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呵,你该问我的,问我为何来到这里,又在这荒无人烟的海上面做什么。对呵,我究竟什么原因来到这里,又在做些什么。我忘记了,只记得是很不情愿的,是出于万般无奈,迫不得已。那种迫不得已的情形,我真的不再记得。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在夜以继日的,辛苦的劳作。那种辛苦,只有天知道,我知道,上帝才知道。在这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剩下的时间里,就是吃饭睡觉。睡觉的时候就做梦,净梦些稀奇古怪,漫不着边际的人和事。那梦境里有女人和孩子;有朋友;有亲人;还有这海上的风,领着风婆婆,拄着拐杖来看我。绿幽幽;蓝幽幽;黑幽幽;静幽幽的眼睛,和深不见底的海水。和海底深处的龙宫,龙王爷的寝宫和他的掌上明珠,以及他的宝贝女儿。他们对我很好,就像是一家人。龙王爷心疼我,招我做了上门女婿。她女儿嫁给我做了新娘,也是我要好的朋友。
真的,我不骗你。你是知道的,梦与现实的距离有多远,我的梦就有多远。远的我够不着,近的,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达到伸手可以触及的距离。那距离你明白。说真的,我也是人,而且是一个健全的男人。男人需要的,我也需要,我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我也有需要女人的时候,可这里没有,有的只是不可以下咽,又苦又咸的的海水。又渴有热的时候,就干脆跳到海里,使劲的扑腾,早晚把自己累个半死,才爬上岸来。躺在又湿又硬的木板上,一觉睡到天亮。
呵呵,你别笑我。我知道我傻,我傻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无奈。我无奈的时候就发呆,一个人呆呆的坐着,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愿去想,直到累了倦了,直到眼泪不知不觉,不知何时何故流下来。
这段时间,我好像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病得让我自己感觉有些怕了,只要有空闲的时候,我就摆弄我的手机,究竟是在摆弄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那手机里面有什么,没有可知不可知的秘密,没有,什么都没有。它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没有一条信息可以让我阅读。可我还是放不下,放下了,转身又捡起来,还是那样。我好像是在盯着屏幕看,好像那里面会有什么突然蹦出来,可是我很失望,在失望中慢慢的睡去,手机就抱在我的怀里,和我一起睡。睡着了,我就在梦里数呵,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六个月。哦,天哪!原来我离家这么久了。这么久了,会不会有人在想我;会不会有人在等我;念我;像我心疼别人一样的心疼我。
唉,我知道不会的,如果有我就不会独自一人漂泊到这里。在天涯的尽头,海的中央。就不会像现在,一个人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泪水不知不觉中流下来,不眨眼的盯着窗外。那窗外有什么,那窗外面是海,海外面是山,山外面是万重山。
特殊礼品
天刚放亮,北湾村的村民拉拉溜溜挑着水桶、拉着水车往村东大井走来。水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必须,村民早起要干的第一件活儿就是挑水、拉水。可今天反常,村民把水桶灌满不走,在井台边聚成一堆吵吵嚷嚷,话题是:村里上自来水工程停了下来,这可咋办呀?
