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心中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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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家乡的秋

一场秋雨后,阳光的力度一天天削弱下来,当秋风驱走晚夏里最后一缕燥热后,大豆,玉米等秋作物开始收割了。和煦的秋阳下,田野里远远望去最耀眼的是大片盛开的棉花和一地茎叶油绿的夏山芋。妈妈总会趁着好天先把门前篱笆边的带着青色的芝麻收回来,下边放块塑料布整整齐齐的摆在院中晒着。芝麻是九成熟十成收,若是等到十成熟再收,洒在地里的肯定比收到家里的多。芝麻虽香,可它不顶饥,也不像萝卜青菜辣椒是那时农家饭桌上的主菜,所以妈妈通常把它种在菜园的篱笆边上,也不像其它庄稼那样施肥杀虫,可芝麻照样长得青枝绿叶。有句俗语:“芝麻开花节节高”,开花时节,酷似小铃铛般的花朵一节节的串着向上生,白色的铃铛洇着淡淡的紫,随风晃动,恍惚真有清脆的铃音入耳。以前乡间年轻人订婚时在订婚之物中必带芝麻花生艾草,寓意夫妻恩爱,多子多孙,生活节节攀升…芝麻打下后,我总会缠着妈妈做点“芝麻盐”,妈妈就会将一小捧芝麻加盐放到小锅中用小火炒得亮黄,冷凉后放到石臼中捣轧碾碎,还没盛到盘子里就迫不及待的抓些放入口中,喷香喷香的!大豆也不能收的太迟,不然豆粒也会撒的一地。割豆子时,偶尔还会在豆棵下发现鸟窝,鸟窝中有的是瓷亮的鸟蛋,有的是还没长齐毛的小鸟,张着嫩黄的小嘴在窝中扑闪着翅膀等着老鸟喂食。

玉米在家乡叫大秫秫,玉米成熟时先把玉米棒子从秸杆上掰下收回家中,接下来的几天妈妈会把玉米的包衣—家乡叫大秫裤子撕开扯下,放到太阳下晒干然后再把玉米粒子从棒子上剥下。妈妈会把嫩玉米棒挑出来放到稀饭锅里煮着吃,甜甜糯糯的,稀饭里也融盈着一股清香。还有一种吃玉米的方法一直留在记忆中,那就是土焖烧烤玉米。在田里掰玉米时只要有时间哥就会让我挖个小坑,放进几个带着包衣的嫩玉米棒子,用一层土填埋了,然后在上面烧火。过一会用棍子把玉米棒子挑出敲敲翻个身再继续烧,直到玉米棒子绿色的包衣变成焦黑色,烟火中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才扒出来,玉米棒子很烫,就用树枝插进棒子芯挑起剥去包衣,里面的玉米粒焦而不硬,一口啃下去,真是香不可言啊,和着淡淡的烟火味,清香绵长。如有机会真想再闷烧一次玉米棒子,找寻年少吃货的感觉。妈妈每年会拣一些颗粒饱满的大棒子,剥开大秫裤子(玉米棒子外皮)几个系在一起挂在走道的房梁上,留作冬天煮玉米稀饭吃。金黄色的玉米棒子,

