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耿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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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来如春梦几多时

毓华宫的刺杀,皇帝赐死了百余名进宫表演的民间艺人,以平息路家的愤怒,自然也是为了撇清刘楚玉的嫌疑。

皇后受了惊吓晕厥了一会儿,醒来就帮着荣贵安抚各位大臣和命妇,皇儿的好日子闹得这样一团乱她本就心中不快,还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皇上却不知何时不见踪影,一心只系着关雎宫那位吧。担心远迩的安危,皇后再来不及细想匆匆赶往坤翎宫不想撞破了两人的争吵,他们早就识破了自己和寿寂之的计策,只不过看在孩子和路家的份儿上,留自己性命。

她记不得在御花园晃荡了多久,只知道荣贵来找自己说是皇上那边有些宿醉,需要照拂。是想拖延时间,害怕自己看到孩子脖子上的掐痕,皇帝装疯卖傻到了三更终于还是入眠,路浣英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裳吩咐描月准备辇轿回坤翎宫。

孩子就安睡在那张小床上,均匀的呼吸,那样轻柔,几乎像一具尸体。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探了探,还活着,远迩。她轻轻拉开孩子的衣裳,脖子上还有淡红的掐痕未曾褪去,“描月,去请周太医来。”

娘娘不笑的时候是最生气的,虽然已经半夜,描月不敢多问赶紧派了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去请了周太医前来。

白胡子老头一阵咿呀细细的为皇子把了脉,发出冗长的喟叹,“娘娘,脖子上的掐痕不过外伤,但皇子的心脉有损,怕是不能复原了。”

路浣英听得一头雾水,只是想看看远迩今日是否受伤,怎么就成心脉受损了?

“小皇子早产之时日日把脉不见有恙,如今大些了才看出许多端倪,脉象沉滞,目光无神,终日渴睡,应该是服用朱砂的缘故。”他停顿一会儿,仔细思索,接着说道:“应该是娘娘怀孕时通过母体带给婴孩的,日日微量的朱砂对于成人的影响虽然不大,对胎儿那可是不得了啊!”,路浣英低头看看依然安眠的孩子,“你的意思是每日都有人给本宫服用含有朱砂的饮食。”

周太医服侍皇后直到待产也不敢随意揣测她的心思,从前不熟悉皇后时,总觉得她见人三分笑该是好相处,现在看来果真是个绵里藏针的,半分细节都不放过。他本就隶属于路家也只得老实说了,“该是不错。”

“退下吧。”她不知道是如何咬牙坚持克制住了心中的恨意与冲动,卧榻的扶手都几乎被掐出了印子,刘子业,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自己怀孕时的细心宠爱都是下毒的幌子!怪道他早就发现自己害刘楚玉小产还日日往坤翎宫陪自己用膳,原来那些个恩宠全都是毒药!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孩子使劲亲了亲,“描月,寿大人可还是歇在琅华宫?”,描月刚刚听完娘娘和太医的对话,现在还没晃过神来,有人谋害皇子,谁的胆子这么大?终于察觉到娘娘苍白的脸色,急忙回道:“寿大人今日本想移交豫州兵权,赶上皇子的百日宴,所以就歇在琅华宫不曾回宫外军营。”

她转身坐在椅子上,轻柔的唱着歌儿哄孩子入睡,不知唱了几句才停下,“把寿大人请来坤翎宫。”

“娘娘!下半夜请外臣到内宫有违体制,皇上现在常来咱们宫中,娘娘还是谨慎为妙。”

路浣英一把掷出桌上的楠木摆件儿,大声吼叫:“你亲自去!皇上,今儿就是姑母来,本宫也要见他!滚!”

描月被吓得不清,挂着眼泪就往琅华宫踉踉跄跄的去,带着一张花脸拿着腰牌被守门的内监审视好久才通过门禁见到寿大人,寿寂之看着描月一脸惊惶心下也知道是出了大事,两个人风风火火往坤翎宫去的路上,描月也就把实情说的七七八八了。

他一踏进门就冲到他们母子面前,抓起孩子的小手把脉,看了看舌苔和眼皮,孩子被这样摆弄仍旧睡得安稳,只是咿呀几声罢了。

“衡哥哥,你师承玄机一脉,医术定然是高超的,远迩,远迩他不能有事,衡哥哥,你救救远迩吧,求你。”路浣英穿着繁重的华服一下跪倒在地,那么奢重的凤冠这次真的把她压垮了。