正月初六,大宽媳妇的侄子来村看望姑姑,大宽请村长老龚过来陪客。大宽媳妇的侄子叫范晓华,是本行政村邻村的人。老龚当年在大队主事,范晓华在大队办的学校读书,老龚看着范晓华长大,相互很是熟悉。范晓华念完大学,分配回县水利局工作,如今已经当了局长。席间老龚将范局长的军:“人们常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不知道北湾村吃水有多困难?全村只有北山坡一眼大口井,人畜共饮,卫生条件差不说,挑一担水得走二里地。政府不是有帮助贫困山区上引水工程的项目吗?能不能把北湾村列入计划。”范局长是一个爽快人,他说:“看在老村长和我姑姑的面子上,我也该帮忙。今年引水工程项目下来,我会为你们尽力争取的。”果然不出三个月,水利局就派来技术员,拉来工程设备,为北湾村上自来水,这可把全村老少高兴坏了。上自来水,政府无偿提供工程设备,村民自己要出劳力开挖管道。开挖管道成了一件麻烦事,有的人家青壮年都进城打工走了,只留下七老八十的老人在家,他们那能挖得动管道土方。大家议来议去,达成一致意见,每户人家均摊300元钱,雇工来干。
大宽也参加了村里的一事一议会议,当时没说什么,可当水利局拉来了设备,就要动工,老龚上门收300元公摊款时,大宽媳妇说话啦,她说:村里能上自来水是她侄儿帮助的结果,她家理该免去300元公摊费。老龚不让,说:村里人是感谢你和你当局长的侄儿,但你家公摊费不能免,这是政府无偿投资,不是你娘家侄儿私人出钱,从根本上来说村民应该感谢的是党和政府的惠民好政策。你要这样做,会将你侄子陷于不义,使他有以权谋私的嫌疑。更何况当时村里举行一事一议会议时,你家为啥不与大伙说,村民会议上定下来的事,就不能变动。大宽媳妇当时不敢对老龚撒野,只是拖着不交。待老龚一走,她就在当村人群中气恨恨地扬言:我家帮了村里这样大的忙,理该得到照顾,别不识好歹!我既然能让村里上自来水,也能让工程停了下来。村里人一向凭信老龚村长拿主意,谁也没拿大宽媳妇的话太当回事,可二天后,工程真的停了下来,村里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眼看到手的鸭子飞走了,谁不着急。
解决问题的关键在大宽媳妇和老龚村长。井台上村民议定让玉锁妈挑头带人去说服大宽媳妇。男人们到老龚家商量拿主意。
玉锁妈是一个慈眉善目能说会道的老婆婆,村里威信很高,她领着一班老姊妹好说歹说也没能说服大宽媳妇。大宽媳妇得意洋洋理直气壮:“也不看看如今是啥时代?干啥事不得送礼?咱村上自来水,那是天大的好事,可村里人花过一分钱表示过心意吗?全县有多少个吃水难的山村,政府投资引水工程往哪投不行,非要往北湾投?还不是水利局局长是我侄儿,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不是在乎这300元钱,是要争口气,要的是一份应有的尊重。”这个大宽媳妇是个泼辣角色,平时为人办事好站个上风头。偏偏北湾是一个民风淳厚的村,争强好胜的人吃不开,村民平时不愿多搭理你,你就厉害不起来。大宽媳妇多年来憋着一口气,趁为村里办成上自来水工程这件大事,就要显摆一回。
可她遇到了老龚这个犟头。老龚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啦,人民公社时期,就当了二十多年生产队、大队干部,后来成了北湾村村民小组的组长,村里人感到组长的称呼别扭,一直叫他老龚村长。老龚当官之道就是一个公平公正,他常说的话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为村民办事要一碗水端平。老龚办事公道正派,村民虽然叫好,但他有时候显得有些迂腐。就拿大宽媳妇不想交公摊费来说,本是一事一桩,让一让也就过去啦,可老龚偏要较真。他反驳前来劝说的村民:“大宽媳妇牵线办成上自来水,是件好事,大伙会记在心里,但这不能成为免掉公摊费的理由。山区引水工程是政府投资的,不是她侄儿私人出的钱,不能假公济私。”在城里见过世面的小青年明明耻笑:“如今是商品人情社会,不拉关系走后门能办成啥事?”老龚恨声说:“别处搞腐败,我管不着,可在咱村没给他留地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坏了规矩,狼撞开篱笆,狗也会钻了进来,败坏了村风,混淆了是非,动摇了人心,那还了得。”也是,虽然老龚本事不大,但在他的领导下,村民都明礼守法,使北湾村在外有一个好名声,多年来村里没出过一例治安案件,农家生产、生活水平也比周围村高一截。明明又阴阳怪气地说:“为了村长好名声,大家继续担水吃吧。”老龚哼一声:“共产党的天下,总有说理的地方,小范局长他敢撤走上自来水工程?我明天就找他论理去。”村长出马敢情好,大家散去。
