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飘泊了一年,回到小城,心象小鹿一样欢跳,目光触及那熟悉的街道和建筑和那旖丽的江上风光,听着熟悉而亲切的乡音,我陶醉了。
啊,故乡,在我飘泊的岁月里,你是我远眺的山,梦中飘扬的旗帜啊!
可当我走进家里的客厅,眼前的情景让我不堪忍睹:父亲的遗像悬挂在正壁之上,镜框中的老人家一脸的慈祥,正对着我微笑;母亲一头的白发飘拂,目光呆痴,见我如见陌路人,神情冷淡,我握着她的手,反复说我是颖颖,母亲的眼里才流下浑浊的泪水,抱着我痛哭起来;一旁的姐姐,臃懒而浮肿的双眼,竟也透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双手吊挂在胸前,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
我如掉进了冰渊一样,冷彻肌骨:啊,仅仅一年,竟恍如隔世,一切物是人非。
父亲,在我出走后,因久无我的音信,心里十分挂念。他老人家嘴里总念叨着我的乳名,说着我儿时淘气顽皮,任性疯耍的情景,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因思儿心切,父亲在一天夜里竟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撒手西去了。姐说,父亲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手中还紧紧攥着我小时候的一张照片,不肯放手。
母亲呢,在一连串接踵而至的打击下,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发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医院,一住就是几个月。姐姐在那段日子里,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老人家的病床前,伺汤弄药,擦洗身体,勤洗换洗的衣服,悉心照料,丝毫不敢怠慢,还不惜重金购买好药和高营养的食品。
同一间病房的病友们,深为姐姐的孝心所感动,个个翘起大拇指夸赞。可姐摇着头说:“比起母亲给我的,我付出的太少!”
在医务人员的精心治疗和姐姐的悉心照料下,母亲的病有了明显好转,在入秋时节,康复出院了。可她老人家先前那副硬郎的身体,却显得虚弱多了,满面皱纹加深,看去一下子老了十多岁,而且,神志不太清晰,记性极差,神情总是恍恍惚惚,痴痴呆呆的。
紫云阁餐厅的生意,现在也是大不如以前了。郝师傅和小青走后,许多老顾客也随之“走”了。代替郝师傅的那个主厨,虽然手艺颇为不错,与郝师傅同出一门,但顾客们总觉得他烹制的菜肴少了一点儿风味。尽管餐厅为了吸引顾客,在价格上作了几次调整,新师傅使出浑身解数,侍应小姐的服务态度也更热情周到,但回头客太少。只因菜肴少了一点风味,顾客就不大爱来吃了,生意也就清冷了下来。差了一点,竟“痛失一片江山”,这在生意场上已是屡见不鲜了。
而紫云阁的歌舞厅,前不久在公安局的“扫黄”活动中,有人举报它涉嫌色情淫秽等活动,被亮了“红”灯,遭到停业整顿和重金处罚。于是,往日里“笙歌燕舞”的繁荣景象,就成了昨日的黄花了。
姐姐的心情也就一天天地糟糕起来,常常闲着无事四处转悠,象梦游似的;或者约上几个牌友,在一起搓搓麻将,整宿不归。
当然,她的心情不好,除了家中突发变故和生意场上的失意外,老泉的中风偏瘫,不能再光临紫云阁了更是让她觉得生活一下子少了许多的情趣。
那老泉是姐的情人啊,紫云阁没有他不行!可他瘫痪在床,连给姐打个电话都不方便了。这让姐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人也就一天天地消沉下去,醉生梦死,蹉跎人生。
而姐夫在我不辞而别,远去他乡后,心里更是显得空虚麻木。我是他的最爱啊!因为没有多少时间陪在我的身边,因为那一点点的误会,心上人竟远走高飞了。他觉得生活一下子就改变了原来的方向,失去了平衡。
他照常在南坪酒厂上班,每天要处理大量的业务,回到家中,又要替儿子晨晨试喝着中药。没有我在他身边的日子里,只有这样超负荷的工作和生活,他的心才稍有所安。酒厂的业务不断扩大,晨晨的病也一天天好起来,他应该感到欣慰啊!可他却憔悴了,眼里充满了沧桑感。
尽管这样,他心里却总是挂念着我。在接到我在南京打给他的电话后,他就一直为我担心受怕。洞悉复杂的社会,懂得人情世故的他,在好久没有收到我的信息后,就知道我碰上了麻烦,遭到了欺骗。他迅速托付南坪酒厂分布在全国各地的销售网点的人员,张贴寻人启事,留心打听我的行踪,一有我的消息就电告于他。一年来,他就是这样地揪着心度过了每一个日日夜夜。
当我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竟忘情地拥着我,嘴里喃喃自语:“我是在梦里吗?哎,千万不是梦啊!”
