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决不放过他!”我说。
“是的!”山菊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里的火焰跳动着:
“二柱和阿磬住在一座装簧精美的二层小楼房里,过着快乐无忧的甜蜜生活。他们以为那年轻教师死了,我又疯了,所有的隐患消除了,还有什么值得忧烦的呢?所以公然住在了一起。
就在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月光很好,山里如同白昼。我悄然地潜入到他们住宅对面山坡的小树林里。从这里,正好俯瞰到二楼卧室的所有情景,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们赤条条地在床上搂着,扭着,颠动着……当山呼海啸般的高潮过后,一切都渐渐趋于平息,我悄然无声地摸了过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道具:一架纸糊的‘女鬼’,双目凄厉而幽怨,两手作爪状前伸,长发披散,长裙飘裾,活脱脱的一副复仇的模样。
我将道具挂在窗口上,左右晃动着,并让它发出轻微的声音。那在夜澜人静的时候听起来毛骨悚然的声音,惊醒了阿磬。
“啊……那是什么?”她的声音颤抖着。
我忙收起道具,迅速地离开了那里,又回到了小树林里。
“没什么呀?”二柱推窗四处张望了许久,回头向阿磬说道:“你看错了吧?或者是一种幻觉?”他的声音不大,但还是飘入了我的耳里。
“我看见了一个人影映在窗户上,高挑的身材长裙飘飘,好像是山菊……”阿磬在床头战战兢兢地拥着被衾说,她的脸吓得面如土色,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是吗?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二柱也显得心悸神乱,痴痴地望着窗口出神。
‘可山菊疯了啊!该不是鬼吧?’那天夜里,他们再也没敢入睡,亮着灯,相拥着直到天亮。”
“二柱没有疑心是你作怪吗?”我问。
“那是当然。那天我刚回到家中,本想蒙头大睡,因为太困了啊!他却来了,在堂屋里和我的阿爸说着话儿。
我竖起耳朵,只听他说:‘要不要将山菊送去精神病院?这样放在家里,害了她的一生啊!’
阿爸唉声叹气地说道:‘这事你看着办吧,我可作不了主……她成天四处乱疯,扰得村里不得安宁,害得人家指着我的后脊梁骨骂我呢!哎,我这是前世作孽,今世遭报应啊!’
二柱和阿爸就走进我的小房间里来了,手里拿着麻绳,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我感到心惊肉跳。
我尽量克制着情绪,眼神空洞痴呆地看着他们,心想:如果他们真的送我去精神病院,那我怎么复仇?怎么将二柱和阿磬绳之以法?
正想着的时候,二柱走近我,开始动手捆我起来了。我的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我若真的疯了,他二柱才没好心治我的病呢!他一定怀疑我没有疯,在暗中和他作对呀!
于是,我拼命地反抗,将他的脸抓破了,血都渗了出来。他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我就大疯起来,嘴里嗷嗷地叫着,撕他的衣服,踢他的小腹。阿爸就过来扯开了他……
‘真的疯了啊,没法治的!’二柱嘟嚷着甩手走了。”
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改变了作法。我将目标只对准了阿磬。
第二天一大早,我将一枝玫瑰放在她办公室木门的拉手上。她上班开门的时候,十分奇怪,四下里望了望,拿着那朵玫瑰黯然神伤了好久,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花丢在了墙角的垃圾桶里。我站在山岗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她的恋人,那个死去了的年轻教师,以前总是送玫瑰给她呀,每天一朵。
当送到第一百朵的时候,我将一张纸条裹在透明的包装塑料纸里,那上面写道:‘我在天堂等你,你怎么还不来?’”
山菊顿了顿,问:“你猜,她看到那纸条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用得着说吗?一定魂飞魄散,觉得末日来临了。”我的心里激荡着喜悦之情。
“就在昨天夜里,我看见酒厂财务室里亮着灯,就悄悄地趴在窗下,只听二柱和阿磬在密谈着。
‘我不相信有鬼附身,可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们,是谁呢?知道我们事的,只有他和山菊呀。可他已经死了,不会是他,最有可能的就是山菊了。’阿磬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放心吧,她真的疯了。我叫三狗儿盯着她呢,她除了疯疯傻傻的,什么也不知道呀,对我们构不成威胁的。看来另有其人啊!当务之急,我们得毁灭所有的证据,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二柱城府很深,可谓老奸巨猾。
‘哼!’我心里骂道。原来他一直不放心我,暗中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啊!