寿寂之清楚心脉受损难以治愈,终究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可惜上天没有给他们那个万一,他无力垂下手,“阿沅,太晚了,这个孩子仔细调理也只能是个傻子。”,寿寂之无可奈何的看着孩子安睡的模样,医术超群在世华佗又如何,救不了你,救过那么多人的性命,独独对你束手无策。

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要亮了,初生的太阳一点儿不刺眼,一夜未眠的皇后脸上被温暖的红光映照也是面如死灰,她拿着胭脂扫了下青白的脸颊,人也有了些血色。摇床上的孩子也不见醒,浅浅的呼吸声几乎听不见,像是永远也醒不来了似的。“阿沅,你睡一会儿吧,一夜没合眼了。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咱们慢慢想办法。”,她轻拂开寿寂之伸过来的手,往孩子那儿去,视若珍宝般轻轻把他抱起,轻轻摩挲着他的脸蛋儿。“衡哥哥,我不能睡,我闭眼了,我们母子的公道谁来给?”,她呢喃哄着襁褓中的婴儿,“远迩,咱们去找你父皇好不好?父皇啊,一定很想见着你。”

“阿沅!你糊涂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见他,你要去质问他,要他给你一个公道吗?他是九五之尊,你要他治自己的罪吗?”她一直没有哭,满眼都是疏离破碎,泪就沁着哀伤的眸子,润润的,欲语还休的模样,甚至浑身打起了摆子。

“九五之尊又如何,不是我,不是路家,他坐得稳这个皇位吗!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远迩啊!他是要我的命啊!”寿寂之赶紧稳住了她抖动的躯体,他感觉她所有的隐忍和愤怒都要喷薄而出了。“阿沅,削藩已定,路家只能保你一时,你冷静一点。”

“你放开我!五十步笑百步,你和他有什么不一样,当年要不是你把我丢下,我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我会不择手段盘踞皇后之位吗!周衡!我告诉你,这些我本来都不稀罕的!是你,亲手把我变成了如今这个利欲熏心的路浣英!”,她转头跑出了宫殿,纵使抱着个孩子依旧是用尽了全力,环佩叮当,寿寂之一时不查甚至没能抓的住她,只能着急的跟在她身后,示意描月把她赶紧拦下。

他越发觉得不是滋味,这偌大的宫城,在阳光的照耀下,自己竟然没有资格去触碰她一下,只能远远跟随,甚至连关心也不能太过于明显,没有了黑夜的掩护,那样小心翼翼的喜欢肮脏至极。

然而谁敢去拦着她,她怒气冲冲犹如发疯的小兽,一路冲到了玉烛殿。刘子业倒是一脸惊愕的看着她,她嫁给自己以来从未如此莽撞冲动。“皇后这是?”,瞧着这架势,多半是昨夜的事情没能瞒过去,以她的聪慧估摸着得逼自己治姐姐的罪。

荣贵眼瞧着两位主子之间气氛微妙,赶紧把殿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也顺带着带上了门。

“皇上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皇后!这里是御书房,你记着你的身份,怎的这般胡闹!”刘子业就看着她哭成泪人儿,本是想好生安慰一番,想不到她竟然摆起了兴师问罪的谱子,也是动气了。

“我的身份,我瞧着有半分皇后的样子吗?刘子业!前有何令婉后有刘楚玉,你刀刀戳在我的心口,我都忍着痛不哼一声。可远迩是你我的骨肉啊!你就这么容不得我和孩子!”路浣英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胸口起伏着,“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甚至还让你费尽心思日日与我同寝同食,就是为了害我们的儿子!”

这样大声的吵嚷,她怀里的孩子终于醒了,后知后觉懵懂的睁着眼,甚至连哭也不晓得,只是伸了伸手。她复又垂泪。

刘子业也是措手不及,他早就知道,这事情瞒不了多久,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出了端倪,当初也是和李庆元商量许久才出了这么个妥帖法子,日日在坤翎宫陪着皇后用膳,在膳食中放入微量的朱砂,如今既然被她识破,就不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本来以为,你虽然是路家的女儿,到底也是聪慧善良的,却料不到你还要更胜祖母一筹。这个孩子姓不姓刘你比我更清楚!那日要不是我醉倒在坤翎宫,我还不会怀疑你,查了一番你和寿寂之的牵扯我也才恍然大悟。献妃不过是你的幌子,是你亲手杀了朕的儿子,朕还没有要你儿子的性命!岂不算仁至义尽!”