“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应该高兴才对呀!”他才如梦初醒,羞憨地搓着双手,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呢?”面对我出走后发生的许多事,我心里懊悔不已,摇着姐夫的肩头说道,泪水拼命地往外涌着。
姐夫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说:“这好比一池水吧,有人往下扔了一颗石子,池里水就再也不能平静了。”
是的,池水就再也不能平静了。我回来后,街坊邻居用一种惊奇目光望着我,并躲避着我。而背后的议论纷纷,更是让我忍受不了。那一句句刺透心肺的话儿,让我更加深刻地体味到了人情的淡薄——我在外面没有跳艳舞啊,可人们却要固执地那样认为。
这是怎么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城里再也住不下去了,我逃避地去了南坪。
汪雅琴携带着拍卖老潘作品所得的二千万多元回到南坪,在那里建起了一所民办高级中学。
几个月来,在姐夫和二柱的帮助下,选址,设计,招标等各项工作全面铺开,进展很快。现在,学校已经建成,招聘教师和招生工作也已经正式启动。
花园式的学校,除了一座七层楼的教学楼外,还有漂亮的学生公寓,多媒体教室,宽敞的图书馆和能让几百人同时进行足球,篮球,排球和其它球类运动的操场。学校座落在秀奇的山峰下,环境幽雅,空气和阳光十分充足,它将成为南坪孩子健康成长的摇篮。
这是一个星期天,学校放假了,空荡荡的静谧无人。
我走进了毗邻学校的一座别致的二层小楼。小楼的院落里,鹅卵石铺砌的曲折小径,两旁栽植着巴蕉,棕榈,青竹和一些花卉。“真是一个理想的幽居地!”我心里暗暗称奇。
沿着楼梯道上到二层楼,听到住室里有人在轻语交谈,我便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眼前的情景让我十分惊讶,不知所措:只见汪雅琴****着后背,微微地低着头,双手用一件衣服遮着胸部,两脚踏在一台紫薇星多功能理疗仪的温灸板上。姐夫站在她的身后,手握着静电棒,在她的颈项上,后背上不停地,有节奏地刮拭着,动作轻柔,利落。
“筹备建校期间,四处奔波,太忙了,没曾想过去落下的病却犯了,疼得我整夜都睡不安稳。幸亏你想得周到,送来了这台理疗仪,它治疗的效果很显著啊,只十天半月的,我的颈椎病就差不多好了……”汪雅琴说。
姐夫边刮边说:“哦,是吗?出差武汉的时候,有人向我推销这种新产品,听他说得神乎其神的,就买下了。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真能治好老姐的病啊……”姐夫笑呵呵地说。
原来,姐夫在给汪雅琴理疗。我知道这种多功能理疗仪,是一种新科技产品,它不同于过去传统的药疗和理疗,对人的身体没有什么伤害,能治疗多种疾病,效果良好。
我静静地看着,听着,被他们姐弟俩温磬的亲情深深地感染了……
“颖颖,你怎么来了?”姐夫亲切而充满温情的话语飘入我的耳里。
他们已经做完了理疗,姐夫弯腰收拾着仪械,汪雅琴穿好了上衣。
我回过神来,笑吟吟地走了上去。
我直言不讳地说明了来意:“人们在背后对我指指戳戳的,我不好意思在城里住了。”
“哦,那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下吧!我也有个伴儿了,能说说话,解解闷的。好呀……”汪雅琴笑意盈盈地说。
姐夫深情得望了我一眼,对汪雅琴说:“难为您费心了!”话毕,就微笑着起身告辞而去。
夜在虫鸣的轻歌浅唱里安然睡起。月光透过纱帘,照着卧室的木色地板砖上,更显得纯净澄清。