山芋可是救命粮食啊,那时粮食不够吃,一年的口粮中至少有一半是由山芋冲抵。山芋的产量高,可以种春夏两季,而且不择地,房前屋后随便插上几根山芋秧苗它就可以成活。秋天过后一直到来年收麦子饭桌上的主旋律就是山芋。村里几乎每家顿顿吃山芋,山芋有多种加工方法,焖煮,用火煨烤,做山芋粥,做山芋煎饼。焖煮山芋很简单,把山芋装上一蓝在塘里洗净倒在锅里加上水用大火猛烧,水沸后添半瓢凉水再几把小火烧滚烧出水汽焖一焖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跟吃馒头一样用手拿着,不用碗装不用就菜,皮和头子赏给小狗,新山芋面糯香软,风过多日的山芋甘甜如饴。煨烤山芋就更方便了,灶上烧饭,把山芋放进灶膛底下的火灰中,饭熟了火灰中的山芋也熟了,那股香甜的气息真的久违了。小时候的冬天我最喜欢坐在大灶前替妈妈拉风箱了,既可取暖又能翻动灶膛里的山芋。煎饼是小时候不可或缺的主食,一年当中吃的最多的就是山芋煎饼,将山芋剁碎加水在石磨上磨成糊状,然后将糊子挑到烧热的大鏊子上用一块细长的竹片子—家乡俗名煎坯子摊至极薄,瞬间即熟,从鏊子上揭下然后再方方正正的叠成一摞。吃时就拿一张,菜卷在煎饼里面,吃几张煎饼喝碗稀饭一顿饭就解决了。不像江南人既要淘米烧饭还要烧菜。一顿饭忙乎好长一段时间。那时节在老家农村石磨和鏊子是每家必备的生活工具。说起来容易,实际加工是很费时费力的,推着磨棍带动石磨一圈一圈的转,一勺一勺的把谷物和水顺着磨眼倒进磨里,倒多了磨不碎,倒少了伤磨。两盆糊子推下来起码两个小时。烙煎饼虽说是坐着操作,也不是什么好活,还要有相当的技巧,糊子在鏊子上摊快了做不成煎饼,慢了就做成了饼子,底熟上生,咬到嘴里粘牙。如在热天放不了两天就霉了。鏊子底下的火大了煎饼会糊,火小了煎饼揭不下来。遇到连阴天柴草半湿不干的,鏊子底下一阵火一阵烟,不时的就要用嘴吹一吹,熏得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妈妈烙出的煎饼不潮不干,簿的如纸一般,邻居出远门时常找妈妈替他们烙煎饼。好吃也能多放几天,新鲜山芋水分大易烂,所以春山芋就做成了山芋粉丝和山芋干,以前粉丝是纯手工制作,把山芋洗净用刀切碎再用石磨磨碎,加水稀释后再用纱布过滤分开山芋渣子和淀粉,溶于水中的山芋经过一夜就会沉凝在缸底,扒出山芋粉放到布兜里挂起来晾干。家乡以前做粉丝一般是在结冰后,在厨房里支起一口大锅,放入碾碎的山芋粉和开水,几个人用手和棍子不停地搅动,这可是个技术活,开水多了少了都不能出丝。感觉差不多了,于是一个人坐在烧着开水的大锅边,手里端着做粉丝的治具—漏瓢,其他人就把和好的山芋粉团成拳头大小不断地放入漏瓢中,拿漏瓢的人一手端瓢,另一只手还要不断地敲击漏瓢使得山芋粉源源不断的顺着小孔飘入开水锅里。用冷水冷却后理顺就成了。山芋粉黏性大很容易粘在一起,放到结冰的水中泡一泡就好分了,不像现在用化学制剂,即使夏天生产的粉丝也很利索。山芋干的制作很简单,就是用特制的铡刀或刨子把山芋切成一片片的晒干即可。收山芋时节,入夜,每户人家传出山芋的都是铡刨山芋的声音,清晨上工前用独轮车一筐筐的运到收过庄稼的田野里撒开,一片片的分摆,眼巴巴的望天,若是有三四个响晴,把山芋干晒得白花花的,全家人心中都欢喜。若是遇到秋冬季节的阴雨天可就糟糕了,山芋干发霉变黑,卖到粮站人家不要,烙出的煎饼厚厚的,发出一股霉烂味真是难以下咽。家中堆了满满的一大缸山芋干,一家人过冬的口粮就不愁了。霜后从地里刨出的山芋大多放进了山芋窖子窖藏起来。山芋窖子保温保湿,山芋萝卜放在里面过冬保质保鲜。在人吃山芋的同时,家中的猪宝贝也会跟着共享山芋大餐,那时的乡村人家日常用度全靠养的猪和其它家畜。一般人家都是开春抱来猪崽,喂到年底出栏,卖的钱正好置办年货,给孩子交学费和新年的人情往来。所以猪在卖前一定要追膘养肥。那时人们喜欢肥肉,越肥价钱越高越好卖。怎样才能让猪短时间胖起来呢?不像现在有什么增肥剂瘦肉精之类的制剂,养猪的人家大多是人猪同食一锅饭(烀山芋),平时吃糠咽菜的二师兄,吃了人的口粮后不出几日身段就变得圆滚滚的。现在有的专家说什么吃山芋可减肥瘦身,我是真的有些怀疑。