“哈哈哈!哈哈哈哈!仁至义尽,没错,远迩不是你的孩子,那又如何?你让我恶心!和你同床共枕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几欲作呕!你给我什么,除了这个皇后的虚衔,我为什么不能和他生下这个孩子!至少他一心只有我!呵,你呢?你那个姐姐和驸马情深义重不说,褚渊对她也是用情深厚,你怎么知道那是谁的种?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刘子业的手大力扼住了她的脖子,几乎用了死力,她纤细的脖颈被捏的发红,脸上却是一派享受的模样,怀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生命垂危,大声啼哭起来。“你杀了我啊......咳咳......豫州兵权还在寿寂之手里,你不敢杀我。你给不了她名正言顺,我就是死也不让出皇后之位!”

“只是她不要,否则绝不会是你,你以为若是她愿意,父皇会让她屈居人后?”,刘子业放开了手,慢慢吞吞说道。

是啊,她不要,她当初甚至宁愿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也不愿意坐在自己的身畔。如今呢?她真的甘愿做一个深宫妇人?和自己一起承担做君王的无奈。

“那你也不能用我的儿子作伐!”,路浣英更是激动,脖子本就发着红,癫狂之状更是让人害怕。“你爱她,你就是情非得已,那我爱周衡,我又有什么错呢?我帮你稳固后宫,我的父亲帮你削藩,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母子的?”路浣英说着,也慢慢跪在地上,一双明眸含泪相望,堵得刘子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把怀里正吮着手指的婴孩抱给刘子业,“你看,他那么小,他没有错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他根本不敢多看这个孩子,不是不内疚的,天下之主,哪里敢有这么多悲天悯人的情怀?

“是你咎由自取,如果你不害她,朕不会对孩子下狠手的。”

她哗的一声站起,头上的珠翠玲珑作响,“咎由自取!难道等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日后与我儿相争大统之位吗?”

“你真是疯魔了!”说到此处刘子业也是心中激荡,一口气难平,他大力推开皇后,穿戴好自顾自上朝去了。刘子业推开门就看到寿寂之站在门口着急的观望,刚刚的话估计他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了吧,左右两人都要死,让他们好好一尽哀思吧。

寿寂之把瘫软在桌子旁的皇后揽在怀里,“阿沅,我会用豫州的兵权换我们的自由,我们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周衡,这是你的儿子啊!他下毒害你的儿子,你还要对他俯首称臣,还要让他安坐皇位,你终究只爱惜你的性命。反正这个孩子也是个傻子,一个傻子,他还活着干什么?免得挡了你的路!”路浣英的双手大力的掐住了孩子的脖子,她几近疯狂的使劲,不过刹那,那孩子的脸就紫绀了,甚至连哭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寿寂之也被她的举动吓呆了,竟来不及阻止,怀里这小小的人儿,就已经失了生气。“阿沅!”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我当初怎么就信了你,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她抱起那尚还温热的婴孩,亲了亲他的脸颊,热泪滴到他的嘴里,他再也不会皱着眉头咿呀了,她开始大声的尖叫,浑身发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觉得血液近乎冰冷。她发疯般的用指甲挠着自己的脸,“我容颜尽改,受尽七经八脉重塑的痛楚!是你欠我的,我要你......杀了他......”,寿寂之只觉得脑中惊雷贯耳,当年他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路浣英的脸上都是狰狞的血道子,他不得不一个手刀把她打晕。

寿寂之快要疯了!自己说不出口的爱恋,隐忍多年的喜欢,就换来今日他毁掉她的全部。起码以为他可以让她一辈子都快乐,纵然做不到两情相悦,亦可相守一生。差一点点,就可以看到她幸福了,可是刘子业,怎么能,怎么敢,把她践踏进最污浊的泥淖。

双手紧握成拳,一个个字,一个个质问,几乎快要从牙缝里钻出来。他捡起身旁的凤钗,精致华贵,眼上为了以彰皇后尊荣饰以最好的红宝石,可是,凤凰的翅膀断了,还能如何振翅。

自己可以谋算天下却算不准阿沅要的什么,原来情爱远比权术来得复杂,他们每个人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轻轻摩挲着路浣英的头发,发丝披散在晨光里,美得动人心魄。“阿沅,我是你的衡哥哥,是你的衡哥哥。”,他低垂着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你得不到的,我定会毁得面目全非。”他撇着嘴笑着,上扬的嘴角却那样牵强,手中怀抱的好似他心中至宝,他恨不得可以还以吻万千,“阿沅,我爱你,恰恰伤你最深。”

他抱起路浣英一步步走回到坤翎宫,安置在寝宫的卧榻上,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她的身边,他想起那天,天高云淡的,她在坤翎宫抱着远迩唱歌谣,自己在豫州满心牵挂,还以为回来可以看到她安好。

描月看到满脸血痕的皇后娘娘还有一旁早已失去生气的小皇子大为吃惊,她不禁后背发凉,像极了,像极了当年娘娘被救回路家的模样!“娘娘!娘娘......大人,究竟......”

