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秋”字的收尾,一阵起哄的掌声和叫好声膨胀起来,消除了所有人的睡意。浩子却把脑袋紧缩在胸前,恨不得塞进校服里。
“太放肆!”语文老师气急败坏地怒喝,一个巴掌几乎拍散了讲台。那张薄薄的演算纸,被牢牢地镇压在语文老师的五指之下。讲台上溅起了几股白色的粉笔灰,仿佛一命呜呼的孙悟空吐出最后一口气。班级里立刻安静了。
“是你写的吧?!”语文老师几步跨到近前,弹着指尖,狠戳着败露模样的浩子,“你当我是愿意对牛弹琴?你当我是愿意上赶着教你?不想听就出去。皓然,孟...浩...然,你给我出去!”
顺着语文老师的手势,浩子迫不及待地逃离了审判似的训斥。浩子一直隐匿自己,不想夺取别人的注意,只希望在自己的一小块领地内自由地溜号、向往蓝天,却不想被猛然推到风口浪尖。浪的下面是数不清的鱼,瞪着永远闭不上的眼睛。自己则像是一只丑陋的海蚌,被渔翁掐着脖子,从贝壳里揪出本形,赤条条地裸露在鱼群面前,羞愧不已。浩子低着头,在教室门口木然地杵着,一脸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下课的铃声“叮”地响起来,浩子吓得一惊。教室里传来了老师宣布下课的指示和接近的脚步声,一脚一脚把浩子的心踢腾到了嗓子眼。门“吱”地一声划开了,语文老师从教室里跨步出来,在浩子的面前站定。教室的门“哐”一声被语文老师带上了,吓得浩子又是一惊,却没敢抬头。
“孟...浩然!”语文老师大声地呼喝。
浩子拼命地摇了摇头。
“以后上课不许给我搞这些小动作!”
浩子又拼命地点了点头。
“我记住你了,以后给我收敛点儿!”
浩子感觉到语文老师健硕了手指戳在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脏上。
“知道了!”浩子重重地点了一个头。
“回去吧!”语文老师迈开步子的同时,轻描淡写地命令。
“谢谢老师!”浩子弹簧似地鞠了个躬。
浩子秉气夺步钻回了教室,背靠着门,长舒了一口气,惊魂稍定。教室里却又“轰”地炸起了锅,“牛...”,“真牛...”,“太...牛了!”。浩子窘迫地搔了搔头皮,尴尬着笑了笑,低着头缓缓挪向自己的位子。浩子感到自己的袖口被拽了一下,回过头看到胡潇筱嘟着嘴小声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哦...没事!”浩子也小声地回复。
从此,浩子的自由便被胡潇筱彻底葬送了,不只是语文课。“皓然,你又神游呢?!”“胡潇筱,你也学会神游了是不是?!”“后排的几个,再神游就都给我滚出去!”老师们将“溜号”一词统统用“神游”代替了。每当浩子听到“神游”这个词从老师口中嘣出来,总感觉是在指桑骂槐地映射自己,便不敢再溜号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讲。
但学习不是被动的,浩子初一的期末成绩,依然是挑着空篮子的扁担,平常。胡潇筱却凭借班级前三的成绩,进入了点班。
暑假的头上,浩子找胡潇筱去借几本书。
“你别再看小说了,有时间该努力学习一下。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去市里读高中?一点都不想考一个好点儿的大学?一点都不想出外面看看?”
浩子犹豫了一下,倔着鼻子说,“不想!但我想进点班,所以来问你借几本辅导书。”
胡潇筱哑了口,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你想借辅导书?...进点班?但...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班里待不下去啦!”浩子一副明知顾问的讥讽语气。胡潇筱“呵”的一声卡住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这个荒谬但又无懈可击的理由。
胡潇筱搜罗出所有自己用过的辅导书、题库,甚至还有考试卷子,满满一纸壳箱砸在浩子脚下,她将信将疑地问,“这个理由够充分吗?”浩子吃力地抱起箱子,绷着腮帮子说到,“绝对充分,且必要!谢啦!”
康麦因赶着运麦子的卡车在地里跑的时候,初二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浩子顶着鸡窝头撞见了胡潇筱。看到浩子脸上印着圆珠笔写的反体的化学公式,胡潇筱笑疯了。
为了能把班上的几个苗子塞进点班,班主任开了小灶。到了周末,苗子们卷着一叠叠卷子来到班主任家里,勤奋似饥,求知若渴。虽然教学条件有限,但总是有办法能克服的。没有课桌、课椅,就用餐桌、凳子;没有黑板,就买一块蔬菜店里写菜名用的胶合板;没有粉笔,便会有学生从教室里偷,或者说窃。
经过大半个学期的努力,浩子也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寒假里,浩子一早就抱着一叠昨晚刚做完的卷子出门了,晚上回来时,又会换一叠新的。当然,晌午是要跑回家吃饭的。浩子妈打趣,“回家倒跟下馆子似的,吃完就走。就是不给钱儿,还准时准点儿。”浩子一摔筷子,“不吃啦,走啦!”
“吃完了你神气,碗也不刷。”
那天,是浩子第一次去参加补习,他正跑在路上,远远地看到胡潇筱和一个戴着红帽子女生并肩行走。她们都是点班的,之前也都是二班的,浩子的放羊班。
浩子经过胡潇筱身边时闷声问道,“干哈去?!”
因为冷,所以北方的孩子都习惯把校服的拉链拉到顶,鼻子抵着校服领子跑。女生们却不肯,两边领子晾开,平整地展着,就像面前胡潇筱的样子。
“我们去班主任家!”胡潇筱回答。
“哦!那先走了啊,快迟到了。拜拜!”浩子冲两位女生摆了摆手,跑远了。浩子心想,原来点班也搞这一套,但他觉得,胡潇筱是肯定不肯偷粉笔的。
到班主任家楼下的时候,浩子把校服领子放了下来,理了理,鼓着通红的腮帮子爬上楼,敲开了班主任家的门。
“老师好!”浩子毕恭毕敬地对前来开门的班主任欠了欠身。
“嗯...快进来吧,也不带个帽子,瞧把脸给冻的。”
浩子笑了笑,说不冷,他却把冻得麻木的手攥了攥,没好意思从袖口伸出来。浩子进到屋里,看其他的同学还没来,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拧着眉毛思考卷子上面不会做的题目。班主任则拿起粉笔,继续抄写板书。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浩子放下卷子,主动站起身替班主任去开门,却出乎意料地看到胡潇筱和“红帽子”站在面前。
胡潇筱见开门的是浩子,愣了一刹,便冷下脸来,并没理会。“红花帽”越过浩子向屋里问候,“老师好!是我们两个,可以进来了吗?!”
班主任探出了头,热情地招呼两位女生进了屋子,指着靠“黑板”的位子,坚定地说,“你们俩就做这儿!”
浩子关好了门,随后也跟了进来,不解地问,“老师,他们也要来咱班听课?”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笑着训斥,“听课?你们做的这些题目人家还用听?是来给你们上课的!数学的题我给你们讲,英语、化学什么的,叫了她们两个教你们。”浩子羞愧地吐了吐舌头,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偷偷地瞧着得意洋洋的“红帽子”和侧着脸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胡潇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