家乡叫“中秋节”为“八月节”是一年中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是阖家团聚的节日,以前在外谋生的人想尽办法也会在八月节前赶回家过个团圆节。过节时每家都会买些鱼肉之类的荤菜和时令水果,当然月饼是少不了的。一来是祭天上的月亮,二来是过节改善一下伙食。中午时分随着袅袅炊烟的升腾,村庄里漫溢着让人馋涎欲滴的香味。因为家中孩子多,妈妈有时间还会用面粉自制一些小果子给我们解馋。月亮上来了,每家都会在院中摆上一张八仙桌,用盘子盛着月饼,青柿子,苹果,梨等物品,端端正正的放到桌子上,家乡人称之为敬月。那时的我们还会在桌子后面对着明月虔诚的叩头跪拜。家乡对于月亮的传说有别于其它地方,月宫中的主人不再是嫦娥而是王母娘娘,所以家乡把月亮叫“月姥娘”。中秋月圆之夜王母娘娘会打开月宫,视查人间的善恶美丑并予以赏罚,所以家乡敬月祭拜的对象是王母娘娘,祈求她老人家保佑全家平安,无灾无难!敬月必有的祭品是月饼和柿子,家乡的月饼也不同于广式和苏式月饼,馅料以冰糖青红丝加花生芝麻为主,吃到嘴里脆甜香酥。现在城里的水果店所见的柿子都是熟透了的红柿子,鲜有青柿子出售。青柿子刚从树上摘下涩嘴难以下咽,在家乡一般是在水塘边挖个坑把青柿子放到里面沤几天,沤过的柿子削去皮吃到嘴里和苹果一样脆生生甜丝丝的,去火生津。

记忆最深刻的一个中秋夜是和父亲一起在田里度过的,那时土地刚开始承包,机械化作业还很少,耕田犁地大多还是用牲口,每家都是养一头牛或毛驴骡马,一般是两两结合组成一犋。我家养的是一条大牤牛,是和三哥家的花牛搭配的,农忙时节两家都要耕种,父亲往往天不亮就下地了,有时天黑很晚了还在田里忙着。中秋节那天下午,父亲带着我们开心的吃了团圆饭后,为了抢时间,套上牲口又下田耕地了,怕晚上看不清楚耕到邻边的地块,把我也带上了,耕到边界时让我牵着大牤牛顺着界沟走。本来我是一百个不乐意,只见父亲故意引诱的把两块月饼和苹果装进布袋里,笑嘻嘻的说,“在田里赏月吃月饼才香呢“。

田野里很寂静,传入耳中的只有昆虫的合唱。白晃晃的月光笼罩下的大地、村庄、树木好像披上了一层轻柔的淡纱。月光越朝上越亮堂,脚下很朦胧。走在翻过的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把两边的界沟耕直后,我就在地头一边吃月饼一边等父亲,他怕我冷了就找来一堆干草让我坐在上面,父亲一手握着木犁一手拉着缰绳赶着两条牛一圈一圈在田里走着,嘴里哼着自编的耕田号子。隔段时间父亲就会停下让牛歇会儿,他手中的鞭子只是个摆设,很少落到牲口的身上。父亲常说“牛马比君子,它们虽不能说话,它们一样有情有义,我们农家吃饭全指望它们”。所以不管多忙,他也不会让牲口精疲力尽。牛和驴马的休息方式不同,驴马是站着休息,歇息的同时还可以吃东西。而牛喜欢卧在地上,缓过神来还要反刍,家乡把反刍叫“倒草”,父亲说牛休息时必须等它倒一阵草才可以再接着干活,如草被压在胃里牛肯定会生病的,急脾气的他在牛歇息时一点也不急,嘴里含着旱烟袋,一锅接着一锅的抽着,直到牛的大嘴一动一动的咀嚼一会他才会把牛吆喝起来。地耕结束时我早已进入梦乡,父亲把我喊醒回家时身上盖着他的外衣。哎,子欲养而亲不待啊!老人家已离世二十年了。