室内一阵沉默,只有轻微的开锁的声音。他们在干嘛?
透过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绛色的窗帘,我窥见阿磬打开的绿色的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叠存折和几大捆钞票,还有几根金条。嗨,赃款的数目真大呀!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阿磬妩媚的笑里透着几分的得意。
‘现在得赶快转移!过上一阵,等去美国的签证办妥了,我们就远走高飞,丢下这一片烂摊子让阿阳去收拾吧!哈,我们去自由的世界,可以逍遥于法外了,谁也管不着我们了。’二柱一脸的阴险狡诈。
‘是啊!有一天我们就熬到头了。’阿磬说着扑进了二柱的怀里,撒着娇欢。”
“他们想跑了!”我气愤地说。
“是啊!”山菊一字一顿地说:“可我完全掌握了他们犯罪的证据,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突然,“哈哈哈……”一阵怪笑声从旁边的树林里响起……
我和山菊惊愕地转头一看,二柱眼露凶光地逼了过来。
“原来你没有疯,一直在和我作对?”二柱的语气很冷,让人不寒而栗。
“知道你秘密的人,你就要赶尽杀绝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贪污公款,可是犯罪呀!你和阿磬暗中所做的一切,该如何向老泉和阿阳交代?如何向酒厂的职工交代?”山菊挺了挺腰杆,义正词严地说。
“想不到你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我气愤地谴责道。
“哈哈哈……”二柱狞笑道:“生在这穷山僻壤里,命运就泡在苦海里,永远没有尽头。我努力奋斗了多年,也走不出这山旮旯,难道我就此了却一生?哈,是老泉和阿阳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能冲出重重的大山围困的贫穷,去那自由而幸福的世界,我好感激他们呀!”
“你当上酒厂的副厂长,年薪二十万,乘小车,住别墅,你难道就没有满足的时候吗?”我和山菊异口同声地说。
二柱“哼”了一声,倒背双手踱了几步:“在老泉眼里,我永远是个摇尾乞怜的奴才,只配给他忠实地办着差事。我小心翼翼,言谦词恭,尽心尽责,但请问我甘心一生寄于他的篱下吗?至于阿阳,他的能力和才华,我自小就不如他,哪样也没能超出他。所有的人都认为我今生今世只配给他作助手,这让人嫉不嫉妒?象《三国演义》那样,‘天生亮,何生渝?’有他阿阳,就不应有我二柱啊!”
“他们对你那么好,你就不心存感激吗?”我问。
“这酒厂,虽然是他们亲手建起来的,可没有我,酒厂早就关门大吉了。是我研制出新配方的‘奔月酒’,是我呀!千辛万苦,失败加挫折,那段日子里我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研制成功,救了酒厂,可功劳尽归了老泉和阿阳。老泉每年从厂里提走千万,阿阳每年坐拿四十万,而我只有区区的二十万,这公不公平?我该不该多拿一些?但不能,一分钱也不能多拿!所以,我和阿磬才昧着良心做假帐,将本应属于我的那部分转于我的名下,这又何罪之有?!”二柱摇唇鼓腮,振振有词地说。
“哼!你一点也不知羞耻!在‘奔月’酒的研制过程中,阿阳查阅了多少资料,提出了多少建议,没有他辛勤的付出,你能成功吗?况且,在关键的环节上,是他拍板定案的呀,这是有目共睹的,岂是你几句话能抹杀掉的?”山菊气愤地驳斥道。
“哈哈哈……”二柱的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幽光,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凶相毕露地说道;“死到临头了,还没忘记替过去的情人说话呀,从没见过这样痴情的人!可他,他知道你当初是出于无奈地嫁给我的吗?”说着,又一阵得意忘形的怪笑。
什么,山菊是姐夫过去的情人?我望着山菊铁青的脸,一头雾水。
“你能占有我的身体,却永远无法征服我的心。我的心永远属于阿阳的!”此刻,山菊的右手拢了拢耳边散乱的头发,眼里一片祥和幸福。啊,月光下她象一尊不可侵犯的爱神。
“十几年来,就是因为你心里始终有他,我在你的眼里永远不及他,我才要将你变成疯子,让他知道后痛不欲生……”二柱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慢慢地折磨你们,直到看着你们而死!”
