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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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纽约旧事:疯狂的Bullpen生活

“9·11”悲剧发生以后,不少观众感慨,说幸亏我离开了纽约,否则留在世贸中心的大楼里上班,也许那天就在劫难逃了。

每次听到这些话,心中都很温暖,但同时又免不了费一番周折,翻来覆去地解释,世贸中心不是我曾经上班的地方。

1997年2月,摩根斯坦利与股票经纪和信用卡公司Dean Witter,Discovery & Co合并,成为美国市场上市值最大的证券公司。因为Dean Witter的总部在世贸中心,合并后,股票经纪部门的同事仍旧在那里上班,所以才有了大家的误解。

其实,摩根斯坦利的蓝色玻璃幕墙大楼位于曼哈顿中城百老汇和48街交界处。两个街区以外,就是热闹非凡的时代广场。大楼的35层和36层都被M&A占据,我的座位就在35层的Bullpen里。

在投行,Bullpen是指分析员们工作的地方。每一层楼,都有一大片被四周办公室所环绕的开放式区域。四张或六张办公桌被灰色的隔板分开,摆成方形,再加上一两个铁皮文件柜,就构成了一个Bullpen——投行里最凌乱、最拥挤、人最多、纸最多,而且灯火最长明的地方。

如果把投行比作一座金字塔,处于最底层的就是生活在Bullpen里的分析员,只有董事总经理才是稳坐塔顶的王者。董事总经理最主要的工作是从客户手里拿到项目。华尔街题材的电影所展现的生活,多是他们的写照。

记得1996年初冬,我第一次参加庆功晚宴,是在纽约最着名的餐馆之一21 Club(21俱乐部)。席间,M&A和Corporate Finance化工组的两位董事总经理叼着雪茄,吞云吐雾,和Arco以及Olin的CEO、CFO们高谈阔论,一会儿是私人游艇,一会儿是私人飞机,一会儿又是上东区能够俯视中央公园的八个卧室的复式公寓……这让刚刚迈出大学校门的我听得云山雾罩,仿佛是在听火星人讲火星上的故事。

后来,我渐渐地明白,游艇、飞机和公寓都不算什么。有着董事总经理头衔的明星交易员,由现金、股票和期权构成的年收入常常达到几千万美金。在加勒比海上拥有一座可以休闲度假的私人岛屿,才是在他们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生活方式。

金字塔的下面一级是董事。明星级别的董事两年就可以升任董事总经理,但如果熬了四五年还是徘徊不前,就预示着要被扫地出门了。

再下面一级是副总裁,职责是项目的执行。他们迈上董事这个台阶,同样需要至少两年。副总裁们大多30岁左右,收入不菲,却似乎永远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心去消费。他们常常计划南非或者埃及之类的浪漫假期,临行前的一两天,却被告知某个项目要求他们必须留下。然后,他们只能忍受着未婚妻的大吵大闹,别无选择地取消行程。当然,所有因此而产生的费用都会由公司一分不少地承担。

经理一职多由知名商学院的MBA担任。他们的生活质量和分析员不相上下,仅有的一线曙光就是在三年半或四年半后升任副总裁。

金字塔中,最任人宰割的就是我们这些分析员。Bullpen的生活就是我们的生活,因为一周7天,一天24小时,每天我们都至少有十几个小时在Bullpen里度过。

我在纽约那两年,M&A市场空前活跃。往往凌晨两点走进Bullpen,灯火依旧通明,电脑依旧运转,所有的分析员也依旧在埋头苦干。一份普通工作,上班时间可能只分为上午和下午,但在Bullpen,一个工作日却会分为上午、下午、晚上和深夜共四段。

我们每人每天有25美元的晚餐津贴。一年365天,大概有超过200顿晚餐都是在公司里叫外卖。Bullpen特色的晚餐通常是这样的:少则五六人,多则十几人,浩浩荡荡聚在会议室里,长长的华丽的会议桌被当成了餐桌,大家捧着外卖食品狼吞虎咽,谈论着各自不同的项目,再顺带没好气地骂一骂那些不讨人喜欢的经理和副总裁。