寿寂之掏出怀中的手帕,细细把她脸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这张脸,这样的性情,和当年的确是判若两人。“描月,当年昭安寺一行,你年纪还小吧?”

描月也不知道寿大人究竟想问什么,“回大人,奴婢那时候才十二,不在娘娘身边侍奉。”

“当年昭安寺究竟发生了什么?阿沅的旧人全部都杳无音信。”

那场变故对于路家每个知道的人无异于灭顶之灾,为了维护小姐的声誉,为了瞒过先皇,所有人都被老爷悄悄的杀死了,可是寿大人和娘娘那样亲密,告诉他应该无妨吧,描月这才一股脑儿的把事实吐露干净,“当时娘娘从昭安寺回程被废太子旧部给抓走,总之那些人是恨透了路家的,所以娘娘虽然保命被救回,但,但,容貌尽毁,浑身没一块好肉。老爷和太皇太后为了将娘娘送进宫就把幸存的人都杀了,我也才被送到璇玑阁伺候。为了平复伤疤,娘娘接受了治疗,受尽非人的苦楚,容颜尽改。我,我只知道这么多......”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周衡!你简直该死!寿寂之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她身在炼狱的时候,自己不在!

夜色如水,寒冷的空气压得人胸口疼,疼得夜不能寐,食之无味。

玉烛殿里灯火通明,刘子业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和恼火。皇后旧疾复发,身体大损,整个人神志不清的睡在坤翎宫。如今她的身体不可配合自己瞒天过海,秘不发丧这条路走不通,只能昭告天下,路道庆不可能善罢甘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作为帝王读了那么多良策,那么多兵书,刘子业没有一刻慌乱,此刻的焦头烂额也是为了两全罢了。自己手握豫州重兵,胜券在握,加上皇城的禁卫军已经是战无不胜。路家掌管的兵力并不算庞大,这个节骨眼儿公然造反起兵无疑以卵击石。比起冒险拿着全族性命造反,还不如隐忍过去,等皇后再生下一子,这是路家嫡系唯一的女儿了。想清楚其中的关窍,刘子业也就安然入睡了,他如今只需好好盯住寿寂之,这皇权一统,再没有人可以成为他和姐姐之间的阻碍。

每天公主府都会飞来好些鸟儿,这夜凌晨来的麻雀飞到谢悯修窗头,他展开素帛看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小皇子夭折在含章宫!死因不明!个中缘由要想探知恐怕只能依靠公主。

守夜的端云看着谢悯修披星戴月而来,不敢出手阻拦更不敢把他放进寝殿,名义上是面首,实则公主根本不许他们这些人踏入卧房半步。谢悯修也晓得丫头的为难,大声朝里面喊:“公主!悯修有要事禀报!”

和子业在坤翎宫一番争执以后,她夜夜难安,哪里能安心入睡,至今她都想不明白,自己计划的纵火行凶,如何变成了刺杀皇后。幕后使者究竟是皇后自导自演还是姑姑为了献妃报仇?亦或是子业?越想她便越是辗转反侧,谢悯修的求见便是清晰入耳了。她取下屏风上的披肩,把纤弱的身子紧紧裹缚,“悯修,随我去书房。”

两人一路往书房去,楚玉还不曾落座,谢悯修便拿出怀里的书信,“臣将将接到宫里的密信,皇子夭折在了含章宫,死因尚不明确。”

“什么!”,子业他当日就差点儿杀了那个孩子,早夭在含章宫,如若子业脱不了干系,路道庆明日岂不是要在朝堂上问个清楚明白!“端云!去叫马车,本宫要即刻进宫!”,她耐不住心中疑虑,必须进宫一探究竟。

何戢本是睡得极清浅,听到人仰马翻,公主披散着头发,素面朝天的穿着家常的衣裳,围了件披风就乘上马车,惟肖笨嘴拙舌的一时也劝不动她,“玉儿,这样晚了,你要往哪里去?”