我的头脑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山菊和姐夫之间有着怎样一段感情的纠葛呢?
“休得无礼!”一声断喝,象霹雳一样震耳欲聋。姐夫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而降,挡在我和山菊与二柱的中间。
“你来得正好!”二柱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后,勾着眼望着姐夫说道。
“我早就怀疑你和阿磬在背后干着犯罪的勾当,只可惜友情遮住了我的双眼,没看清你丑恶的嘴脸!”姐夫怒目而视,声音里透着痛惜和愤懑之情。
“你要怎样?”二柱的口气缓和了下来,显得有几分胆怯:“我又不是拿你们的钱,是老泉那糟老头的,他瘫痪了,什么也管不了了,只等酒厂垮了叫人来注销营业执照。至于那笔脏款,我可以拿出来与你们平分嘛,大家相安无事多好!”
“我们能做这样的交易吗?”姐夫嘲讽地问道。
“能够的,山菊爱你多年,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嘛。人生在世,不为钱,也可为红颜知己而赌一回啊!”二柱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休听他胡言乱语!”山菊说道。
二柱见我们软硬不吃,就一纵身跳下了山岗,向清溪边跑去。
我们紧跟而去,可转眼间不见了二柱的踪影。
“能跑到哪儿去呢?一定躲在哪块岩石的背后!”姐夫说。
我们就沿着溪沿开始搜寻起来。
突然,一条人影从岩石后闪了出来,一道寒光直刺向姐夫的脊背。
“不好!”山菊惊叫一声,扑了上去。
姐夫回身一看,二柱的匕首深深地扎入了山菊的胸膛。山菊嘴角流血,双手死死地抓握着二柱拿匕首的手。
姐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二柱的头部猛击几拳,将他打倒在地上。二柱倒地时,后脑撞在了一块棱角尖尖的石头上,脑浆顿时迸射了出来。他惨叫一声,双腿一抖,头一歪,死了。
我抱起山菊的头,鼓励她道:“坚持一下,会好起来的!”
山菊摇了摇头,说:“我不行了……但我不后悔,能为阿阳而死,心甘情愿!”
“这是怎么回事?”姐夫走了过来,握着她的手说:“我一直不知道你爱着我呀!”
山菊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美丽而幸福的笑容:“现在知道了,我也知足了……”说着,两行清泪从眼里滚了下来……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过家家’的游戏吗?”山菊强忍痛苦,眼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当然记得!”姐夫握着她的手,深情地回忆着,说:“那时,我们多么天真烂漫,纯洁无邪!一大群的小伙伴,成天地野疯野耍。一天,大家推推搡搡,热热闹闹地将我俩抬了起来,玩那种叫做‘过家家’的游戏。开头,你扭扭捏捏地不肯,经不起大家的起哄,就很快进入了角色。我俩被抬进那间上露天光四面挡不住风的土地庙里,你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那样虔心地等着我揭开蒙在你头上的红巾。我揭开红巾的时候,你的脸羞得象绽放的蔷薇……”
“从那时起,我就想长大后一定作你的新娘。”山菊的嘴角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是吗?”姐夫的眼框里有泪珠滚动,山菊的话语触动了他的心弦。
“79年,你阿爸来接你回城。我听到消息后,感到心里一片空荡荡的,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我跑了六七里的山路,飞也似的直奔汪婶家,想送送你一程。可我去迟了一步,你们刚刚乘车走了……
汪婶见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哈哈大笑道:‘都来送阿阳,就落下你一个,怪不得阿阳迟迟不肯上路哩,原来在等你这个小丫头呀!’