Bullpen里的我们不仅一起工作,一起吃饭,偶尔有闲的时候,还一起看电影、泡酒吧,像一个忙碌快乐的大家庭。有时候,周五深夜11点多,大家会集体罢工,成群结队地奔赴苏荷或东村的小酒吧。哪怕第二天一早还要加班,只要能停留一两个小时,喝上一两杯啤酒,离开Bullpen片刻,下周的生活就还能够继续。

Bullpen的空气中还常常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只要一听到“fuck”、“asshole”、“shit”和“dick”一类最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词汇从愤怒的分析员嘴里脱口而出,就说明某些麻烦难缠的经理和副总裁又提出无理要求了。

因为严重缺乏睡眠,一旦走出Bullpen,参加与客户的会议反而变成最痛苦的煎熬。会议室里不流通的空气,客户和董事总经理的长篇大论,都像极了摇篮曲,催人昏昏欲睡。如何挣扎着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们各有各的绝招。有人用随身携带的铅笔尖在手臂上自我折磨,还有的男生把手放在裤袋里,不停地去扯腿上的汗毛。

就像在一个战壕里同甘共苦的士兵,一起在Bullpen里摸爬滚打的我们,彼此之间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特殊情谊。若非经历过Bullpen的千锤百炼,根本无法想象这份工作的特殊节奏。

在摩根斯坦利香港,有一位和我同级的分析员Fred。他在管理咨询公司麦肯锡工作了两年后,才加入投行分析员的行列。在Bullpen的第一天,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吃了午饭,又和同事一起在会议室里吃了晚饭,几乎没有喘气地忙到晚上12点,才披星戴月地在忙碌了15个小时之后,第一次走出交易广场(摩根斯坦利香港公司所在地)。

Fred拖着疲沓的脚步迈进家门,口袋里的手机却铃声大作。得知他居然已经回家了,和他一起工作的高级经理怒气冲天,在电话上大发雷霆:“Get back to the office NOW! You are not allowed to go home when your associate is still in the office”(立刻回到办公室!如果你的经理还在公司,你就不能回家。)

就这样,Fred从那位高级经理身上学到了投资银行的第一课。

在Bullpen里生活,还必须明白恋爱几乎要和奢望画等号。试想,哪个女孩愿意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呢?打电话给他,永远是他现在很忙,过会儿再打回给你,之后便杳无音信;去纽约看他,永远是一个人守着空空如也的公寓,因为整个周末他都在公司,彻夜不归;约好晚餐,迟到1小时属于正常,爽约也不奇怪,即便在餐馆里坐上一个多小时,也一定是哈欠连天电话不断;计划度假,永远不能成行,最好的结果是在海滩上晒了两天太阳,突然又被十万火急地召回纽约……

不过,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特殊的生活方式,让投行的办公室恋情遍地开花。特别是在Bullpen,几乎不存在秘密。即便还处于非公开的阶段,只要调度经理看到晚餐报销单上,哪两个人的名字经常在同一张收据上出现,那就说明有情况发生了。

此外,娶空姐做太太也成为了普遍规律。谁让可怜的投资银行家们除了稳坐办公室,就只能借出差的机会,在飞机上谈恋爱了呢?

尤其是在亚洲,头等舱的空姐温柔美丽。香港同事们无比热爱新加坡航空公司,固然因为它的飞机舒适,服务优质,其实最根本的,还是因为身穿紧身制服的新航空姐温婉动人。有时,已经凌晨一点了,诸位单身男士还聚在Bullpen里不愿回家,兴致勃勃地讨论新航空姐的可人之处。

根据他们的总结,新航的飞机应该是这样乘坐的:飞机起飞前,作闭眼休息状,故意不系安全带,这时,若是其他航空公司,空姐会提醒你扣紧安全带,但在新航,空姐却会弯下腰来,亲自帮你扣好。这一服务曾经让Bullpen里的许多人津津乐道。此外,填写入境表格时,佯装没有笔,便可以借到一支新航空姐从低低的领口处摘下来的别在制服上的原子笔,笔上还带有的芬芳体温,也曾经让男同事们久久回味。

有些无聊,有些零乱,还有些琐碎,这就是我们的Bullpen,以及我们的Bullpen生活。它成为了我短暂的投行生涯中,最亲切和最熟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