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年过去了。自从和姐夫那次深谈后,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近也不远,不冷也不热。我认为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一种局面,但愿能永远如此。如果再往前一步,前面就是无底的深渊。
我开始从心的阴影的笼罩下走出,体内洋溢着对新生活的热情。
这是初春的一个下午,太阳暖洋洋地照着风平浪静的江面,一群白鸥在江面突出的沙州上自由起落,来来往往的各式船只不断穿梭,显出一派繁忙的景象。码头上站满了即将远行的人们,他们或扛着背包,或担着行李,或挎着旅行包,可谓人声鼎沸。新的一年开始了,这些来自四乡八村的人们,从这里奔向全国各地,打工,求学,经商,为生计劳碌奔波。靠近码头的紫云阁,生意也火起来。来品茶的客人日渐增多,往往是座无虚席。
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在离收银台不远的一张桌前坐下,其中一个戴近视眼镜的年轻人向我走来。他往柜台上拍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指名点要龙井茶。我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心想年轻人就是出手大方,这样生意才好做。我收了钱,吩咐下去,几个女招待迈着轻盈的步履,笑若桃面,托着长条的木案,为他们一人一壶地端上,并摆出镶着金边的茶杯。我看见他们个个面露喜色,发出啧啧的称赞,心里涌起蜜一样的甜。来此品茶,品的可是不一般的茶啊!
那几个年轻人开始往杯里斟茶水,热汽腾腾中叫唤着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可他却并不离开柜台,而是盯着我的脸注视了好久。他看得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我心想这人有病吗,怎么这样看人？正想着,他突然开口说：“你是颖吗,我是林飞飞!”
我闻声抬头,迎着他火热的目光,疑惑地打量起他来。林飞飞？我上小学时的同桌！但眼前这个白净脸皮，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怎么也不象那个脸色黝黑，眼光中透出一股倔强的小男孩。哦，对的，他右耳根处有一黑痣！我一看果然如此。“是你！”我脱口而出,一阵惊喜。
我和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十年未见，他的变化真大。
“那时多亏你帮助，要不是你，哪有我今天？”他动情地说。
他的同伴们在一旁起哄：“都说你有个梦中白雪公主，原来在这儿呀！今天有幸一见，也不冤来此一游！”接着就是一阵大笑。
他耳热脸红，连忙辩解道：“她是我小学的同桌，他的父亲曾是我的班主任，你们可不要瞎说！”
同伴们就笑了：“原来是故旧，那我们喝茶，你们多聊聊，不打扰了。”
于是，我和林飞飞就在收银台里热烈地交谈起来。从交谈中，我得知他正在清华大学上四年级，五月份就要毕业了。他说毕业后回家乡，把自己所学的知识用于家乡的建设，为家乡出力，报效家乡。我为他的一腔热血深深感动了。
好啊!没有忘记贫瘠的故乡,并想到学成后为故乡出力流汗,这比那些只为自己的前途,拼命往大城市挤的人强多了。我颇为欣赏地看着他。
“你的父亲可好？他是我这一生中最敬爱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我永远忘不了他的恩情！”他的语调充满深情,眼眶里闪动着亮光，沉浸入回忆之中。
林飞飞家住何镇附近的林家湾,父亲是木匠,做得一手木活,而母亲务农。这样的家庭本来还过得不错。但有一天,他的父亲做完木活,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因为天黑,又喝了一点酒,一不留神掉入水渠里,幸亏水渠里没水,要不然就淹死了,但却摔折了大胯,在家治伤半年,还是得拄着拐杖才能行走。这以后他再也没能揽到木活,他家一下子就陷入了十分艰难的境况。
林飞飞很懂事,知道父母的难处,就十分节俭。他用一支铅笔,总是用到很短的一截了,实在是不能再用了才丢。他还拣来瓶塞之类的小东西作橡皮擦。
我十分同情他,就有一天同时买了两支散着奶油香的乳色的橡皮擦,将其中的一支推过桌上的“三八线”。不料,他婉言谢绝了,用手推了过来。我执拗地要求他收下,可他倔强地说：“我虽然穷,但不能穷了志气。”
我还想说什么,他见同学们都拿眼睛瞧着我们,就红着脸跑出了教室。
我见他执意不收,就趁他不注意时把橡皮擦放进他的书包里。然而,第二天,他还是还给了我,并生气地说：“你是小看人了!”他象受到侮辱似的,眼里冒着火。
由于他家实在不能负担他的学费,他被迫停学了。我的父亲知道后,急忙带着我摸黑去到他家。他家十分寒酸,连一件象样的家具也没有。我父亲说明来意,他的母亲抹着眼泪说：“他的父亲伤残在家,全家的生活靠我一人,太难了啊!”
我父亲就说：“这孩子很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千万别耽误了他的前程!至于他的学费,我看学校里免了吧。”
就这样,林飞飞又回到学校上学了,他更加勤奋刻苦,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市重点中学。
我的父亲在他上中学时,还多次资助他,鼓励他。
“你的父亲是多好的一个人啊!”他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你的情况怎样？听说你触电后截肢了,是吗？”他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关心地问。“当时,我听说这事时,想去看你,可去省城的车费都没有!”
我感激地看着他那张还充满纯真的脸,点了点头,说：“其实没什么大了不起的!”他宽慰地笑了。
他动情地说：“多么留恋那一段时光啊!它让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唤起向远方奔跑的梦想,打开了通往美好未来的大门,并学会了坚强,忍耐和追求。”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我也一样!”我把从伤残时的气馁,悲伤和重新鼓起生活勇气的经历向他讲述了一遍,他感动得差点掉下了眼泪。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见你的父亲？”他眼里闪着感激的光。
“好吧,有时间一起去!”
我觉得和他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这时,他的同伴们走过来："时候不早了,该上船了。”他站起身,依依不舍地和我握了握手,说了声：“再见!”就和同伴们向楼梯口走去。我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但愿他能常来!
江上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我忍不住走到窗口,蓦然看见船上有人向我招手,哦,是他!我的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