我腼腆着脸说:‘十多年了,和阿阳哥象亲兄妹一样亲,当然要来送送。’
汪婶象看透了我的心思,说:‘十五六岁的孩子,懂得珍惜感情,好哇!’接着,她的话头一转,说道:‘可别早恋上了阿阳啊!’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嘴里嘟嚷着‘哪里……哪里会呢’,以此掩饰着‘砰砰’乱跳的心慌。
汪婶摸着我的头说:‘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听大伙说你们自小就是小夫小妻的,可……可现在千万别当真呀!他是城里的孩子,你们之间差距太大,他的阿爸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我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哩’就转身跑开了。从次,我将我的爱恋深埋在心底,拼命地想忘记你。
可我怎么能忘记你?
考上城里的师范后,我心里的爱又萌动了起来。我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你家的住址。在一个星期天,我就打扮入时地前往你家。可走到你家门口,我却没有一点勇气敲响那扇制作精美显示主人高贵身份的防盗门。明明听见你和你阿爸在客厅里温和地交谈着什么,可我的手一次次地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我想起了汪婶那番语重心长的话来:‘我们是山里人,祖祖辈辈不被城里人看得起啊!千万别冲动,闹出笑话来一生都抬不起头做人!’我含着泪水,自惭形愧地离开了你家,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原来如此!”姐夫的手将她握得更紧了。
“就在这个时候,二柱走近了我。他千方百计地讨好我,狂热地追求我。那时,我的心灵特别地痛苦空虚,多么需要温暖和慰藉啊!而二柱的爱,犹如春天的甘霖,滋润着我久旱的心田。于是,我经不起他甜言蜜语的欺哄,在来不及细想和分辨的情况下,接受了他的爱。就在这条清溪里,一天夜里,我失去了贞操,从此就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过起日子了……
但我万没有想到,他却是个心如毒蛇一样狠毒的人。
他知道我心里始终有你,就十分气恼和嫉恨。在外人眼里,我们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是一对标准的模范夫妻。他温文尔雅,对我言听计从,温驯得象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可在夜里,他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虽然,他不象大多数的坏男人那样对我拳脚相加,可在情感和性生活上,却想方设计地折磨我,使出许多让人无法忍受的有损我人格和尊严的手段——我简直就是他发泻愤怒和****的工具啊!他是想从身体到灵魂完全地征服我啊!
可为了维护家庭的颜面,为了在别人眼里作个像模像样的人,只好将泪水往肚里咽……
在你再次出现在南坪的时候,他当着你的面,是那么大度从容,那么豪爽有男人的气质。可背着你,他就狠狠地骂道:‘挺神气的,不就是有个有钱的爹吗?哪天我有钱了,让他臣服在我的脚下!’
在你当上酒厂的厂长后,他的心态更加失衡,暴怒无常。我劝说了几句,他竟又将气全撒在我的身上了。‘哼,我什么也不如他,可我占有着爱他的女人啊!值得!’
那些话,象一支支箭簇射在我的心里。
……
他就是在这种变态的心理驱使下,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说到这里,山菊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咳嗽了几声,咳出的痰里带着殷红的血丝。月光下,我看见她嘿亮的眸子渐渐迷蒙了,仿佛那里面凝郁着千年的情愫。
“你怎么不告诉我?如果我知道了,你的生活不会如此的黯然无彩啊!”姐夫的泪珠滴落在她白嫩的手背上了。
“我不想让你为我分心……”山菊说话越来越艰难,声音越来越微弱了:“只要你知道我爱过你,我……我心里就知足了……能吻我一下吗?”
姐夫俯下身去,在她的额上响响地吻了一下。这迟来的吻啊,可否圆了一个女人多年纯真的梦想?我别过头去,泪水扑簌簌地落个不停——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动的场景呢?
姐夫抱起了她,动情地说:“他那么嫉恨我,就让他冲着我来好了,你没有必要替我挡那一刀呀……”
山菊依偎在姐夫的怀里,象小鸟依偎在温暖的窝里:“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感到莫大的幸福……”
我看见幸福的红晕象水洇满了她苍白的脸,然后又慢慢地褪去,变成一片灰白……
山菊就这样走了,用爱言说她生命的内涵,用生命言说她的爱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