一说煎饼,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山东的煎饼卷大葱,其实吃煎饼的只是鲁南临沂、枣庄和家乡下邳一带,当然过去下邳属于山东。家乡人吃煎饼不是卷大葱,而是盐豆子和咸菜,虽说其它地方也出产咸酱豆咸菜,可家乡盐豆咸菜独特的做工和清香口感是其它地方小菜所不具备的。做盐豆咸菜都是秋后冬初的事,用的原料是大豆和长白菜。将大豆放进大锅里加适量水先用猛火煮沸,再用小火把豆煮烂,后用微火去汤。在锅里焖上一会,趁热装入蒲包扎紧口头放进麦草中或其它温暖之处自然发酵,几天后熟黄豆就会长出白色的绒毛,还有淡淡的臭味.取下几串挂在屋檐下的红辣椒,去除椒蒂加上花椒大料在锅里用微火炕出香味,凉后用石磨磨成细粉加水、姜末、细盐和着长毛的豆子一同放入缸里拌匀,再加进一些水灵灵的切成条状的红萝卜,一缸咸辣鲜香的盐豆萝卜干就算做好了,卷煎饼,就着喝稀饭无需动小锅,家乡人每年秋后都会做一缸盐豆萝卜干吃上一个冬季。吃不完来年春天就把它放在阳光下晒干装入坛子。三两年也坏不了。做咸菜的周期要长的多,要先把长白菜洗净挂在阳光下晒几天,然后放在大缸中加大盐和水,水要漫过白菜,有的人家还会用一块青石头把菜压住。有时也会在菜缸里添加一些胡萝卜、雪里蕻等一同腌制。等到深冬闲下来时,把咸菜扎成一把一把连同胡萝卜放进大锅里,倒入腌咸菜的汁水,再加适量的菜油和大料以及花椒茴香,把劈开晒干的树根树枝放进灶膛里用大火烀个大半天,再用小火煨半天,还要在锅中焖上一夜,第二天揭开锅盖老远就会闻到扑鼻的清香。把它放进坛子里封口,数年不坏。吃煎饼时就卷上一根。如加青椒大蒜虾米炒炒,那真是馋死人不偿命!关于盐豆咸菜老辈人还说它曾作为贡品进献给乾隆皇帝。也不知是乾隆八下江南的那一次,当他顺着大运河南下至古下邳时正值仲夏暑热,又遇连绵大雨,一时无法前行,不巧的是他还带着身体孱弱的六皇姑,他本意是带心爱的妹妹出宫寻访民间名医根治顽疾,不想到了下邳皇姑病重去世了,乾隆皇帝心悲神伤,对着烦人的蚊子和呱呱乱叫的青蛙也发了圣怒,”该死的蚊子,你们就不能滚远些,不在这里咬人好吗?可恶的青蛙,闭上你们的臭嘴,不要叫了”。据说当年乾隆爷驻扎过的张场那片地方此后再没蚊子了,而且那地方的青蛙也只会暗咕。天热加上心情低落,御厨做出再好的饭菜也吃不下,陪同巡视的刘墉怕皇帝苦闷坏了,就劝他出去走走,于是两人就青衣小帽的走到了村庄里,正是午饭时分,一户人家的厨房中飘出一股莫名的香味,就问刘墉这是何菜?虽说刘墉的祖籍是徐州砀山,可也不知是何饭菜,于是刘墉入室相问,主人盛邀二人同食,乾隆胃口大开,吃的大汗淋漓。直呼美哉。什么饭菜啊,就是杂粮煎饼卷鸡蛋炒盐豆,黄豆瓣大麦仁稀饭就青椒虾米炒咸菜。乾隆龙心大悦,把随身所带的翡翠西瓜赏赐于这户人家,据传闻这温玉西瓜是安南国的贡品。,青皮红壤黑子历历在目,外面还有瓜蒂连着一片碧绿的瓜秧。只是听说后来这宝贝官争匪抢,也为这户人家带来了血光之灾。这些都无史册记载,不过在家乡确有一土丘名曰皇姑坟。