不待楚玉细细分辨,惟肖就抢先喊了出来:“驸马,公主要进宫,小皇子夭折了,现下的天色入宫的确不宜,奴婢劝不住公主。”

何戢听得她这般胡闹,上前一把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昨天你早早离席本就引人怀疑,今日皇子又突然早夭,你还趁夜进宫,路家会怎么想?你谋害皇嗣,打压皇后,迫不及待想要入主东宫!到时候难做的还是皇上!他是壮士断腕舍弃路家,还是你以为,他舍得放弃你。”

楚玉也是凭着一股冲动的劲儿,这下子何戢晓以利害她才终于冷静了下来,自己和子业的绮丽传闻建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往看在皇后后位牢不可破的份儿上,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欲追究,如今中宫失子,子业就快重掌权柄,自己是路浣英母仪天下的唯一绊脚石,路家肯定盘算着如何把自己给除之后快。

庭院深深,却静寂无言,为今之计只有等!

皇帝因为过度悲痛的缘故不曾临朝,荣公公在大殿亲自宣读陛下的旨意:皇子年幼,因病崩于坤翎宫,朕哀痛不已,年幼未满周岁,不上宗册,安葬于帝陵。

朝堂之上的气氛变得莫名的荒唐,诸位大臣都恍惚觉得昨日的普天同庆就像一个笑话,那场盛宴的主人翁今日就这样撒手西去了?路道庆却丝毫没有怨怪的神色,他比刘子业想象得更为老辣,听到皇子丧仪的处理旨意时,他立时出列,“只愿陛下不要过于悲痛伤了龙体,望公公好生照拂。另外臣以为,皇子虽然早夭,但已经赐名,且是嫡长子身份尊贵不上宗册实在难以让人信服。”,荣贵摇头晃脑一番,还是亲自向大臣们解释:“陛下有言,皇长子虽然身份贵重,然祖宗家法不可破,未满周岁夭折的皇子是不得进宗册受供奉,望诸公理解。”,荣贵日日跟随陛下,皇后娘娘和寿大人的那点子情意,皇上早就发觉了,只是浑然不放在心上,这孩子并非皇室血脉,陛下怎能容忍他被记上宗册。

路道庆被荣贵的一席话噎得不上不下,只能退在群臣一列,大家都是聪明人,眼瞅着陛下要从傀儡皇帝彻底掌权,此刻谁人敢去质疑他的决策,他就算是指鹿为马,如今也只能点头称是;何况皇后并不受宠爱,陛下还拿出祖宗家法推诿此事,他们就更说不上话了。

早朝顺顺当当的结束,荣贵也是心情大好的亲自去坤翎宫把寿寂之请出来,豫州的兵权一旦交出,皇上便再无敌手,自己也能高枕无忧了。

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皇后喜菊,满宫皆知,坤翎宫中珍异的菊花全部盛开,日光柔和的洒在琉璃瓦上缤纷闪耀,宫殿楼宇上都结着上好的彩带,淡淡的木樨花香气被暖暖的热意蒸腾的愈发好闻。寿寂之一整夜都搂着路浣英,没有闭眼,于他而言,这一晚太过珍贵。怀中女子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脸上还带着昨日美艳高贵的妆容伴着那些细长的伤口却不显得狰狞,只觉得柔弱,她嘤嘤道:“你还在?”

寿寂之一把握住她缓缓伸出的双手,冰到人骨子里了,“在的,阿沅。”,她的身子虚弱的紧,但透过窗户看到满园开得繁盛得近乎惨烈的菊花,依然不自觉拉开了唇角,“这一次,你没有抛下我了。”,寿寂之低头埋在她的肩上,深吸了一口气,只闻到令人窒息的冷香。“我是不是很丑?是不是没有从前漂亮了?”

“不,你是最好看的......”,他抬起手抚上她千疮百孔的容颜,就算是貌若无盐,他眼里浓重的爱意依旧不会增减半分,只是莫名觉得心脏被人死死拽住,痛得大口呼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初的事情?我真是混蛋!”,她拨开挡住脸的头发,笑着安慰他,“那些事有什么好说的,左右没有伤及性命。”,寿寂之看着她脖颈处光滑的皮肤,想起描月昨晚说的那些话。他本就精通医术,若要使身体的疤痕全部褪去,遭受的是逆经转脉的疼痛,不仅如此容颜皆会改变,此法耗时也漫长,所以少有人能坚持过来。

路浣英才说这样几句话便有些昏昏欲睡,她明白自己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不能再浪费时间,“我只觉得我们之间阴差阳错太多,太多,可我从不后悔......咳咳咳......”

