着人的每一个毛孔。沈绵站在门口,睡衣外面只披了一件灰色的大衣,已经被雨水浸透。湿发贴在颊上,雨水顺着一缕缕头发流下,哆嗦的双唇上没有血色,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一双眸子无辜如羔羊,怔怔地望着他。
陆潇只觉胸口什么东西郁结着,心跳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在眼泪落下之前,他狠狠地将她拥进怀中。
他抱着她转身进屋,把她放在沙发上,拿过毯子将她裹了起来。她牙齿打战,除了一双眼睛能看着他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潇跑上楼拿浴巾为她擦着脸和头发,帮她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换上干爽的睡衣。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可他们已不需要任何语言。
最后他坐上沙发,把她抱在怀中,用体温温暖着她冻僵的身体。她是如何趁人不备逃出来,如何一路找到这里,如何在雨中走了这么久,他闭上眼不忍去想。沈绵的呼吸微弱,像个冬眠的刺猬,蜷在他胸口,声音低低得像是叹息,“我想你。”
陆潇泪水静默地流下,他像个孩子似的死死抱着她,永远也不想放手,“我也想你。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他哽咽着喃喃念道,也许命运已经注定,她就算忘记一切,也会回到他身边。他就算失去一切,也不会放手。
两个人拥抱着取暖。一旁电脑的光标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空白的页面顶端,唯有辞呈两个字,早已赫然地落定了一地的尘埃。
莹亮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了匆匆的步伐,西装革履,一行人向会议室走去。陆潇为首,他还是那样沉着,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出他健美的身形,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得力干将们。
两旁的磨砂玻璃墙,深蓝色吸收足音的地毯,头顶次第亮起的白色柔和灯光,一切对陆潇来说,都这么熟悉。他在这里奋斗多年,打下了今日的大片江山,每一个同事都是他的战友,每一次前进都有共同的汗水与欢喜。
陆潇深吸了口气,走到会议室外,墙上的电子钟恰好走到整点。他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庄严的圆桌旁坐了一圈人,这些公司的大股东,一年只在这里相聚一次。今年多出来的这一次,是为了他。
“各位,早上好。”陆潇微微欠了欠身,“这些年来,我在盛远成长着,也见证着这个企业的成长,今天,到了道别的时候……”他的目光中闪着莹莹的光辉,嘴角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好像这只是一个常规的年度报告。
董事们尚能面目沉重地听着,坐在后面的公司高管们却有的低下了头,悄悄藏起着难过的表情。
许小盈坐在格子间里,心里好像大火燎原,燥热而灼痛。他来公司了,他还是没有和沈绵离婚,难道真如同事传言的,他这次要辞去CEO的职位吗?她将他逼入绝境,他却还是不肯放手?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会结束原来的工作,和董事会指定的下一任执行官进行沟通。”所有的细节早已在今天之前达成共识,陆潇结束了简短的讲话,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各位的理解。”
这是没有掌声与成就的会议,一切条款和协议达成,交接完毕,陆潇告辞走出会议室,他今天开完会,不再需要上楼回办公室了。一路上遇到来来往往的职员们,陆潇依旧礼貌地打着招呼,在众人依依不舍的注视中走过。
许小盈站在走廊尽头,注视着他一路走来的身影。他只身一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再没有人簇拥,再也不需朝着哪个方向步履匆匆,再没有看不完的文件,接不完的电话,开不完的会议。
她看着他,仿佛一个失去国土的王,她的心疼痛了起来。陆潇走到她身边,她欲哭的样子清晰地映在他的眼中,可是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从她身边走过,带着一阵微风。她那么突兀地站在那里,对他来说,却和空气没什么分别。
早已道了别,早已做了了断,他的眼里早已没有了她,一直以来全是她一个人的困囿。
许小盈忽然笑了,他知道是她带走沈绵的吧,只是他不去追问了,她此刻无比清楚,关于她,他没有兴趣了解。他一直那么清醒,而她一直不能看透。
宁静的夜里,一声杯子碎裂的脆响让人心弦猛地一颤,“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陆母脸色铁青,指着陆潇的手颤抖着,眸中尽是伤心。她苦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这么优秀的儿子,就这样生生了断了自己的前途。她和陆父竟然一个字都不知道,还是从新闻上看到他辞去职务的消息。
陆潇站在客厅里,面对着父母,满怀愧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无法解释明白,也不能安慰他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选择的时候便已预料到,还有很长的路要一步一步走过。
陆母忽然捂住心口,面露痛苦之色,跌坐在沙发上。陆父忙过去扶住她,为她抚胸顺气,“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陆潇紧张地上前,却被陆父伸手一挡,“你走吧。以后有什么事,都别再让我们知道了。”
陆母一手捂着脸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陆潇。她花白的双鬓又添了许多白发,发髻有些凌乱,岁月的沧桑颠簸,到现在还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