盐豆咸菜固然好吃,可我最留恋的却是妈妈做的韭菜酱,现在市面上盐豆咸菜橄榄菜老干妈四川豆豉都有售,却罕见韭花酱的影子。做韭花酱也是在秋后韭菜开花季节。韭菜花开如朵朵白色的小伞,秋风过处,韭菜地簇簇碧绿中星星点点,散发出淡淡的独特的清香。我们把韭菜花采回家,妈妈会一根根的顺着韭花的底部剪去硬梗,撕掉韭花外面那层薄皮用水冲洗干净晾干,把生姜青椒切碎和着韭花细盐拿到石磨上磨成浆状,放入坛子里发酵几天,盐浸透了韭花泥就可以吃了。妈妈做韭花酱从不放调料,她说韭花酱吃的就是那股特有的清香。放了香料就变味了。一筷子韭花酱入口,唇齿飘香满口生津!如能再来块热乎乎的老豆腐,哎呀那真是“给个太守也不做”!

我家门前的小菜园除了冬天一直被妈妈种的满满的,辣椒、大蒜、黄瓜、茄子基本上都有。印象最深的是长在篱笆账上的丝瓜和扁豆。时至今日,它们仍是梦中的美味。一到种丝瓜的季节,妈妈就会到集市上买几颗丝瓜苗葫芦苗回来栽在篱笆边。丝瓜长得很快,也不需怎么管理。不经意间丝瓜藤就爬到了篱笆账上开出了几朵大黄花。不久就会看到几根大小不一的丝瓜垂挂在篱笆上。丝瓜炒青椒,丝瓜炒鸡蛋,丝瓜炒肉丝…都会让我馋涎欲滴。丝瓜煮开水,也是那时夏天的绝佳饮料。入秋后妈妈会在藤蔓上留下几条老丝瓜,风干了用来刷碗,洗澡时也可以用来搓灰。一针大爷说丝瓜是一味止血良药。同样挂在篱笆上的大肚子葫芦很少用来烧菜吃,一般是风干后锯开做水瓢。

“满架秋风扁豆花”。秋风飒飒时节,篱笆上下的丝瓜,葫芦,南瓜都已是昨日黄花叶老果衰时,姹紫嫣红的扁豆才刚登场。扁豆的生命力极强,春天里随便在树丛边篱笆下点上几粒种子,长出藤蔓后它们便沿着栅栏,顺着灌木努力向上攀援。扁豆花一窝一撮的开放着,秋风里紫色的小花瓣如同一只只落在藤蔓上舞翅欲飞的蝴蝶,所以在家乡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姹豆。扁豆花很美但气味很淡,凑近相闻还有一股苦涩的草药味。扁豆吃起来却很清香爽口。小时候乡下从不把它当作稀奇,妈妈看到篱笆上的扁豆可以吃了,就摘下一茬,最简单的吃法是凉拌,挑些个大肉厚的扁豆撕去边上的筋,洗一洗放在饭锅架上蒸,稀饭煮好了扁豆也就蒸熟了。扁豆一定要烧透,生扁豆有毒性的。拿出来放到一个大碗里,用蒜臼子捣些大蒜青椒。放点盐,醋,还有家乡的特产—下邳原甜油一同放到扁豆碗里拌一下,真好吃。妈妈会把剩下的扁豆去筋洗净切成条加些辣椒蒜末清炒,就稀饭卷煎饼格外清香。像扁豆炖排骨汤,扁豆干烧肉那就更让人馋涎欲滴了。只是一年当中很少吃到。当然现在已是家常便饭了。

