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疼？”睡在旁边的梅倖忽然搭腔道。
“不，没什么。”
“是嘛，那就好。今晚冷得很，你把棉被捂紧些睡。”
风钻过门缝发出野兽般的嘶鸣，作势将寒意直送入人的骨髓。
“睡不着。”
“睡多了？”
周声音里夹着叹息，“……若能一直、永远睡下去不要醒也挺好。”
这话本不该对着救命恩人讲，可一时没忍住，就口出怨言了。
“这话说的！是你深更半夜来敲门，还求我救你一命。”
那不可能。
“怎么会，我是被人追斩，掉进河里的。”
“就凭我这老身子老骨，能把掉进河里的一个大男人给捞出来？是
你自己一意求生，从河里爬上来，爬到我这儿的。”
黑暗中，周不禁苦笑。这故事编得离谱。被斩之后落入河中的瞬 间，想到就要死了，心里甚至松了口气。自己竟然执著于不愿死，奋 力爬到这里求助？未免太滑稽了。
“人都是怕死的。无论如何，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就是这么个东 西。那些四处追着要把人赶尽杀绝的，都是畜生才干的事。可叹现在 京城这世道，都成了什么啦。”
真刺耳……这畜生才干的事，周也曾做过。
不一会儿，睡在身边替自己挡住穿堂贼风的梅倖便毫无顾忌地扯 起了鼻鼾。而无法成眠的周，整夜却一刻不曾合眼。累赘、祸害、不 成器、半吊子、叛变小人……在旁人口中，对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听 的叫法。没错，自己确乎就是如此不堪。
他考虑要不要明日离京，动身到江户去，不打算再做回杀手了。 本来在杀人这事上他就谈不上出色，且不论身手技艺，就看自己每次 杀人后钻进被窝里痛心疾首的那副德性，也实在不堪胜任。
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墙外寒夜飘摇。
刚懂事时起，父亲便年岁已高，因此常把周跟孙辈的孩子们搞混。 即便如此，尚还硬朗的父亲，也会教他修习剑术，是想让这个无法承 袭家业的幼子，学些安身立命的本领吧。
时代即变，国门大开，眼看或许将有争战。这也是提前看破时局 的老父对儿子的一点关心。而这身本领，果真起到了什么作用吗？ 仅有脑后束起的那尾发辫，是曾为武士的一点残痕，还没长到够 在头顶绾髻。他想索性将其剪去，彻底做个了断。
周垂首揪住发束，以短刀从发根处咔嚓割断。额前的头发虽已遮
住眼睛，他却不以为意。 “落了发，头上松快些了？”坐在榻榻米阶沿上擦身的梅倖搭腔道。 “不用扎辫，就省事多了吧。不过瞧你，那一身刺青，可真够壮观 的啊。”
看着半裸的梅倖，周叹服道。老头肩膀上文着鲜艳的俱利伽罗龙 纹，整个背部则有一尊妙音天女，面露神秘微笑。
“不行不行，这种水平，天女的表情都是僵的。”
“挺有气势了。”
周并不懂得分辨文身的好坏，只知道是个大作。 “我就是给徒弟们练手的人肉板子。拜他们所赐，浑身净是些蹩脚 的玩意儿。”