“白天里你看见了的,我和阳阳之间是没有多少避讳的。”汪雅琴雪白浑圆的手臂枕在我的脖颈下,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没什么呀!姐弟之间讲那么多干嘛。”我说,心里却在隐隐地痛。
“我也爱过阳阳啊!”汪雅琴说。“奇怪吗?”她的另一手握在我的左手,抖动了一下。
“是吗?”我反问道。我明明知道她和姐夫之间超乎寻常的关系,却装着不知的样子。
“在别人不可能有的事情,却偏偏发生在我的身上。至今我都为当初的那份情感感到迷惑不解——他来我家时,只有五六岁,我呢大他七八岁,正处在情窦初开的年龄。在后来十余年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耳濡鬓沫,姐弟之间理所当然就有非常的故事了。这很合乎情理啊!”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是啊,谁能解读出人类复杂的情感的密码呢?我在心里自问:我爱姐夫,这么好几年来都没有割舍那份畸形的爱恋,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汪雅琴见我一副沉思的样子,就说:“想什么心思呀?”
我慌乱地应道:“我姐夫身上有许多优秀的品质,勇敢无畏,疾恶如仇而充满博爱,原来都是您的爱心载培啊!”
“我是一个小女人,很平常,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呀!”汪雅琴气息平和地说。
接着,她给我讲了一个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古时候,一对好心的夫妇,收留了一个四处流浪的男孩,把他作为儿子看待。他们有个十六七岁的如花似玉的女儿,诗书琴棋画无所不通,自然就成了小弟的启蒙老师。小弟天资聪慧,在姐悉心的教导下,学业进展神速,只几年就将家中所有的藏书尽数烂熟于心了。可这时,战乱频繁,瘟疫流行,那夫妇双染重疾。弥留之际,夫妇俩将姐叫到床前,将她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小弟。
姐弟俩办完父母的后事,变卖了家产,来到了京城。姐正值婚嫁妙岭,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姐一一婉据,一心一意地陪伴小弟读书。
变卖家产的银两没几年就快花光了,姐就给人家缝补浆洗,挣一些碎银补贴家用,继续供小弟读书深造。
当小弟高中状元,她正欲向小弟言明父母临终所托之事的时候,没料到皇帝赐婚,将小弟招为附马。在小弟的新婚之夜,姐在投河自尽之前,将一块月牙状的玉佩托人交到小弟的手中。小弟十分纳闷,便拿出随身佩带多年的同样的一块玉佩,两块一合,正好合成一个没有任何缝隙的“圆月”。他明白了,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这个故事你一定听说过。我和那个姐简直就是一样啊!我一直将阳阳看作是我的小男人的,照说不应该有这样的念想,可阳阳天真,聪明,顽皮而善良,使我不能抗拒爱的引力。尤其在那沿街乞讨的流浪岁月里,在没有人格和尊严的苦难的日子里,这份深深的爱恋成为我精神的支柱——我不能倒下,我一定要将阳阳带大,让他拥有阳光般的生活……哎,要是我真能嫁给他多好,我后来就没有那些苦难了。”汪雅琴深情地说着。
“后来是怎么回事呢?”我问。
“我的姨父在七八年重获解放后,将他接回了城里。由于姨父重建了家庭,他的后母是个嫌贫爱富的庸俗的女人,我家就没有再和他们有什么来往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慢慢走出了畸恋的阴影。再后来就碰上了老潘……”汪雅琴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