第二天,老龚背挎一个过时黄布包走进了范晓华的办公室。范局长忙站起来迎接,但他脸面上有些僵硬。前天,他听了姑姑的诉说,心里就有些气恼,心底暗骂,真是活见鬼,有多少个乡村为了争取上引水工程,托人来求情,送土特产品来联络感情,我都没动心,力主让北湾村上,可你们倒好,村里没有一点心意表示不说,就连我姑姑家300元公摊费都不能免,你们做的是有些过分了,太不识好歹。正好负责施工的马技术员老家死了亲人要请假奔丧,范局长批准了假,也没再派人到北湾村。大宽媳妇就扬言是她让侄儿停了上自来水工程,让村民着了慌。
老龚开门见山地说:“范局长,我是代表全村人来送礼的。”范晓华回话:“不敢当。”老龚继续说:“也谈不上送礼,这件东西本来就是你们范家人的。”他边说边从黄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纸包,解开纸包,又是一个白羊布手巾包裹,再打开手巾,露出一枚紫铜军功章。老龚把包军功章的手巾往范晓华身边推一推,说:“这是你三叔的遗物。”范晓华一下子呆了,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三叔形象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使他百感交集,说不出一句话。老龚接着说:“你三叔是我们行政村的一条好汉。他解放战争中立过大功,复员回乡后带领村民建立起全乡第一个互助合作社。他虽然有军功,却从来不搞特殊,事事干在前,享受在后,所以社员死心塌地跟他干。可后来他成了人民公社的社长,挣上了国家干部薪金,讲究开享受,逐渐脱离了群众,‘四清’运动下不来楼就上吊自杀了。当时我为他收的尸,我把他胸脯上戴的这枚军功章保存了下来。唉,荣誉、权利是好东西,可也能要了人的命哟。”
范晓华拿起军功章抚摩良久,然后站起身,握住老龚的手,深情地说:“感谢龚大爷的教诲,送了我这份珍贵礼品。我下午就去北湾村。”
对一个城市的牵挂
一个城市最终被人牵挂,不是这个城市有多好,只是因为这个城市里,有让我们始终难以忘记的某一个人。
突发奇想,一个人去山里探险。不料脚受伤,傍晚又迷了路。没办法,只好借宿在农家。当我说明来意的时候,对方并不理会,院中一个晒太阳的老太太闭着眼睛,问我从哪里来的?
我说出所在城市的名字。她突然睁开了双眼,且迅速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靠近我,颤动着声音问,姑娘,你再说一次,哪个城市?
我再次说出自己所在的那个小城的名字。老太太激动地上前拉过我的手,连忙说,成,成哩,今晚就在大娘家住下。
不明所以,却万分感激。老太太对我一直嘘寒问暖,让我颇为感动。晚上,她执意要与我睡在一个床上,并且一直问着我所在的那个小城的一切。我一一讲解,然后问她,那里可是有您的旧识?
老太太笑了笑,随即哽咽着说,算是亲人吧。随后老太太便跟我讲起了她的故事。原来,老太太当年跟我差不多大的时候,是一所女子学校的学生。当年抗日战争爆发,她参了军,随部队转战南北,在一个城市认识了一位教书先生,两人一见钟情,在那个小城的河边,双双许下终生,商量好战争一结束就成家。那个小城,就是如今我所在的城市。
然而,抗日战争结束后,解放战争又开始了,她再次投身革命,从此,两人在战争中离散了,生死未卜。在掩护战友的途中,她受伤了,然后被组织安排在农村做地下工作。这一做就是几十年。后来,她托人四处寻找自己的意中人,最后听说,在那场运动中,那位教师被迫害到了乡下,从此,再无消息。老太太彻底失望,从此隐姓埋名地在乡下过起了生活。但那个城市的一草一木却在她心里扎下了根。只是,当年的那个教师一直下落不明。
老太太说,只要听到那个城市的名字,就感觉亲切,就会想起过去,如今看到我从那个城市走来,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最后她又问我,城南那条河,如今还在么?河边倒数第三棵柳树树干上的疤痕还是碗口那么大么?
我竟不知。对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我原来还比不上眼前这位老太太熟悉。
看着我迷惘的样子,老太太笑了,她说,不怪你哩,你不熟悉,是因为你没上心哩。
我问她,有没有想过再去那个城市看看?
她笑着摇头说,不去哩。去了怕会失望。不去的话,心里始终还会有个念想。
终于明白,一个城市最终被人牵挂,不是这个城市有多好,只是因为这个城市里,有让我们始终难以忘记的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