嘎…嘎,抬眼望去,一群人字形的大雁从空中悠悠飞过。给清冷的秋日平添了几分凄凉。只是那时我们的心底还未书写世间的悲欢离合。根本读不懂大雁的凄鸣。有的只是好奇。村东边是大片的麦田,一群群南飞的大雁常常落在麦地里休息吃麦苗排粪便。我和小四就背着拣粪筐顺着沟底悄悄地向它们靠近。大雁的飞行是有秩序的,落地也是一样,不像麻雀鸽子那样呼啦一阵。先是头雁落地,然后按照飞行时的顺序盘旋着落下来,最外面是警卫。当我俩从沟底一探头,就被警卫的大雁发现了,发出尖厉的鸣叫,正在吃麦苗的大雁抬头向报警的方向观看,接着头雁咕嘎咕嘎鸣叫几声带着雁群盘旋着飞向空中,留给我俩的是满地的雁屎,偶尔还会惊喜的捡到两根雁翎。以后从书中对大雁有了了解,人字形的雁群中,飞在前面的是身强力壮的大雁,以便划开气流,为后面的雁子减少阻力。飞在雁群中间的是当年出生的或身体虚弱的大雁,压阵的是护卫它们的老雁。还知道了大雁对爱情的解读是人类无法比拟的。雌雄大雁一方不论何故死去,活着的大雁终身都不再嫁娶,更为可悲的是丧偶后的大雁还要承受雁群中其它成员的歧视,沦落为担任警戒保护任务的雁奴。也许是有感于大雁的悲鸣,也许是对大雁为了生存不辞辛劳长途跋涉的同情…飞入唐诗宋词中的大雁就使得闺中变得长夜无眠,月光愈加清冷,游子的心绪更加低落…当我经年外出打工春飞冬归历经岁月洗礼遍尝人生酸甜苦辣后,思念家乡想念亲人的惆怅常常溢出心底。此时的我不也是一只大雁吗?

大雁凌空飞过,秋风秋雨中,一针大爷的花圃中雁来红花事正浓。从那血般的紫红中,似乎可以读到几分静穆的凄清。雁来红顾名思义就是大雁来时才红。雁来红即是鸡冠花的别名。鸡冠花没有花瓣,花一开出就是一大块火红的鸡冠,也就不存在一瓣一瓣的凋落,因此鸡冠花的花期很长,可以开到霜降时节。一针大爷的花圃也是药圃,平常人眼中的花草对他而言都可入药。鸡冠花就是一味清火止血良药,主治吐血,衄血等。在盛放鸡冠花的药橱旁边,还有一味主治咯血衄血便血及女子闭经的寻常妙药,那就是随风飞扬的柳絮,一针大爷称之为柳子。他还用柳絮做成枕芯送人。柳絮性凉轻柔,有安神催眠之功效。柳树身上不仅是柳絮,柳叶柳根也常出现在他开的药方里。他说柳枝还是传统的接骨材料。