“阿沅你别说了!我们离开建康,这些争斗都与我们无关。”,寿寂之给她把过脉,很清楚她现在的身体异常虚弱,车马劳顿的亡命天涯相当于是一道催命符,就连他自己在豫州受伤也没完全康复,两个人想在刘子业眼皮子底下逃出建康难上加难,只有一条路,用兵符换取他们的自由。

“这些年,我什么苦没有受过,我累了,不想再走了。咳咳咳,衡哥哥,我只有一桩心愿,你知道的。”,寿寂之此刻才明白,刚刚的柔情似水、万分怀念都是她的步步为营,她根本放不下这些仇怨偏执,她恨所有人包括自己。

门外响起礼貌的敲门声,“寿大人,皇上请您去含章宫一叙,奴才也带了张太医给娘娘诊治,大人尽可放心。”,寿寂之怀中的人已经昏昏欲睡,嘴里依然轻轻喏道,“你知道的......你知道的......”,荣贵也不等他回答,带着张庆元进来了,寿寂之看到张庆元手里的药箱,若是没有猜错,里面不仅有救命的药方,也有要命的毒药。自己要是乖乖的交出兵符,一切都可以轻轻翻过,可自己要是耍花招借此要挟皇上,那阿沅必死无疑。

已近黄昏,含章宫一片说不出的阴郁,一步步踏上这高高的台阶,寿寂之耳边全是昨日的荒唐,那些尖利的惨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在他脑海不停闪现,还有她刚刚的请求。他只觉得心乱如麻,只能不停的放缓呼吸。

玉烛殿点了整整五排的蜡烛也没有办法驱散那种阴暗,带着绝望的阴暗。刘子业镇定的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他很早,很早就明白了做皇帝的身不由己,这天长日久的,玉烛殿里还会平添更多的亡魂,而愧疚并不能安抚,只有硬着心肠安坐在这至尊之位。唯一的柔肠百转也都留给了她一人,高处不胜寒,可今后有她相伴,应该不会觉得冷了吧。

寿寂之礼数周全的向刘子业行礼,声线比往常更加低沉,“参见皇上。”

刘子业也不叫他起来,只是围着他缓慢的踱步,徐徐说道:“爱卿一去豫州,终于助朕拿下豫州的兵权,朕真是不知道如何赏赐爱卿?”,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昨天的闹剧都是一场梦。

寿寂之宽厚的背脊依然直挺挺的,不疾不徐说:“臣有罪,不敢求皇上赏赐。”

“哦?是何罪状?朕如何不知?”

“臣身为外臣出入内宫,和皇后娘娘有染实乃十恶不赦的死罪,怎么敢再求赏赐。”

刘子业勾起嘴角理了理身上的袍子,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自己刚刚派张庆元守着皇后,怕的就是他跟自己耍花招,莫非他舍不得权利打算把皇后抛出来当替死鬼,这样将功抵过,他就可以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寿寂之啊寿寂之,若你只到这个地步,朕真是枉把你当做对手了。

“秽乱后宫,还是国母,其罪当诛。爱卿可想好将功折罪的方法了吗?”

“臣愿上交豫州兵权,辞官归隐,只求皇上许臣带皇后娘娘离开建康,她的身体已经是苟延残喘,臣会带她寻医问药,再不理建康之事,求皇上饶我们死罪!”,刘子业一直以为他和寿寂之既是君臣,又是知己,不说全心信任,也是百般倚重的。当初怀疑他给自己下药让自己留宿坤翎宫时,他便派人查探清楚昭安寺的旧事,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其实从没想过要为难他。

“皇上最好答应微臣,否则,就算把建康翻个底儿朝天,皇上也拿不到豫州的兵符。”,寿寂之是有这等本事的,事到如今,刘子业也不愿再生事端,花费许多时日找寻兵符,成全他也是成全自己,他恨不能立刻将楚玉接进皇宫。

罢了!罢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寿寂之,朕难得棋逢对手,也不吝成全你。“落子不悔,朕只要你记住,五年前你满盘皆输的死局,朕给你这个机会重新来过。”

“谢皇上,臣把一切安顿好,今夜就带兵符前来。”,他不敢抬起过头,他害怕眼里的矛盾被察觉,仓皇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