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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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达特茅斯,我的大学:她的英文如此完美

二年级秋天,我开始学习日语。

像我这样来自非英语国家的学生,外语原本是免修的。但是学校规定,获得经济资助的学生,如果有意参加“达特茅斯留学计划”,学校会负担包括机票和食宿在内的一切费用。这样难得的机会,谁又舍得错过呢?

毕竟,“达特茅斯留学计划”即使在常春藤内部也堪称一绝。学生学习任何一门外语时,只要选修足够的课程,通过一定级别的考试,就可以前往该语种国家留学一个学期。此外,学院还和不同国家的大学建立了短期交换项目,以便精通语言的学生做更深入的学术研究。

为了保证语言教育原汁原味,学校聘请了很多外教。教日语的Ishida老师就生在东京、长在东京,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而且,30岁出头的她还是早稻田大学的博士。

Ishida老师长发飘飘,亭亭玉立。第一次上课,她穿着及膝短裙,“丁丁冬冬”地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款款走进教室,一言未发,就先向我们深深一鞠躬。

在达特茅斯,学生见到教授从来都是一副人人平等的姿态,有时为了学术问题,越是争得面红耳赤,反而越被教授赏识。不过,老师向学生行90度“大礼”,却还是让我们受宠若惊。

大家满脸狐疑,任凭Ishida老师苍白、骨感、很有些日本艺伎味道的脸庞上,两片薄薄的红唇不停地张张合合,“哇啦哇啦”说了一长串我们谁也听不懂的日文。然后,她一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娟秀的汉字:石田。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明白那是Ishida老师遵循日本人的传统,说了一番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客气话。但在当时,班里的30几名同学却面面相觑,彻底迷失在她抑扬顿挫、无休无止的“哇啦哇啦”中。只有我和一位来自台湾的同学Larry心有灵犀地互望了一眼,心想原来Ishida老师的名字叫石田。

同学们的不解并没有阻止Ishida老师继续自说自话。这时,一位男生突然举手站起来,不满地说:“教授,您是不是应该用英语解释一下您在说什么?”

Ishida老师顿了顿,脸“刷”地红了。她坚定地摇摇头,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出了一个表示“No Way(不行)”的“X”,并且继续用日语大声说:“在这里,不允许讲英语!”

凭借肢体语言,我们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并由此判断:Ishida老师的英语一定不敢恭维,否则,她为什么连一个单词都不愿意讲?

随后的50分钟,我们只好像婴儿一样,摇头晃脑地跟着Ishida老师咿呀学语:“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是美国人,名叫×××……”

后来,我知道了这就是达特茅斯外语教学的特有方式。虽然教科书是英日对照,但无论讲解书本还是课堂交流,遇到再复杂的问题,即使学生们前言不搭后语、意会却无法言传,也决不可以搬出英语救驾。在这个教室里,只允许一种语言存在:日语。

达特茅斯式的语言教学确实成效显着。一年多后,我们就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日常对话了。

而后,在1995年春天,我参加了日本“留学计划”,住在小城金。

Ishida老师说,留学地点不在东京,不在大阪,而在偏僻闭塞的小城,是因为只有远离国际大都市,才可以让我们逃脱说英语的诱惑。

3个月的时间,我住在藤田夫妇家,与他们一起生活。每天,吃过藤田夫人精心烹饪的早餐,带上她为我准备的漂亮的午餐饭盒,我便像所有日本学生一样,说一句“我先走了”,然后骑着单车,迎着早晨8、9点钟的太阳,在随风起舞的樱花瓣中,沿着从城中穿过的小河,奔向学校。

那时候,日本社会还不像今天这样右倾,偏远小城里的人们见到我,总是会说中日人民世代友好。10年后,当我再一次踏上日本土地时,却发现绑着发带、举着横幅、在高音喇叭里放着军国主义音乐的右翼分子,居然已经成为了东京一景。

而我自己,也因为将日语搁置多年,再与日本人对话,只能理解其中的只言片语。但是,回想1995年夏天,当在金的学习结束时,班上的十几名同学却个个都学会了Ishida老师“哇啦哇啦”的本事,日语说得流利极了。

课程结束那天晚上,所有老师、同学和Host Family(“领养”我们的家庭)一起,举行了盛大的派对。狂饮了无数瓶清酒后,在一片尖叫声中,大家顾不得Ishida老师还穿着窄窄的西装裙,一次又一次把她高高地抛向半空中。这时,我们才发现Ishida老师早已脸色绯红,热泪盈眶。就像当初那第一堂课,她再一次向我们深深地鞠躬。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讲日语,而是用一口近乎标准的英国口音说,感谢我们这些最可爱的学生,带给她无数的欣喜和快乐,如今,我们的日语学业有成,她终于可以开口对我们说英文了。

刹那间,大家鸦雀无声,过了许久,掌声和欢呼声才雷鸣般地爆发。两年过去了,我们这些傻傻的学生才第一次知道,原来Ishida老师的英文如此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