一针大爷姓朱,名慎之,一手针灸功夫名扬三乡五里。时间长了一针取代了真名。其实他号脉也很神奇。有人喊他一针先生,也有人喊他朱先生,我们家乡把教师和医生称为先生。朱家是杏林世家,他爷爷和我们郭家的一位长辈是磕头的盟兄弟,后来又和郭家的一位老姑奶奶成了亲,为了躲避兵匪祸扰,也就把家安在了郭河滩(以前郭河滩有自己的护村队)。朱先生和秀才大爷一起读过私塾,进过洋学堂,后来继承祖业治病救人。早年因为医术高明被城里中医院请去做堂行医,可他顽固不化,一味地追求中医疗法的望闻问切,根本不相信什么B超X光之类的先进设备。他开出的草药在医院有时根本找不到。一气之下回到郭河滩的家里自己单干了。听说当年就连县长也找他看过病。只是时间还是改变了他的自信。使他逐渐意识到传统的中医疗法比之西医疗法还是相当片面的。他的“望闻问切”和现代化的医疗设备也是没有可比性的。比如我的伙伴黑子如是第一时间送到大医院而不是找他诊治,结果肯定不一样。他老人家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西医。他在医学院读书的女儿还教会他好多西医基础知识。有病人上门时老头子除了望闻问切,还用上了听诊器和温度计。他家坐落在祠堂的北面,门前是一片药圃,药圃的周边栽有绿竹,垂柳,杜仲、臭枳子等植物。走近他家,老远就能看到院落内外摆着大大小小的竹匾,晾晒些根、皮、花、草、叶、仁、茎、壳之类的草药。很多药材都是老人家自己动手焙干,烘炒的,别人帮忙他不放心。用什么器皿,烘到什么程度他都要一一过目。好多药物医院也真的难买到,像田间茂密的狗尾巴草,家中烧柴草的大灶前面的锅头灰,柿子蒂和柿子上面的白霜、小男孩的童子尿、小猫的胎衣、蜂巢、仙人掌、蛤蟆皮等等。难以想象的是兽医为驴马修剪蹄子割下的蹄壳他说也是好药。走进他家就能闻到一股药气,宽大的门房就是他的药屋,南北横放着一个清漆斑驳的栏柜,柜上常年摆放着捣药钵、石镇纸、戥子称和铁碾。柜子下面的玻璃瓶中浸泡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药酒。靠墙是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黑色雕花药橱,几十个抽屉,每个小抽屉又分为三个小格子装着药性相近的不同药材,每个小格子上都有标签写着药物的名称。抽屉上的拉环均为青铜所制,上面铸有精细的花纹,推拉时间长了被摩挲得锃亮。药橱顶上放着一摞写着“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字样的锦旗。锦旗朱先生是从不张挂的。药橱一边的柜子上摆着青花瓷罐,陶罐和一具写着人体各处穴道名称的模型。罐子外面的标签上写着药名,大多是些先生自制的丸、散、膏、丹。朱先生给人看病一般也像其他中医一样让病人坐下休息一会,一边询问病人是哪儿不舒服,最近饮食睡眠如何,吃了哪些东西…一边让病人把手放在号脉枕上,他用三指搭在病人手腕处,平心静气的感觉“寸、关、尺”三脉的变化,然后根据脉象对症下药。听说他连孕妇腹中的胎儿也能号出是男婴还是女婴。用针灸治疗风湿关节是他的拿手绝活,几十里外也有人登门慕名求医。一般的症状针灸几天内服几副中药就差不多了,听老人说他还有一种匪夷所思的熏蒸治疗法。他在大锅上面放置一个大木桶,锅里放入驱湿散寒的中药和水,锅底架起大火,让病人坐在木桶中用热气熏蒸达到内病外治之功效。只是这种疗法有风险后来他也就不用了。他的针灸疗法包罗万象,不仅仅用于风湿关节,妇科、儿科、头痛眼花、脾胃虚弱、面瘫脱肛等病症一样用针。听说当年二狗他妈生二狗难产,朱先生也是朝产妇腹部扎了一针,二狗就乖乖地出来了。朱先生医术令人钦佩。他那一手颜体小楷秀才大爷也是自愧弗如,可他很少有中堂牌匾类书法作品示人。他说他是个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先生,不是舞文弄墨的先生”。村里的人基本都喝过朱先生的苦药或被他的银针扎过,在田间地头发现一些草药都会感恩的送到他家。朱先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朱家“杏林世家”到他就要结束了。当年他要儿子跟他学医时,他儿子却上了师范,毕业后援疆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做了教师。更让他生气的是学医的女儿。医学院毕业后居然不务正业的改行经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